第四卷 第三百零九章 君臣促膝談前情 文 / 府天
第三百零九章君臣促膝談前情
由於自作主張再加上身入險境,因此,伊容走出淑寧殿的時候頗為心虛。但是,想到自己成功挽救了一個瀕臨崩潰的姐妹,她仍舊感到這一趟冒險去得相當值得。
若是沒有身臨其境,她哪裡會想到,這鬧得天大的風波居然是鄭瑕自己造成的,原因只在於讓小皇子日後能夠免遭天花之害。
若不是她那時陪伴在側,恐怕一有閃失,鄭瑕便會自絕。
後宮中那麼多女人,誰不想保證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就算平時再謹慎,遇到這種事情也就顧不上了。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一抬頭卻看見了不遠處的兩個人影,頓時呆若木雞。其中一個自然是趙佶,而另一個卻是臉色鐵青的高俅。
「拜見聖上!」
她匆匆上前行禮如儀,起身後卻見趙佶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時更加心中惴惴。此時此刻,她根本不敢去看高俅的眼睛,平日的鎮定和灑脫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伊容,朕這一次為了你鬆口,差點落下了一身不是。
要是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朕也不知道該拿什麼和伯章交待了!」趙佶也是頭一次見到伊容如此模樣,不覺很有些好笑,但臉上的神情卻漸漸柔和了下來。
「不過,這一次多虧了你。羅蒙和朕都說了,若非是你,方寸大亂的鄭貴妃恐怕會做出什麼傻事來,而朕的小皇子也不能這麼快脫離危險。
總而言之,朕身為君王,欠你一個人情!」
「聖上!」伊容聞言大震,終於抬起了頭,不料在對上趙佶目光的同時,她也看到了高俅陰沉沉的神情。
「好了,朕要去淑寧殿看看鄭貴妃和小皇子的狀況。
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了!」趙佶瀟灑地一揮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遠遠地還飄來了一句話,「朕已經吩咐這些內侍不得亂嚼舌頭,你們倆有什麼話儘管在這裡說!」
伊容先是一愣,轉頭卻見除了緊跟趙佶的幾個人之外,一大幫子內侍宮女全都如潮水一般退得乾乾淨淨,就連剛剛跟她出來的兩個淑寧殿宮人也不見了蹤影。
一時間,她竟發覺自己避無可避。此時此刻,她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了兩步,低聲囁嚅道:「對不起……」
「對不起?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是有家的人,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還未滿週歲地鵬越怎麼辦?」眼見周圍再也沒有礙事的人,高俅再也忍不住心頭激動。
突然伸手按住伊容的肩頭,惡狠狠地道,「我知道你念著當年姐妹之情,但是,你怎麼就不想想這些天我們在家裡是怎麼過的!虧你還對聖上信口開河說什麼小時候感染過天花。
我專程派人去打聽過,結果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見丈夫雷霆大怒,伊容頓時有些慌亂,但是。肩頭的那兩隻手牢牢地抓住了她,讓她根本無法動彈。
要說後怕她當然是有的,在淑寧殿的這些日子中,她也不知道看過多少瑟瑟發抖的宮女,就連平日裡最是鎮定地鄭瑕也是夜夜難寐。
若不是天性達觀再加上心有牽掛,只怕她也難以支撐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太莽撞了,可是。
當時那種情況下,我根本就是被事情沖昏了頭,所以……」伊容情急之下,竟是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說辭,臉色更是漲得通紅,「一樣是為了兒子,我也不會……」
話還沒說完,她便突然發覺自己被擁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巨大的力道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但是,在一瞬間的驚愕過後。她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
這麼多天來,她憑藉著周到的安排和鎮定的舉止讓整個淑寧殿得以不亂,但是,她安慰了別人,別人卻不能給她半點安慰,幾乎每時每刻,她都在擔心家中地孩子和丈夫,可這一切,她還能和誰去說?
「總而言之,你沒事就好!」高俅自顧自地苦笑了一聲,忽然左右張望了一陣。換作是現代,他的這種做法自然是沒有問題,可這是十二世紀的大宋,不是二十一世紀。
見果然沒有一個內侍宮人,他這才吁了一口氣,順勢鬆開手想再說幾句安慰話時,卻發覺懷中的人已經睡熟了。
「這丫頭!」他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定睛看了看懷中那張睡熟的玉顏。
曾幾何時,這個大大咧咧地小丫頭便闖入了他的視野,一次又一次地幫他渡過了難關,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張滿不在乎的臉。
他喜歡她爽朗地笑容,喜歡她毫無矯飾的性格,也喜歡她永遠惦記著舊情的心……可是,他唯獨不喜歡她事事為別人考慮這一點。他多麼希望,伊容的心中只有他一個!
他輕輕低頭在她的額頭印上了一個吻,卻不敢挪動腳步,唯恐驚醒了沉睡中的佳人。
此時,他倒有些痛恨起目前的處境來,若是再沒有人過來,他總不能在這裡一直死死站著吧?正躊躇間,他終於看到淑寧殿那一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才想開口呼喚,他卻突然發覺,那個沒有帶任何從人的,居然是趙佶!
「伊容睡著了?」信步走過來地趙佶低頭瞅了伊容一眼,突然莞爾一笑,「還真是像她的脾氣,總是不管不顧地衝在前頭,讓別人為她擔驚受怕!」
高俅見趙佶臉色悵惘,頓時有些疑惑。按照道理,趙佶既然是去探望鄭貴妃和小皇子,那就不應該這麼快出來才是。猶豫片刻,他便開口問道:「聖上,你這是……」
趙佶聞言並不搭話,下一刻,他竟不管不顧地在高俅旁邊的台階上徑直坐了下來,完全忘了帝王風度。「伯章,你陪朕坐一會好麼?」
儘管知道地點完全不恰當,但是,高俅最終還是坐了下來,順手幫伊容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他以為此刻趙佶只不過想尋一個說話的對象,因此索性保持了沉默。
「朕的生母去世太早,所以,朕一直對她沒有太多的印象。一直以來,欽聖向太后都對朕看顧有加,朕也一直把她當作真正的母親。」說起當年舊事,趙佶臉上屬於君王地色彩漸漸淡去,取而代之地則是一個尋常青年的惘然神情,「那時,欽聖太后地慈德宮中有三個最出色的宮人,一個是伊容,一個是鄭瑕,一個是王錦兒。
這其中,由向氏一族撫養長大的伊容最無心機,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的鄭瑕最善解人意,而民家出身的王錦兒則最為嬌柔善媚。
那時朕每每覺得心情難解,就會去找瑕兒或是錦兒,總覺得她們看待朕是和旁人不同的。」
「所以,在即位之後,朕便向欽聖太后要了她們,又一步步地冊了她們為妃。如今的宮中,除了皇后,沒有人的位分能夠高得過她們。」說到這裡,趙佶的語調不由驟然提高了幾分,「可直到今日,朕方才發覺,相處那麼多年,朕其實從來沒有看懂過她們!」
聽趙佶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地回憶舊事,高俅不由感到頭痛至極。要知道,儘管他和趙佶有舊日情分在前,但是,聽這些宮闈隱情無疑是極其不妥當的。
可是,此時此刻,他若是要走只怕會立刻惹怒趙佶,因此儘管如坐針氈,他仍是只得耐著性子聽。
然而,聽到最後,他終究還是耐不住性子。「聖上,請恕臣直言。
官員們大多是三妻四妾,而聖上則是坐擁後宮佳麗三千,即便鄭貴妃王淑妃再好,聖上可會因此而不搭理其他嬪妃?」見趙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連忙趁熱打鐵地道,「聖上乃一國之君,家事即國事,專寵鄭貴妃和王淑妃已經讓外面時有微詞,所以即便是她們,也會和其他嬪妃一樣感到憂懼,所以也會做出一些不得體的事情。
正如聖上剛剛看到的一樣,伊容的事也讓臣非常焦躁,但是,臣卻仍然要包容她,這也是男女間的應有之義。」
「包容……」大約是頭一次從男人的口中聽到這個詞,趙佶不由覺得異常新鮮,忍不住抬頭多看了高俅兩眼,「別人都說女子應該不妒,應該包容,朕卻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伯章,有的時候朕不免會覺得,你總是能夠另闢蹊徑,以前如此,如今還是如此!」
「那臣應當把聖上的話當作是褒揚還是警告?」見趙佶心情轉好,高俅不由也開起了玩笑,「總而言之,今兒個臣只是進宮來接伊容,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好了,是朕自己對你說的,難不成還要追究你的罪過?」趙佶沒好氣地瞪了高俅一眼,這才站起身來,「好了,你還要和伊容在朕的宮裡頭卿卿我我多久?你若是再不走,朕可是要下逐客令了!」
「聖上說的簡單,她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走!」高俅勉強架著伊容站了起來,臉上自然是苦不堪言,「至少也得讓人幫臣一把!」
趙佶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那久違的爽朗笑聲響起的時候,竟驚飛了不遠處的幾隻小鳥。
「朕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也罷,朕就讓人送你們回去!伯章,別虧待了伊容,否則朕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