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十二章 捉襟見肘 文 / 府天
第五十二章捉襟見肘
趙佶一走,連烽的泰然自若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他也顧不得有他人在場,從袖中取出絹帕在臉上抹了幾下,這才深深吁了一口氣。
「高世叔,你就別打趣了,我剛才幾乎被嚇死。」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心有餘悸地道,「誰會想到,只是一次尋常的小宴竟會遇到這種場面!呼,剛才聖上發問的時候,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陳無方畢竟從沒有和高俅打過交道,此時仍舊有些拘束,但一聽到連烽的最後一句話,他立馬蹦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結結巴巴地問道:「剛才……剛才那是……那是聖上?」
高俅這才注意到了陳無方,不由啞然失笑。「沒錯,聖上難得微服出遊就遇上了你們,應該把這歸結為天意吧!陳無方,開始聽你的口氣,似乎無意出山?」
「哪裡,小人……連公子盛情相邀,小人當然不會不領情面。」陳無方好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話,許是受驚過度,他接下來的語句反而流暢多了,「況且如此壯舉,小人能夠參與其中乃是莫大的福分,哪裡會置身於事外?」稍稍猶豫了一會之後,他還是提出了一點異議。
「此事有聖上和學士的支持,小人本不該說什麼掃興的話,只是海上營生雖然有相當利潤,但除了風暴之外,還時常有海盜為禍,既然聖上和學士都投入了巨資,所以不能不防。」
高俅一聽到海盜兩個字,登時就想到了後世深惡痛絕的倭寇擾亂沿海各地之舉,臉上頓時顯露出無窮煞氣。「海盜?莫非是倭寇?」
陳無方本能地縮了縮腦袋,這才茫然地搖搖頭道:「那些海盜無不是一擊而去,所以即便是我們這些長年來往於海上的人也不太知道他們的底細。
不過,高麗和日本每年都有不少貧民迫於生計成為海盜。還有不少是北邊女直部落的蠻子,所以具體來路沒法弄清楚。至於大人說的倭寇之說,小人實在沒聽說過。」
高俅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語病,不禁覺得有些尷尬。要知道,現在可不是明朝那個倭寇肆虐地時候,大宋雖然對遼國西夏沒有法子,沿海各地卻稱得上安靖。
而那個東邊的彈丸小國似乎仍處在平安時代,遠未到戰國時期。自然還不會有那麼嚴重的侵略意識。一想到那邊儲量豐富的銅,他立刻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高世叔,高世叔?」連烽見高俅在那裡冷笑連連,頓時覺得有些奇怪,連忙出聲提醒道,「海盜確實可慮,若是我們千辛萬苦換來了貨物,卻遭到海盜擄劫。
那就等於白辛苦了。」
「無妨,你這次去辦船隻的時候,盡量選用那種結實可靠的多買幾艘,我到時候設法讓聖上先調撥一小批軍士隨船。」高俅隱約記得,北宋雖然也有海軍。
但比起偏安一隅的南宋來說,那點海軍地威懾力遠遠大於戰鬥力。「連烽,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所以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准外傳!」警告了連烽之後。
他又朝陳無方道,「陳無方,你曾經多次去過高麗,這一次也多選幾個懂得那邊事務的人。高麗先前一向臣服於遼國,如果能在那裡打聽動向則最好,明白了麼?」
陳無方心中一震,好好的海上貿易竟還附帶著探聽虛實的任務,自己還真的上了賊船了。然而。
在害怕的同時,他還有那麼一絲欣喜,若是能夠借此機會為自己地後代求一個出身,總比一個區區富家翁要好得多。想到這裡,他連忙點頭答應。
直到夕陽西下,高俅方才交待清楚了一應事務。臨走前,他也沒有忘記下禁口令,好在這個酒肆原本就是他的產業。因此要摀住今天的事並不困難。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高俅連晚飯都懶得吃,直接倒在了床上。朦朧中。
他隱約感到有人替自己脫去衣物,隨後又有一塊濕巾在自己渾身上下擦拭,只是他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自然不知道那人是誰。
等到他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微微發亮,再一看旁邊,他頓時大驚失色。
原來,倚在床邊打瞌睡的既不是自己房中地侍女,也不是妻子英娘,而是伊容!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反覆回憶昨晚的狀況,確定自己肯定沒有做出任何出軌的言行之後,他方才輕輕推了伊容一下。
下一刻,伊容就立刻驚醒了。
「你醒啦?」伊容見高俅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卻一點都沒有露出侷促的神色,而後語出驚人地道,「今後我就住在你這裡了!」她見高俅面色愕然,不由噗嗤一笑道,「昨日,兩位向大人已經離開了汴京,臨走時他們通知我,說是族裡當初之所以會允我入族譜,是因為太后地意思。
如今太后已經故去,況且我即便嫁你也不過是一個侍妾,所以嫌棄我丟了他們的臉面,已經把我從族譜上除名了!」
儘管伊容說得輕描淡寫,但聽在高俅耳中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意味。
這個時代首重宗族,旁系子弟若是能夠入得宗族主譜並不亞於金榜題名,而名在豪門世家宗譜的女子更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嫁個好人家。
而北宋自太祖自如今的徽宗趙佶,其中十四位皇后出身將門,只有真宗劉皇后,神宗向皇后和哲宗劉皇后並非出自將門,所以,向氏一族雖然是外戚,但沒有受到一點好處不說,反而因為向太后的屢屢壓制而在仕途上難有寸進,只能擔任徒有虛名而沒有實權的官職。
如今向太后一死,這些人竟把火氣撒在了一個弱女子身上,實在是可惡!
「伊容!」高俅神情複雜地輕輕喚了一聲,陡地想到了關鍵之處。
倘若伊容昨日前來,妻子英娘不會不知道,那麼,伊容又是怎麼進了自己的寢室,難道是英娘地默許?想到先前英娘那種隱晦中帶著點哀戚的口吻,他不由怔住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只是住進你家裡而已,不管怎麼樣,太后待我總是真心的,我怎麼也應該為她守孝三年!」伊容卻沒有什麼傷感的情緒,她本來就不稀罕什麼向氏族女的虛名,此時反而覺得更加自在。
「昨日我去拜見夫人,她說讓我好好管著你,省得你出去拈花惹草!」
高俅這才反應了過來,不禁大呼冤枉,一抬頭卻瞥見了房門前妻子的身影,連忙訕訕地站了起來。
而伊容已經迎了上去,微微行禮之後,臉色不免有些發紅,隨即湊在英娘耳邊叨咕了幾句。
「官人,快到上朝的時候了,你若是再不抓緊時間,恐怕就要誤了時辰!」英娘見高俅猶自愣在那裡,不由笑著提醒道,「對了,和你說一聲,我已經讓爹爹收了伊容作乾女兒,以後她就和我住在一個院子裡。」
聽了這兩句不知是暗示還是警告的話,高俅更覺心中發虛,連忙喚來侍女更衣,不一會兒便匆匆出門。
登上馬車之後,他才長長吸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自己總算不用再擔心伊容地事了。至於女人之間地小心眼,那就留待以後再對付好了。
文德殿朝會,由於群臣對於遼主新近登基頗有憂慮,因此樞密使安燾提出了加強河北軍備的建議。
然而,時值戶部財政捉襟見肘,在趙佶徵詢時,戶部尚書王古便直言不諱地道:「聖上,自神宗皇帝征伐西夏以來,我朝軍費開支日大,兼且種種新舊法令又使得百姓多年積蓄毀於一旦,因此國庫中並無多少餘錢。
若是真要備邊儲,恐怕支出這一筆款項之後,朝廷再無餘力備辦其他事務。以微臣之見,不如暫且先出各地常平錢地餘存,再輔以內幣,湊足兩百萬貫之數。」
趙佶一邊聽一邊無意識地用指關節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目光從底下一個個臣子的臉上掃過,心中感慨萬千。
想當初父親神宗皇帝在位的時候,先有富弼韓琦這樣的老臣,又有司馬光王安石這樣不計己利的忠臣,外有諸多可用的武將,哪像自己現在這樣乏人可用?放眼朝堂,有發言權的無不是垂垂老矣歷經三朝的老臣,年富力強的竟只有高俅一個,如今倒好,居然連安撫河北也要動用內庫……
「准卿所奏,朕即日便下詔出內庫及各路常平錢各百萬貫,以備河北邊儲。」雖然心中有諸多不滿,但趙佶還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道。
果然,他立刻看見底下幾個臣子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散朝之後,趙佶照例將高俅單獨留了下來,絲毫不顧忌韓忠彥等人鐵青的臉色。
君臣兩人一路無話地到了福寧殿,將一干內侍宮女統統驅走了之後,趙佶方才憤憤地道:「如今朝廷國庫如此空虛,讓朕還怎麼當這個皇帝?河北要用錢,西北也要用錢,西南東南,哪個地方又不要錢?」狠狠發洩了一通之後,他突然轉頭看著高俅,好半晌才用一種不確定的口氣道,「伯章,先前有人上書向朕建議,說是既然銅錢太賤,不妨依照前例,鑄當十大錢,如此一來,應該可以解去錢荒,還能夠增加歲入,你怎麼看?」
果然來了!高俅心中一突,本能地想到了歷史上宋徽宗大鑄當十大錢,攪得民不聊生的景況。
不用試探他也知道那個背後進言的人是誰,除了赫赫有名的權奸蔡京,又有誰能夠這麼快地體察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