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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210節 和珅之死(3) 文 / 嵩山坳

    和珅就逮之後,先要抄家,他家中有十五處庫房,要逐一清點,非兩三月不能完事,於是兩位親王和大學士王傑、劉墉及刑尚董誥、兵尚慶桂商量,應該如何處理。**!。*

    「皇上急於宣佈和珅的罪狀,查抄如此費事,各位看看,咱們該怎麼辦?」儀親王指名問道,「蔗林,你是刑部尚,你出個主意?」

    「貪瀆只是罪狀之一,現在封了十五處庫房,我想撿要緊的大致先點一點,再加上賬簿上的記載,就可以復奏了。」

    董誥的這種快刀斬亂麻的見解得到眾人的贊同,於是先清點珠寶庫,因為除了價值之外,一定還有很多非臣下所能用的東西在內,果然,一經查抄,找出桂圓大的東珠便有十粒之多,還有重大數十斤,連大內都沒有的紅寶石。

    「即此一端,便是死罪。」一向以識大體為太上皇所稱賞的王傑說,「不過,宣佈罪狀,不宜著重於此,總以不守臣節之處,按照情節輕重,分別先後為宜。」

    「說的是,大家先列舉和珅的罪狀,煩請蔗林拿筆記下來,再來區分先後如何?」

    於是各就所知,紛紛列舉,經董誥整理之後,擬定了十九款大罪,上呈御前,皇帝親筆加上一條,「朕於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蒙皇考冊封皇太子,尚未宣佈諭旨,而和珅於初二日即在朕前先遞如意,露洩機密,居然以擁戴為功。」

    這一來便成了二十款大罪。接下來分別是,「在圓明園內騎馬,直入左門,過正大光明殿。至壽山口。大罪二;乘轎出入神武門,直進大內,大罪三;娶出宮女為次妻,大罪四;川、楚教匪滋事,各路軍營文報任意延擱不遞,大罪五;太上皇聖躬不豫,毫無憂戚之容,逢人談笑自若。大罪六。」

    這樣一條一條數下去,直到家人劉全資產亦二十餘萬,且有大珠及珍珠手串,罪二十。

    和珅是早已經想通了。自己必死無疑,也沒有什麼僥倖之心,但看到抄送來的上諭,仍不免驚懼,因為照罪狀來說。必照大逆罪來議,應該是凌遲處死,即便皇帝開恩減一等,也是斬立決。這身首異處的一刀之罪。如何消受?在想想綁赴菜市口,百姓圍觀笑罵的光景。更覺得不寒而慄了。

    因此,唯一的辦法就是上奏。乞恩賜帛。但自己身為階下囚,乞恩的折子能不能到御前還很難說,也只有另想途徑了。他琢磨了片刻,想到辦法:托十公主把自己的折子帶進宮去,不就可以了嗎?

    於是起草的奏折,到第二天由身邊隨侍的小廝,叫彭華的帶出刑部,捎回家中,又囑咐了幾句,「奴才一定辦到。」彭華問道,「奴才出去一次不容易,老爺還有什麼交代?」

    和珅想了一下,「事情太多,不知道從何說起,你只跟十公主說,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死而無怨。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心思了,就只有一件,但望公主早有喜信,能為我留下一株根苗。」

    到正月十八日,刑部左侍郎熊枚到了衙門,立刻吩咐差役,「請提牢司張老爺。」

    提牢司的主事叫張遠帆,給大人行了禮,只聽他說,「內閣具奏,和中堂凌遲處死;福尚(福長安)是斬立決。不過聽說,十公主為她公公求情,賜令自盡,福尚大概改為斬監侯。」熊枚交代了幾句,又問道,「賜令自儘是怎麼個規矩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那就下去準備。」熊枚這樣說,「等一會兒董尚來了,大概就要動手了。是了,要不要通知家屬?」

    「這要看大人的意思。」

    「照規矩應該怎麼樣?」

    「這沒有准規矩,」張遠帆答說,「像這種賜大臣自盡的情形,已經多年沒有過了。**!。*」

    「照絞刑的規矩呢?」

    絞刑是在監獄行刑的,照例是事後通知家屬認領屍體,但也有人家事先花了錢的,得知小心,在刑部後面找一座廟,預備棺木成殮的,張遠帆把這些說明,熊枚即時做了決定:通知豐紳殷德。

    到了巳時,董誥繼旨到刑部,內容如下,「就和珅罪狀而論,其壓攔軍報,有心欺隱,各路軍營,聽其意指,虛報首級,坐冒軍糧,以致軍務日久未竣,貽誤軍國,情罪尤為重大,即不照大逆罪凌遲,亦應照訥親之例,立正典刑。此事若於一二年後辦理,斷難寬其一線,唯現當皇考大事之時,即將和珅處決,在伊固為情真罪當,而朕心究有所不忍,顧念其曾任首輔大臣,於萬無可貸之中,免其肆市,和珅著加恩賜令自盡。」

    旨意中同時提及的還有一個福長安,「和珅既已從寬賜令自盡,福長安亦從寬改為斬監侯,並著監提福長安前往和珅監所,跪視和珅自盡後,再押回本獄監禁。」

    除了和珅和『和黨』第一走狗的福長安之外,其他如大學士蘇凌阿、吳省蘭、李潢、李光雲、吳省欽等,或者命其原品致仕,或者降級調用,全部放了過去;甚至是那個身份尷尬的豐紳殷德,也只是革去了公爵,而保留了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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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筆至此,說幾句題外話,和珅之死的一段,取自清人筆記小說。但在我看來,這種只問首惡,餘者不究的做法只能在當時讓天下人無不感念聖德——但實際上,嘉慶帝的這種做法很不聰明。

    如果他能夠借此切實整頓吏治,尤其對八旗貴族痛切裁抑,講究實學。也就不至於在後來鴉片戰爭中落得那麼一個一敗塗地的淒慘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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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董誥趕到,另外,把福長安也提到了,張遠帆來回。請示行刑的時間。「剛剛交了午時,動手?」

    「別。」董誥為人寬厚,吩咐道,「派人去看看,也許和中堂正在吃飯,別打擾他這最後一頓。」

    「回大人的話,和中堂已經吃過了。」

    「那就動手。」董誥對熊枚說,「我宣旨。你監視。」

    於是進到火房,和珅立刻知道到時候了,只見張遠帆進門打千,「請中堂領旨。」

    「預備了香案沒有?」

    「只預備了拜墊。」

    「這也是的。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恩旨,用不到設香案。」說著話,和珅舉步走出,董誥面南而立,等和珅跪好。董誥朗聲宣讀,「大學士和珅種種悖妄專擅,罪大惡極,大學士九卿文武大員翰詹科道等。奏請將和珅照大逆律凌遲處死,著加恩賜令自盡。欽此!」

    和珅很吃力的碰了個頭,由彭華攙扶著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望闕謝恩。

    「和中堂,請先休息,如果有什麼話,我可以代奏。」

    「承情之至,承情之至。」和珅行了一禮,「兩位請裡面坐。」

    把董誥和熊枚請到屋中,在臨窗而設的一張方桌前坐下,和珅拱拱手,「剛才叫我和中堂,實在是受之有愧,今日之下,該我稱兩位為大人才是。」

    「哪裡,此刻只敘私禮,不及其他。」

    「是極,是極。我稱你蔗林,你叫我致齋。」說到這裡,和珅遲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很凝重,又似是憂傷,又似是憤恚,最後說道,「蔗林,你問我有什麼話可以交代,請你面奏皇上,和珅悔之晚矣,尤其是最後一招之錯,滿盤皆輸。」

    「……蔗林,我說這話你大約不會相信,但我晚死了半個月,早死十五天,我不但不會家破人亡,或者還會有優詔褒獎,」他說,「我這樣說未免言之過甚,但以今上之仁厚,對我既往不咎,不算奢望。」

    「哦?」董誥難免好奇,「你說錯了哪一招?」

    「太上皇大斂之後,我在初三的晚上就服毒殉主,那一來,你想呢?」

    董誥一愣,朝中人都知和珅必敗,也都設想過他會如何求免,一般的看法,都傾向於他會以報效川楚軍費為名,獻出巨額家財,加上十公主的求情,或者能夠免死,卻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打算,所以一時間也無法評估得失了。

    但稍微多想一想,董誥不覺為和珅惋惜,他想到了一條無上善策,竟不能毅然而行?「和中堂,」他依舊用尊稱,「我真為公惋惜!一念猶豫,致有今日。正月初三那天,我公以受上皇逾分深恩,願侍上皇於天上為名,仰藥自裁,大臣殉主,事所罕見,則以皇上之純孝,決不會再念前惡!」

    說到這裡,他也有些激動了,「中堂當時若真能就上商於下走,我必力贊其成,盡心為中堂2一通遺折,自信縱無優詔,也必有溫諭。」

    董誥還有話沒有說出來,如今廷議照大逆律擬罪,皆因這二十款大罪都是和珅避無可避的,如果此身不在,死無對證,皇帝絕不會再宣示罪狀,因為他和戴衢亨在上房的時候曾經一再憂歎,「這幾款恐怕有傷先帝知人之明」

    皇帝要殺和珅,主要是非如此不能整飭軍務,肅清吏治,至於民間所說的『和珅跌倒,嘉慶吃飽』,並非皇帝所看重,而由於死無對證的緣故,和珅很多不當的舉措,可諉之於太上皇的授意,只以奉行不善,或者誤會了太上皇的旨意致生咎戾,為此自辯,還可以博取他人的同情。同時太上皇已經賓天。這又是另外一重意義上的死無對證。

    所以有些錯失,只要言之成理,不怕拆穿謊言,例如皇帝最恨的就是和珅任意積壓軍報,『報喜不報憂』,到時候就可以以太上皇高年,不敢憂煩聖慮之論,說太上皇指授方略。萬里咫尺,有如明見,必能得勝,諸將偶有一時之挫。兵家常事,故而暫時擱置,準備著等捷報進京,方始奏陳,先憂後喜,非粉飾可比。

    而皇帝也可以據此訓誡帶兵大員,當初軍機大臣報喜不報憂,純粹是仰念太上皇高年。不瀆陳拂逆之事,決非包庇前方將領,自今以後信賞必罰,實事求是。一樣能夠收整飭之效。

    「哎!」和珅痛心疾首的重重頓足,「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隨仙去落人間,自作孽,自作孽!」

    這是吳梅村的詩。董誥不覺念了其上兩句,「浮生所欠只餘死,塵世無由識九還?」說到此處,董誥大感後悔:這句詩出自吳梅村在順治十年。為江南總督馬國柱所舉薦,苦辭不就。被迫就道,北上出仕清朝。過淮陰有感一文。詩中的淮王指明思宗,舊雞犬自然就是指吳某人自己。

    意思是說,後悔不該不早從舊主於天上,以致有今天的失節。而後面他所接的一句,意思是說,陳氏沒有九轉還魂的仙丹,人總是要死的,當死不死,自貽伊戚,這是解釋不隨仙去落人間的緣故,自悔之意,十分明顯。

    至於董誥所後悔者,便在於人已將死,而仍在責怪對方不肯早死,未免有失厚道之意。

    誰知和珅的反應卻不同,「蔗林,」他輕拍了一下桌子,「你這話正是搔了我的癢處,我欠太上皇和皇上的,只有一死,早死便沒事,不死就什麼罪名都加上來了,要不然怎麼能殺一個大學士呢?」

    這話帶著濃烈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意味,不免令人反感,以他刑部尚的身份更是不能接受,但此時此地,又何可與之辯解,只有報以苦笑。

    「蔗林,如果皇上問我最後說了什麼話,你就說,『我欠太上皇跟皇上一死』這句話好了。」

    「和中堂,」董誥仍舊用尊稱,一邊說一邊起身,「我留熊侍郎在這裡伺候,我可要告辭了。」

    等他站起,和珅握住了他的手,「蔗林,我跟你辭行!」說著,已跪了下去。

    董誥急忙屈膝,生離死別,判此頃刻,對拜起身,四目淒然,董誥強自笑到,「和中堂見了太上皇,為董誥代請聖安。」

    這是無可慰藉之中想出來的一句話,但竟然發生了奇怪的作用,和珅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微妙了,可說是孫兒渴望一親祖父的孺慕,也可以說是受屈者渴望得到撫慰的期待,總之,在這一刻,可猜想到他視死的心境,浩然如遠遊之還鄉!

    「蔗林,我們來世再見,但願還能共事一主。」

    「但願,但願。」

    和珅還想再說,張遠帆掀起門簾,探頭進來,「和中堂,吉時已到!」

    「好,好!」

    和珅表現得很從容,徐徐步出門檻,只見屋樑正中懸掛著一條白綢帶——這便是所謂的賜帛了。「和中堂,」張遠帆打了個千說,「早升天界。」

    說完,他向一個差役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掖著他,踏上一條骨牌凳,差役扶住他的身體,身材很高的張遠帆一伸手把白綢圈套套進和珅的頷下,直抵咽喉,看看妥當了,伸腳踢掉凳子,那差役將手一送,和珅的身子微微晃了幾下,靜止不動。

    「哇!」呆在窗外的彭華嗷然一聲,彷彿為和珅在黃泉路上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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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故事從下午講到掌燈,聽到最後,驚羽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好怕人啊!」

    皇帝滿腹心事,也為她難得一見的小女兒態逗得破顏一笑,「你是只看賊挨打,沒看賊吃肉。」

    「……」驚羽雖然在北方生活了很多年,但這樣的俗語卻是聞所未聞,也不敢大笑,只是瞪著明亮的眸子,抿緊了嘴唇。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啊,但凡可憐之人,就必有可恨之處。你知道為和珅壓擱軍報,害得多少川楚剿賊的朝廷兵士對其怨聲載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如今你倒可憐起他來了?」

    「那也不能怪奴才啊?」驚羽撅起嘴巴,慢吞吞的說道,「要怪,也得怪皇上您。」

    「怪朕?為什麼?」皇帝真有些不明白了。

    「您講得太好,讓人家有臨場之感,又沒有聽您說過他的可恨之處,所以就覺得他可憐嘍?」

    皇帝忍俊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對了,皇上,您不是說什麼巡街御史嗎?怎麼說到和珅身上去了?」

    「哦,是的。這個巡街御史啊,就是那個彭華的後人。」

    「是不是又是一大段故事?」驚羽聽得起勁兒,還要催皇帝多講,但這件事他也知道得不多,只好含糊其辭,「這個彭華是奴籍——士農工商四民為良,其他的倡優胥隸以及奴僕都是賤民,照大清戶部律例,報官改業,須經四代,身家清白,子孫方准應試。彭華為了擺脫賤民的身份,在和珅還在朝的時候,捐了個守備的武職,成為五品武官,由民籍改為軍籍,便如同脫胎換骨一樣了。

    「那之後呢?怎麼樣?」

    「之後的事情,朕也不知道。」皇帝為難的一攤手,看她嘴巴撅起,知道未饜所欲,只好連哄帶騙,「你別著急,要真想知道,等日後有了機會,朕把彭南清傳進來,讓他仔細和你說,他祖上的事跡,一定知道得很詳細。」

    驚羽有些遺憾的歎了口氣,忙又追了一句,「那,您可不要忘記啊!」

    「放心,朕忘不了的。」皇帝笑著說,「即便朕忘了,不是還有你在旁別可以提醒的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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