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82節 朝章舊事(2) 文 / 嵩山坳
第182節朝章舊事(2)
把李鴻章宣到殿中,行禮之後,皇帝問道,「如今前線士情如何?」
「一派振奮昂揚之聲。」李鴻章這樣說,「阪神一戰而功成,臣離港之時,雖還有神戶城中、福知山一線苟存敵軍負隅頑抗,但所關不大,以鮑春霆之功,加以十餘萬將士用命,必可早奏捷報,這一層,臣可以為鮑大人作保。」
「鮑超的能力,朕還是很知道的,要在做別的不成,若是說打仗嘛,實在是把好手。」
李鴻章賠笑答說,「識人之明,無過皇上。」
「胡小毛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
「臣以為,胡小毛誠然有罪!這等大事,事先全無稟奏,單獨與敵軍媾和,若是惡例一開,日後貽害無窮矣!故而臣想,要借此機會,認真處置!」李鴻章說,「但臣身為南路軍統帥,奉皇上聖明,統領數十萬兒郎征戰東瀛,麾下有了這樣的事情,臣自知罪責絕不在胡軍門之下,臣甘願請罪,請皇上處置。」
「你是你,他是他。你們兩個人不是一回事,他的罪,你扛不起!」
李鴻章有些焦慮,自知開始的一番話說得太重了一些,要是真為此害了胡小毛,不但心中深感過意不去,日後也是極大的麻煩——胡氏兄弟是皇上的愛將,更是軍中巨擘,豈是那麼好得罪的嗎?這樣一想,更覺得不安,「皇上,臣有話說。」
皇帝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擺手制止了他,「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朕今天不想聽你說話。」
李鴻章好生失望,又無可奈何,只得諾諾應承,肅立一旁,「朕本來想,若是時地相宜,要到前線去看一看,但你家女主子看看得嚴,根本不予人可乘之機,這大約也是朕有太多前科所致吧?」
「皇上,臣以為,皇上身繫四海之重,皇后娘娘和宮中各位主子關愛備至,原也是人情之常;且諸位阿哥年紀漸長,多能為君父分憂……呃!」他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念頭:自己這樣說話,分明有著讓皇上放權於下的意思——不是要自找倒霉嗎?嚇得臉色發白,不敢再說了。偷偷抬眼看去,正好看見皇帝一雙凌厲的眸子向他瞅來,這下心中更加驚恐,噗通一聲跪倒,「臣……糊塗!臣糊塗!」
皇帝心中好生不快!載瀅和李鴻章的關係瞞不過他,這一次宣召他進京,一來是為了胡小毛一事,他難逃干係,但這只是借口。胡小毛的罪不在與敵媾和,而在於身為軍人,不經請旨就做出這麼大的決斷,要是不聞不問的話,日後必定生出大禍!但話是這樣說,皇帝卻不準備過於嚴苛的處置胡小毛;他尚且如此,更不必提李鴻章了。
至於另外一個原因,他是想趁這一次李鴻章領兵有功的機會,把他調京內用,也好為日後打下堅實的基礎,但不想李鴻章竟然有這樣迫不及待抓權的心思?這是任何上位者不能容忍的!這個念頭一起,皇帝的心腸立刻轉硬,「來的路上,聽說日本派人來我朝談判之事了?」
「是,臣略有耳聞。」李鴻章冷汗濕透衣襟,知道剛才的奏答壞不可言,眼下就得看看怎麼樣挽回聖心,把損失減低到最少了,但這會兒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以退為進啦,「皇上,臣少年荒唐,流連風月,全不知節制二字;近來為雨雪侵逼,更覺骨痛如砭;臣受皇恩深重,本不敢起了輕卸仔肩的念頭,但此次臣待罪之身,若再行領軍,恐物議沸騰,……臣想請皇上的旨意,免了臣東瀛戰事南路軍統帥之職,……」
皇帝陰沉著臉,想了半天,「這個事啊,朕再想想,想想再說。你先下去吧。」
「是。」
看著李鴻章走遠,皇帝心中惱怒:給臉不要,那就無須客氣!抓過一張紙,快速的寫了幾句話,向外一遞,「六福?到內閣,傳旨!」
旨意只有兩句話,第一段是,「貝子載瀅,奔勞海途,多有辛苦,近來身體不虞,著即免去其會辦中日談判差事。」第二段是,「體仁閣大學士李鴻章,公忠體國,甚慰朕心;然據該員奏稱,公務戎馬,多年以降,身心俱疲,請寬免差事,朕以為,用人之道一張一弛,著免去李鴻章南路軍統帥之職,留體仁閣大學士職銜,留京養病,欽此!」
邸抄見報,李鴻章剛剛到了奕府上,偏偏奕忙於談判公事,還沒有回家,無奈之下,只得轉路去看肅順,進門不久,就聽見這個消息。他本來清矍的臉色瞬間變得雪一般的白!手腳也不住發顫,「中堂……」
肅順還不明所以,聽見這樣的話,有些發愣,「不會……弄錯了吧?」
「沒錯,大人!」門下人說道,「剛剛發抄的。」
肅順宦海沉浮多年,立刻知道其中有變,轉頭問李鴻章,「少荃,這是怎麼回事?」
「總是鴻章糊塗……簡直是糟不可言!」
聽李鴻章說完經過,肅順深深點頭,「確實如是,確實如是。你呀,難怪當年曾文正公和我說,你聰明絕頂,只是看天下事易爾,日後必出亂子。今天看來,令師這份識人之明,誠然是不多見啊。」
「中堂大人,您看此事,可還有挽回餘地?」
「沒有。」肅順一開口,就讓李鴻章覺得灰天黑地,如同被人在心口重重搗了一拳似的,「沒有?」
「沒有。」肅順冷冷的說道,「皇上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平日最稱和善,但一旦拿定了主意,便萬難更改!我看,你……,你今年多大年紀?」
「鴻章……」
「年紀還不算很大,經此一事,想來日後你亦當學會韜光養晦之道,於你也未必是壞。」
李鴻章好不失望,心中轉著念頭,眼睛一轉,「那,鴻章不如去問一問六爺的話?」
這句話出口,肅順臉色立刻轉為陰沉,心說李鴻章好不曉事!「也不是我肅順說一句大話,天下若是我肅某人應承不下來的,便無人可以應承!你若是不信,儘管自去!」
李鴻章本意是激將,看他動了真怒,心中三分惶恐,卻有七分歡喜,表面上裝出一副嚇得言語無措的樣子來,「中堂大人息怒,中堂大人息怒,是鴻章的錯,是鴻章的錯!只是,鴻章一片報國侍君之誠,眼見年華老去,卻終不得展佈……」說著話,他半真半假的擠出幾滴眼淚,垂首無言。
「你也不必如此,」肅順為之長歎,聞聲說道,「不是我不肯幫你,只不過……,今日到此為止,你的事,總之我會掛在心上的。」
李鴻章無可奈何,只得起身告辭而去。肅順向外送了幾步,哈一哈腰,轉身回去了。等回到堂上,還不及休息一會兒,突然有門下人跑來回稟,「老爺,梁鼎芬梁公子來了。」
肅順一愣,「哪個梁公子!」
「老爺敢莫是忘記了嗎?就是前幾天,拿著李大人手書的八行……」
「哦!想起來了。」肅順猛然想起梁鼎芬是誰了。
梁鼎芬名叫鼎芬,廣州人。七歲喪母,十二歲喪父,由姑母撫養成人。生得頭大身矮,鬚眉如戟,相貌一點不秀氣,但筆下不凡,在粵中大儒陳蘭甫的東塾讀過書。那時廣州將軍名叫長善,他家在八旗大族中算是書香門第。廣州將軍署的後花園,題名壺園,亭館極美,好客的長善,大開幕府,延請年少名士,陪他的子侄志鉤一起用功。其中以梁鼎芬年紀最輕,其次是廣西賀縣的於式枚與江西萍鄉的文廷式。這兩個人也是東塾的高弟,所以跟梁鼎芬是同窗而又同事,兼以年齡相仿,交情更見親密。
其時李慈銘正在廣東任職,他是肅順府中所出,為人又一貫崖岸自高,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道員,但若論起派頭,便是一省巡撫也不在話下,而且,他仗著有肅順做靠山,官場上任誰也不放在眼裡,時間長了,弄得沒有人不膩歪他的。
李慈銘也很覺得惱火,便經常給肅順寫信訴苦,請他皇上面前多多進言,最好能夠把他調離此處才是最好;但肅順知道他的脾氣,不管到了哪裡,總是會壞事,與其敗壞自己的名聲,還不如就讓他在廣州一地的胡亂折騰呢。因此往來信件很多,但大都敷衍,不及正事。
李慈銘開始不覺,後來也逐漸發現了。便開始自暴自棄——廣州將軍長善原本是他怎麼也看不上的,後來也可以與之交往,因便認識了梁鼎芬幾個人。兩下都是名士,每日詩酒唱和,倒也自得其樂。
不久之後,梁鼎芬三個人到了鄉試之期,以他們的才學,取中實在是易事,得中舉人,進京參加春闈,不料科場不售,三個人都落榜了。這倒不是三個人才學不濟,實在是這一次的主考官太過不堪——也就是前文提及的,徐桐任主考,把個『校理秘文』的秘字寫成『衣』字旁一『必,成了白字的那一次。出場的各省舉子除了說一句『非戰之罪』聊以自慰之外,就只能以來年相期了。
雖然不中,但也不是全無所得,正好相反,梁鼎芬科場失意,情場得意,這一次入京,促成了一段姻緣,這其中有一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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