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46節交心之語 文 / 嵩山坳
第146節交心之語
鮑超早就等不及了,就連一貫沉穩的胡小毛也是心癢難耐,見載瀅進來,一個勁的催他快講,可憐一國的皇子,連早飯也顧不上吃,就化身為北京大柵欄的說藝人了,但說實話,看著這麼多雙期盼的眼神,也讓他年輕人的熱情迸發,「講到哪裡了?」他故意想了想,吊眾人的胃口。
「講到楊乃武中舉人了。」
「是了。」載瀅不再開玩笑,繼續講述了下去——。
楊乃武中了舉人,卻不能立刻回家。舉子一到發榜,榮枯立判,炎涼各殊,落第的黯然無淚,及第的神采飛揚,這些也不必多說。接下來就要由監臨、主司下帖子,參加鹿鳴宴,這是照例在學宮明倫堂上舉行。當然,這只是一種誇耀身份的儀式,不過捏泥像形而已。接下來就是拜老師、會同年、送闈星,好一陣忙碌的連日應酬,總要半個月才能了事,然後衣錦還鄉,另有一份榮耀。
中了舉人,只要土著而又是小康之家,就有三件事是一定要做的,第一是豎立旗桿牌匾,旗桿講對,住宅門前的一對是必有的,祠堂大門外也要立,如果願意誇耀,又捨得花錢的,祖墳上也可以立一對。
第二件是祭祖。家祭之外還要祭祠堂,有些小族為了鼓勵子弟上進,在公產中專門提出一筆款子,作為中舉、中進士的獎金。楊乃武家人丁單薄,也沒有出過什麼煊赫的人物,尚未起造祠堂,這件榮宗耀祖的事,是沒法做了。
第三件最現實,也是最重要的,設筵宴客,名為開賀。三日宴罷,開始接受親友的宴賀,這當然是要從至親開始,所以首先要去的就是南鄉岳家。十月初五正是詹氏的生日,雙喜臨門,格外熱鬧。等到夜闌人靜,夫妻兩個都有些亢奮,也不想上床,便在一起說話。「有句話,我早想問你,外面瘋言瘋語很多,到底有哪回事沒有?」
楊乃武知道指的是小白菜,雖然妻子很賢惠,但這樣的事不便公然承認,佯裝反問,「哪回事?」
「你不必假撇清的,」楊太太說,「我不是吃醋,我是擔心你闖出禍來,人家到底是有夫之婦。」
「如果闖禍早就闖了,到現在沒有闖禍,就絕不會的。」
「哦?這是為什麼?」
「我和她暫時斷了,再沒有把柄給人抓到,怎麼會闖禍?」
「你這話是真的?」
「當然,我騙你做什麼?太太。」楊乃武趁機說道,「你從前答應過的話,想來還沒有忘記?」
「沒有忘記!我說話算話,只要你這一趟中了,我答應替你弄個人,不過俗話說的是,若要家不和,弄個小老婆。一隻碗不響,兩隻碗叮噹。家裡不和,也不能全怪大太太吃醋,小的那個不安分,你不吵她還要跟你吵呢!所以,這件事我答應你,不過有三個條件。」
楊乃武猜到妻子要說什麼,趕快先發制人,「別說三個,三十個我也依你,不過,你也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那好,你先說。」
「別人我不要,我喜歡葛家的女人。」
楊太太的一肚子話都給丈夫堵了回去,「我的條件第一個就要你找一個黃花閨女,你倒好……葛家的女人是有婦之夫!」
楊乃武很覺得有些愧對妻子,但其勢已經到了推車撞壁的地步,不能不拿出一個態度來,「那不要緊,當然要先托人跟葛家去商量,拿她斷掉了,才能接她進門。」
「你又何必拆散人家夫妻?你是要進京趕考的,傷陰鷙的事情也好做得的嗎?」
楊乃武從容的和妻子解釋,說葛小大與小白菜是一對怨偶,不但女子覺得所適非人,旦夕以淚洗面,就是葛小大也覺得痛苦不堪,雖有嬌妻,並無艷福,如果送他一筆聘禮,讓他能另外娶個老實體貼的妻子,在他正是求之不得;而小白菜既已傾心相許,則迎入楊家,必能恪守婦道,盡禮於大婦,豈非一舉數得?
論及辭鋒之利,餘杭縣內楊乃武自問第二,就沒有人敢說是第一,楊太太給他說得啞口無言,心中卻不以為然,「我總覺得,這個女人是個禍水。」她說,「不是我不留口德,聽說她的相好,也不止你一個。」
「對,還有一個,不過不是相好,是人家纏她。」
「哪個纏她?」
「縣官的大兒子。」
這是他失言了,恰好給了太太一個反駁的借口,「有這樣一個人在,你更不能要她了,你想想,那樣一來的話,縣官大少爺恨死了你,有道是滅門縣令,你何苦結這樣一個冤家?」
「怕他什麼?」楊乃武多年順遂,這一次又是鄉試取中,也難免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說,「我現在的身份,縣官就無奈我何。明年春闈得意,起碼也是個『榜下即用、遇缺即補』的老虎班,官職和劉錫彤一樣,科名還比他高,如果我去拜他,他要請我上座。再說,一中進士,不做京官就放出去做縣官,人不在餘杭了,他拿我還有什麼辦法?」
最後一句話很有力量,楊太太想,全家離開家鄉,脫卻劉錫彤的管轄範圍,自然就不必怕他,可是若是落第呢?不還是得回來嗎?這樣一想,便有了計較,清清楚楚,毫不含糊的說道,「好!你如果一定喜歡她,等你明年中了進士再說;倘若你現在就想弄個人,那得由我替你挑,相貌也不會差到那裡去。這兩個辦法,你自己選一個。」
楊乃武兩個都不願意,但眼下不能和妻子鬧將起來,只打算著托人去和葛小大的繼父去談判,成功了,拿她出來另住,等會試之後不管能否得售,反正金屋藏嬌已成事實,以妻子的賢惠,也不怕她不肯成全。
到十月中的時候,葛小大的流火又發病了,這一次來勢很猛,比之前來得都厲害,雙膝紅腫,走路都很困難,他還硬挺著去上工。這樣過了兩天,終於支持不住了,提早回家,路上正遇到沈體仁,兩個人一起吃了兩塊粉團,第一口還沒有下嚥,葛小大就受不住了,大嘔大吐不止。
趕忙送他回家,十月的江浙,還是小陽春的溫度,中午奧熱,連裌襖都穿不住,葛小大蓋了兩床棉被,猶自喊冷。小白菜拿銀子給他買治流火的西洋參和桂圓,等到東西買來,葛小大已經六脈俱脫,一瞑不視了。
小白菜大哭大叫,把鄰居和周圍的人都驚動起來,又請人把公婆、娘家父母叫來,一起準備辦理喪事了一口十二兩銀子的什合兒,十根杉木鑲製成的棺材,不好也不壞,以葛小大的身家,能夠有這樣一口棺材伴他入土,也算是不錯的了。但銀子不夠,還得再湊錢。
小白菜倒是有私房錢,都是從楊乃武那裡得來的,但這樣的錢自然不宜示人,便取出十兩銀子,說是葛小大的積蓄。沈體仁算了算,辦這一次的喪事總要三十兩,如今還差三分之二,最後還是靠親家兩戶各自分擔,但這樣一來,日子便耽擱了。
銀子一時湊不齊,入殮的日子就沒法決定了,向來的規矩,入殮一定要選單日子,葛小大是十月初七故世,初九入殮是最好,但因為棺材銀子沒有著落,只好改在適宜的子時。實際就是初十的半夜,一過晚上十一點,交進子時,就算第二天了。
到了初十的黃昏,來了一個中年婦人,進門就嚎啕大哭,哭聲淒慘,實際上卻只是乾嚎。小白菜認識她,這是葛小大的乾娘,姓馮,都叫她馮乾娘。專門在大戶人家穿房入戶的兜售珠寶首飾以及名貴藥材的賣婆。
馮乾娘奔到棺材旁邊,對已經完成小殮,放在棺材蓋上的屍體放聲大哭了一場,哭完一看,一雙眼瞪得老大,一副驚恐莫名的表情,倒讓葛小大的親娘奇怪了,「親家,你擦把臉。」
馮乾娘接過手巾,顧不得擦臉,指著屍首說,「你看,哪裡來的血?」
葛小大的娘探身一看,果然!屍體的口鼻之中,有血水在流,而且臉色發青,跟平常的屍首也不一樣!
載瀅好口才!一段故事講來有如親見,即便是鮑超、胡小毛、魯秉禮等人,都是戰場廝殺,浴血奮戰的勇士,平日見慣了死人,自問並不會將這樣的事情放在心上,但聽他說得脊樑溝絲絲直冒涼氣,「那……貝子爺,是不是毒死的?」
魯秉禮一句話說完,讓鮑超重重的給了他一個脖溜,「你個混賬東西!什麼叫貝子爺是不是毒死的?你會說人話嗎?」
眾人便笑,氣氛也隨之緩和下來。載瀅歎了口氣,「這件事啊,鬧得滿天風雨,我這一次領旨出京之前,皇阿瑪已經降旨,要浙江巡撫親自押棺移靈進京,著三法司會審呢!」
「啊?」這是連李鴻章也不知道的,「有這樣的事情?」
「是。」載瀅接著說,「葉楊氏進京抱告,上動天心,皇上兩次降旨浙江巡撫楊昌浚,卻始終沒有一個能令人信服的判詞……哎!」他苦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哪一天算是個完啊!」
「葉楊氏,這是誰?」
「是楊乃武的大姐。」載瀅微帶讚歎的說道,「說起來也真是女中丈夫,以民告官,不論是否屬實,都是充軍三千里的罪責。當年皇阿瑪雖有上諭,永遠免除了這一惡例,但千百年以下,楊乃武案也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鮑超顧不得隨聲附和,「貝子爺,」他著急的問道,「您倒是接著說啊!」
載瀅對鮑超有足夠的包容,並不因為他言語唐突而生氣,「好,好,我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