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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67節 最長的一晝夜(16) 文 / 嵩山坳

    第67節最長的一晝夜(16)

    命令被逐一傳達下去,士兵們抓緊這有可能是人生最後的幾個小時的時間輪班休息,說是休息,卻是不能睡覺的——都是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又是心理、生理兩皆緊張了一天的狀態,一睡下去,就休想能夠叫得醒!

    (走筆至此,說幾句題外話,這種身體上勞累的狀態並不是作者在杜撰,而是事實。九十年代初的時候,一次和同學、朋友騎自行車去北戴河玩,騎到唐山附近的時候,同行的同學中一個平日最稱強壯的傢伙提議休息,然後一頭倒在路邊,開始呼呼大睡,任我們幾個人怎麼叫也是叫不醒——當時都嚇壞了,以為出了意外,但他的呼吸很平穩,並無異狀。最後沒有辦法,只好等著他。到第二天一早,這個傢伙醒過來,完全不知道情況,才得以繼續前行。後來我們大家聊天的時候說起,這可能是太累了。)

    戰士們懷中抱著步槍,倚靠在牆角,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些糧食,勉強填飽空空如也的五臟廟,但飢餓容易解決,乾渴卻更加難受,打了一天的仗,眾人的水壺早已經見了底,呆在這樓中,又沒有水源,讓人焦渴難耐,嗓子眼都要冒煙了。

    「頭兒,不如和大人說一聲,派幾個人出去找水?」

    「到哪裡去找?」

    「樓外不遠處就是河!水還不是有的是嗎?只要有人拿著水壺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能回來。」

    隊正姓韓,聞言也有點心動,但大敵當前,現在雖然是不打槍了,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誰發出一點動靜,就會讓神經繃得死緊的彼此立刻恢復作戰狀態,這樣的險還是不冒的為好;只是……這乾渴的感覺,可是真不好受啊!「行嗎?」

    「行,怎麼不行?」士兵看出韓隊正已經活動了心思,更加你一言我一語的攛掇、慫恿,「不過是出去弄點水回來,又不是打仗,怕什麼?」

    韓隊正偏著頭向外看看,杜鑫遠不在身邊,趁這會兒四周安靜,他可能也找地方休息去了,「好!我們走上一遭!快去快回,料想不會有什麼問題。」

    「就是嘛,去去就回來,能有什麼問題?」士兵們喜笑顏開,似乎已經把甘甜的河水喝到喉嚨中了。

    韓隊正帶著十二個人,從大樓一側的窗戶跳出去,河道就在眼前,四週一片安靜,彷彿剛剛平息下來的戰鬥是發生在另外遙遠的地方一樣的靜謐而安詳。

    士兵們低低的聲音歡呼一聲,從河堤順坡而下,直衝入湍急的河水中,先把全身浸在水裡,美美的揉搓著臉頰——娘的!從來不知道水這玩意兒能夠給人帶來這麼大的歡愉呢!

    眾人也管不得河水乾淨不乾淨,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氣,直到肚皮溜圓,再也喝不進去了,才把頭抬了起來,「真舒服!」只不過,身在戰區,不能放聲大叫、大笑一場!未免美中不足,甚至這一聲叫好,也是盡量壓低了嗓門吼出來的。

    自己喝飽了,再把數十個行軍水壺灌滿——這些都是要拿回去,給戰友們享用的——眾人就待起身折返,忽然,一個士兵用手一指,「頭兒,那是什麼?」

    韓隊正幾乎被這一聲活活嚇死!用力給了他一個『脖溜』,「你***叫喚什麼?」

    「不是,我剛才真的看見那有東西在水裡晃蕩來著。」

    「哪兒有?我們怎麼看不見?」

    士兵挨了打又挨罵,心中委屈,忽然再度用手一指,「看!那不是嗎?」

    幾個人回頭看去,果然,水中有東西來回晃動,在水面上還有被風吹落的樹葉和雜物,也停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倒似乎是被什麼東西阻擋住了一樣。韓隊正左右看看,確定沒有敵人,把水壺放下,「走,我們過去看看!」

    等到了近前,這才看清楚,是一條繩子漂浮在水中,兩頭綁縛在岸邊的樹上,大約是什麼人以此來渡河,之後卻忘記取下了。韓隊正眼睛一轉,「這是日本人留下的!他們可能就是從這裡渡河的。這群混賬!」

    「大人,那……怎麼辦?是不是切斷了它?」

    「不,留著它。」韓隊正轉身向後,嘴裡說道,「把管帶大人請過來,看看再說。」

    片刻之後,杜鑫遠、成祥和張運蘭跟在韓隊正身後,只帶著最少的護衛到了河邊,「大人,您看?」

    張運蘭向河中望一望,點頭說道,「沒錯,就是這玩意!這一定是日本人留下的。」

    成祥繞著綁縛繩子的大樹來回踱了幾步,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杜鑫遠,「你怎麼說?」

    「我想,不如就此幹上一傢伙!也好讓日本人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

    張運蘭聽不懂他們的啞謎,疑惑的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成祥不理他,又再說道,「干是能幹,但危險很大啊。更主要的是,我們都不知道敵軍在哪裡,怎麼辦?」

    「只要在敵軍身後點起火來,想來他們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軍心必亂,到時候,這邊的戰鬥就好打得太多太多了。」

    「嗯,壓力也會很大很大。不過值得一試。」成祥手托腮幫,認真思考著,「我親自帶人過河去,是吃肉還是喝湯,就看這一鋪了。」

    「不行,這樣的事情怎麼能讓大帥親身冒險呢?還是卑職去!」杜鑫遠立刻阻止。

    「不但我去,還要帶上通譯,換上軍裝,打扮成日本人的樣子——不是我自誇,我這個人打仗未必比得過張軍門,但勝在機敏,能夠隨機應變,更主要的是……」他笑著搖搖頭,「你就不必和我爭了。」

    張運蘭這會兒也大約聽出來了,成祥竟然要領兵渡河,反攻敵軍?「我說,小成……,呃,大帥,還是不要吧?你得在這裡統領全軍行動,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可怎麼得了?」

    「不會有什麼岔子的。再大的岔子,還能大得過今天晚上的這場戰鬥嗎?不必多說!」

    看他擺出大帥的派頭,眾人不敢再勸。當下又折回到樓內,先從日軍士兵的身上扒下軍服換上——到處都是死屍,軍服太多太多了,雖然上面有不少的彈孔和斑斑血跡,但這一次的行動是在黑夜,不認真觀察的話,倒不虞出什麼漏洞。

    隨行的人員經過成祥、張運蘭幾個人的認真選擇,挑出了二十五個人,都是身體完好,無半點傷患的漢子,也讓他們換上了日本人的軍裝;唯一的麻煩是通譯——軍中帶有通譯,但這些人都是文弱之輩,聽說要執行這樣的任務,明知道軍令不可違背,還是嚇得要當場哭出聲來,「大……人,大帥,這……不會太危險了嗎?」

    成祥知道他們害怕,又不敢說不去,心中好笑,「你放心,只是讓你和日本人說話,不會讓你做別的,真等打起來了,我們這麼多人,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的;即便日本人要傷害你們,也得把我們都放倒之後——到時候,有那麼多弟兄和你們一起上路,你還怕什麼?」

    「那……」

    「那什麼?那個屁!再敢唧唧歪歪,我一槍斃了你。」張運蘭在一邊啐罵道,「看你那窩窩囊囊的樣子,大帥,我看他就是去了,難免也是個軟骨頭,見到日本人不等人家問就會竹筒倒豆子,乾脆現在就斃了他吧?」

    眾人無不好笑,哪有這樣說話的?還不及出發呢,就要先槍斃了自己人?

    通譯又恨又怕,一個勁的向成祥身後藏,畏畏縮縮的樣子,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我也沒說不去啊?」

    「你倒是想說?敢說?」

    「行了。」成祥好說歹說的攔住做勢欲動的張運蘭,拍了拍通譯的肩膀,「去,把軍服換了來,我們馬上就出發。」

    二十七個人換好衣服,整裝待發,「大帥,」杜鑫遠還想盡最後一點力,不死心的勸道,「還是……」

    成祥攔住了他,「我剛才想了想,」他說,「也不必把時間定死,只要等我們那邊一打響,日本人一定會亂了方寸,到時候你們這邊就開始攻擊。吉爾托阿那邊也不必通傳了,聽見槍聲,他們知道怎麼做的。」

    「是!」杜鑫遠莊重的行了個軍禮,「大人,您一路多多小心吧。」

    成祥呲牙一笑,「走了!」

    二十幾個人在夜色的掩護下翻身出了府治大廳,開始向河邊運動,順著日軍留下的繩索泅渡過河,向對岸的友軍揮手告別,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消失在夜色中。

    這一次的行動極其大膽,以不到三十人的小部隊攻擊敵軍的指揮總部,難度可以想見,而討厭的是,清軍不知道日軍的指揮部方位,在這黑暗的夜裡,只能像盲人瞎馬似的亂撞——可以說,行動能夠有幾成勝算,連成祥自己都不知道。

    一面帶著隊伍向前走,成祥心中一面打著盤算,他不知道敵軍的指揮官是誰,但自己也是一方部隊的大帥,推己及人,指揮部一定不能距離戰場太遠,否則的話,就會失去了靈活指揮這一關鍵性因素;當然,也不能太近,否則就有危險了。

    順著河岸邊的通道蜿蜒向東,雨勢已經減弱,變成密密的雨絲飄落,為了擔心給可能隱藏在暗處的日軍看出破綻,隊伍故意拿出一副大搖大擺的姿態,卻沒有人說話,聲息皆無的前進,「喂!」

    面前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眾人嚇了一跳,紛紛站住腳步,昏暗的光線中,有幾個日本兵從暗處站起身來,顯然,這是對方安排的暗哨,既然有暗哨,說明自己距離目的地已經不會很遠了。

    「…………」對面的日本兵說了句什麼,成祥自然聽不懂,故意微微低頭,用力咳嗽了幾聲。

    通譯腰間一緊,給人頂了一下。為了擔心一旦開槍對戰,他給日本人傷害,所以把他安排在隊伍的中央,身邊都是清軍在保護,這一下不知道是來自哪一個戰友,在催促他快點說話,「嘶!」他只得鼓起勇氣,使勁吸了口氣,「剛剛從前面退回來的。大人呢?」

    「旅團長大人在前面。」天色一片黑暗,幫了清軍的大忙——日軍崗哨甚至分辨不清聲音是誰發出來的!口中隨意回答,隨即覺得奇怪,「怎麼從這裡回來?」

    「嗯,聯隊長閣下受傷了,剛剛從河邊繞回來。」

    「是嗎?傷得嚴重嗎?」

    通譯忽然不耐煩起來,「你管呢!滾開,白癡!」

    成祥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語氣還是能分辨得出來的,聽通譯突然發怒,他倒嚇了一跳,可不要就此惹怒了日本兵吧?

    但成祥的擔心是多餘的,日本人偏偏就吃這一套!那兩個士兵立刻變得恭敬起來,嘿聲一笑,點頭哈腰的閃到一邊,通譯走到成祥身前,用日語哇啦哇啦的說了一通,隨即盡可能的放低聲音,「大人,您裝受傷。」

    成祥不解其意,但知道他有了辦法,喉嚨中哼唧幾聲,身體來回搖晃,「喂!」通譯回頭招呼那兩個日軍士兵,「過來,扶著大人閣下,到指揮部去!」

    「這,不行啊,我們還得……」

    「還得什麼?站崗嗎?由我們的人接替你們!快!」通譯一發怒,日本兵不敢怠慢,把槍在身後一背,跑步過來,扶住了成祥,後者順勢而倒,把身體的重量靠在左邊的士兵的肩上。「哎,好沉啊!」

    聽見同伴的說話,另外一個嘻嘻輕笑起來,成祥不明所以,跟著傻笑兩聲,隨即突然伸出雙手,扳住左邊日軍士兵的腦袋,用力一攪,骨折的聲音在夜裡是如此清晰,日本兵連哼也沒有哼一聲,臉孔向著後背的方向,轟然倒地。

    第二個見狀大驚,正要喊叫,脖子後面一支手臂伸過來,死死的勒住他的脖子,同時,後心一涼,一把尖刀插進去,又快速的拔了出來!

    通譯還不及為大家解釋,兩個人已經死了一對兒,急得他又是跺腳又是歎氣,「哎呀,怎麼都……?你們這是幹什麼啊?」

    成祥眉頭一皺,「你說的什麼話?剛才是怎麼回事?」

    「我是讓他們扶著您,一起回指揮部的!這下可好,連個引路的也沒有啦。」

    成祥這才明白,不過也怪不得自己,彼此語言不通,甚至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實話,而且人已經殺了,還能怎麼樣?只好把兩個日軍士兵的屍體放在一邊的草叢中,繼續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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