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54節 最長的一晝夜(3) 文 / 嵩山坳
到下午一時整,第二道壕溝中的戰鬥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耳邊傳來如同雨打芭蕉一般急促的槍聲,讓張運蘭抓耳撓腮,坐立不安。他根本看不懂西洋的懷表,卻還是一次次的從胸前掏出來,向身邊的親兵問時間,「大人,剛剛才和您說過,還不到五分鐘呢,怎麼又問?」
張運蘭人雖然粗豪,但品性不壞,對下屬弟兄們更是關愛備至,當年在太原領兵的時候,部下的士兵他都能叫上名字來,所以深得士兵愛戴,有時候他身邊的親衛,也會和他沒大沒小的開幾句玩笑。
他瞪了親兵一眼,「不行,我得上去。」
「軍門,這可不行!卑職奉了成軍門嚴令,一定不能讓您親臨前線,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卑職吃飯的傢伙就不穩了。」
「放屁!成祥也能管住老子了嗎?你別理他。」
「軍門,成大人管不住您,可管得住卑職啊!」親兵給同伴使了個眼色,眾人一擁而上,把張運蘭困在當中,弄得他好氣好笑,「放開我,你們這群混小子!老子不去了還不行?」
眾人放開張運蘭,他先給一眾親兵一人一個脖溜,「娘的!你們膽子都大了,嗯?」
親衛嘻嘻笑著,混不當回事。心裡都覺得在主官身邊當差,比起那些衝鋒陷陣的弟兄們來,真是不知道幸福了多少倍了。
日軍戰壕中的戰鬥還在進行,守衛第二道戰壕的是一個日軍聯隊,和清軍部隊一樣,都是受過正統的軍事訓練。遠非剛才給清軍士兵突破的第一道防線中,多有新招募上來的新軍由資深士兵帶領和後面的防線中幾乎全部是新軍組成的可比。
這些人的戰鬥力非常頑強,清軍經常遇到的狀況是:戰壕中明明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用來作為遮蔽物的工事,日軍就是不肯放下武器。倚靠在清軍行進路線上的射擊死角,只等清軍走過的時候,用步槍射擊——這種作戰方式聞所未聞,而且幾乎很難給清軍造成非常大的傷害,但如同狗皮膏一般,纏綿難去。使這蜿蜒曲折不足一公里長的壕溝,成為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面臨死亡陷阱的險惡旅程。
清軍沒有辦法,只好採取笨辦法,每到一處,不問有無敵人隱藏,先以火榴彈開路。轟轟轟的炸上幾枚,然後再突擊進軍,這種做法的缺點有二,首先是效率極低;第二則是火榴彈消耗飛快,不足五百米的戰壕甩在身後,兵士們身上攜帶的火榴彈就已經告罄了。
「誰還有炸彈?」馬隊正回頭問道,「問下去,看看誰身上還有炸彈?」
「馬頭兒。都打光了!」
「你們扔得倒痛快。」馬隊正訥訥的嘀咕了幾句,眼睛一轉,想到了主意。把幾個士兵叫過來,彼此耳語了幾句,眾人把槍背好,翻身上了半人高的壕溝坡頂,跟在馬隊正的身後,緩步向前移動,到了一條縱向的壕溝邊緣,探頭看看。哈!正有幾個日軍士兵蹲在那裡,等著打對方的埋伏呢!
馬隊正給部下使了個眼色,眾人霍然起身,站到壕溝的邊緣,嘴裡『呦呵!』的打一聲呼哨。七支步槍一起開火!
7毫米的步槍子彈根本不是人類的身體所能抵擋的,還不及下面埋伏的日軍反應過來。子彈已經穿過他們的身軀,在帶出一蓬血雨之後,射進了他們身後的壕溝中,濺起點點塵霧。
馬隊正把槍豎持在手中,嘿聲一笑,驕傲的左顧右盼,「弟兄們,看見了嗎?沒有炸彈老子一樣能解決小日本。」
「那是,馬頭兒是誰?九營中誰不知道馬隊正是頭一條好漢?」
「行了,都少拍馬屁,我們接著走!」
由日軍一個聯隊負責守衛的第二道防線中的戰鬥始終在七月火辣辣的陽光下進行,到下午兩點鐘的時候,五營和七營的近一千人再度投入戰場,和已經傷亡過半的兩營戰友並肩作戰。
彼此雖然不能叫出對方的名字,但同為一軍,又是在戰時,也不必說那些客套話,周成接過鮑起豹遞過來的軍用水壺,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水順著嘴角、項下一路流進胸膛,才讓他覺得舒服了很多,「餓還能忍得,就是這渴,簡直要人命!」
「老杜,情況怎麼樣?」五營管帶吉爾托阿問杜鑫遠。
「小日本真夠硬氣!」杜鑫遠實話實說,「不比我們的人差。」
「我聽軍門說,當年在黑龍江的時候,也沒有遇到這麼激烈的抵抗,老毛子看起來人高馬大,根本就不禁打。」鮑起豹也在一邊說道,「看起來,後面的戰鬥還有的拼呢!」
「這裡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打的了,我計算了一下,日本人的戰死的超過6人,」杜鑫遠忽然一笑,「你們說邪門不邪門,這6多人,居然都是戰死,沒有一個投降的!」
「我們這邊呢?」
「也得在四百人上下。」
「這樣拼下去怕是不行,我們總共有多少人?各省加在一起也不到二十萬人,聽說,日本人已經頒布了動員令,所有成年男子,都要上戰場呢!」
「我想倒不至於這麼嚴重,拿起槍就是士兵了嗎?要是那樣的話,我大清得有多少人?得能上戰場,且是得能夠作戰,不至於聽見槍聲就尿褲子的,才算合格呢!照這個標準你算算,日本人能有多少人是可供一戰的?」
「老吉這話一語破的。」鮑起豹毫不吝惜的大聲讚美,「人多有什麼用,都是炮灰!老子手裡有槍,還怕他人多不成?」
「行了,都別白呼了,準備一下,看看接下來的戰鬥該怎麼打?」
吉爾托阿拍拍胸脯,「沒說的。剛才都是老周和老杜在前面奮戰,這會兒也該讓他們下來歇歇了,兄弟我親自帶人上去!看看小日本是怎麼個『硬氣』法?」
眾人也不和他推辭,向吉爾托阿拱拱手,「那,老兄就多加小心。」
吉爾托阿做了個羅圈揖,轉身帶領部隊衝擊了出去,片刻之後,槍聲響起,不知道三營的戰士在哪裡和敵人接火了。周成幾個也不放在心上,管自圍坐在一起說話,「列位大人,不好了,小日本發起了逆襲!」
外面傳來一聲士兵的大喊,讓幾個人聞聲而驚:在這樣的情況下,日本人還敢反過頭來逆襲己方?幾步衝出臨時搭起的作戰室,果然,從第二、第三道戰壕之間的平整土地上,有大批的日軍快步行來,看人數總有千人上下,在三百米寬的陣地前,密密麻麻,蜂擁而上。
眾人顧不得去想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有了這樣的勇氣,鮑起豹大聲呼喝,「準備作戰,準備作戰!」自己則身子前傾,趴在壕溝前開始射擊。
清軍也顧不得多想,快速進入戰鬥位置,此時,前突的日軍已經衝到一百五十米之內了,「開槍!」
一聲命令,中日兩國士兵攻守易勢,但戰鬥效果卻截然不同:日軍士兵都像是失卻理智一般,除非是身體被子彈撕成碎片,否則絕不停止腳步!對於身邊倒地的戰士,更是如同沒有看見一般。
清軍士兵有些慌了手腳,子彈準頭全失,面對著越來越近的日軍,開始手足無措起來,「快***固守你的位置,開槍啊!你這頭豬!」
身後傳來隊正一級的主官的怒吼,但起到的效果實在有限。士兵怯生生的放下步槍,轉頭求道,「大人,日本人太多了,我們……我們跑?」
還不及隊正說話,從他身後邁過一個人來,揚手一槍,把這個扔下槍要逃跑的士兵的腦袋打開了花,「誰再敢說逃跑,就一概戰地槍決!」
這種不問親疏,唯法是舉的鐵面處置,立刻震懾了初上戰場的清軍的膽怯情緒,眾人回頭看去,竟然是鮑起豹親自帶人巡視過來了,「都給老子趴到戰壕上去,小日本也是血肉之軀,我就不相信,能扛得住子彈!」
士兵畏於日軍猛烈的攻勢,但更畏懼嚴酷的軍法,只得轉回頭去,趴在戰壕邊沿,開始向外射擊,「火榴彈!」
千餘支火榴彈在空中飛舞,如同正月裡燃起的花炮般的好看,唯一不同的是,後者只是單純的好看,而前者卻是帶來死亡的追命符!
隆隆的爆炸聲在陣地前響起,炸藥將包裹在其外的鐵皮變成飛射的金屬流,瞬間帶走所有為它所接觸的生命或者不同的肢體!
日軍的勇氣來得快,去得也疾,不知道是哪一個率先轉身,嗓子裡哇哇大叫著向來路跑去,出去不足三步,就給從己方陣地中飛來的子彈打倒,「不准後退,不准後退!為了皇國,繼續前衝!」
連續槍斃了多名先潰逃下來的敗兵,也起不到很大的作用,日軍督戰隊的一個軍曹打光了槍中的子彈,嘴裡用母語大聲的咒罵著,彎下腰去更換彈夾,一個彈夾換好,還不及舉起槍來,迎面飛來一顆子彈,從他的額角射了進去!
沒有了督戰隊的指揮官,日軍的潰敗越發不堪,三千餘人組成的部隊擁擠在一起,給了清軍痛快屠殺的機會,現在鮑起豹心中最焦急的,就是子彈的射速太慢;要是能再快一點的話,把這些人消滅在自己的陣地前,絕對不是問題,他忽然靈機一動,從戰壕中跳了出來,一揮手中的步槍,「弟兄們,和我衝上去,殺鬼子啊!」
清軍四個營的士兵嗷嗷叫著,跟在鮑起豹的身後,躍出戰壕,端著槍向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