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6節 一意孤行 文 / 嵩山坳
. 西鄉從道只以為是發錯了電文,命人重新核對,但不等核對過的文字重新呈上,大隈重信親自帶人來到了這一次出征海外的旗艦武藏丸號上,彼此見面,顧不得寒暄,「此事要做罷論了。」
「為什麼?」西鄉從道又驚又怒,「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宣佈作罷?」
「事情有變。我也是剛剛看到天皇陛下的諭旨和巖倉君給我寄來的書信,是英美兩國明確表示反對在台灣海峽發生戰事。」
西鄉從道痛罵一聲「八嘎!」,又問道,「可知是為什麼?」
「據說是中國政府聽到了風聲,派南洋海軍巡弋海峽兩側,一旦日本軍艦駛來,就要發炮轟擊。天皇陛下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完成掩人耳目率先登島的策略已經落空,也只得暫緩進軍了。」
西鄉從道胸中一團熱火蓬勃燃起,從武藏丸的駕駛艙中向外看過去,長崎碼頭上,為海陸軍部隊送行的百姓和戰士家屬搖晃著手中的太陽旗,臉上期待的笑容似乎能夠清晰的看見!
這時候讓自己怎麼下船,向他們說一聲任務取消?他簡直不能想像,當自己看見這些人臉上取而代之的失望神色的時候,會是多麼的難過?難道這十年來,日本國民省吃儉用,捐貲國用所打造的日本海軍,還是要看西洋國家的臉色嗎?「不行,我不同意!」
「誒?」大隈重信楞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能同意,也不能承認這樣的命令!我要堅持出發!」
「西鄉君,你糊塗啦?這是天皇陛下的詔諭······」
西鄉從道心中滴血,從懷中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這是陛下的全權委任敕書,我寧願以賊徒之姿直搗生蕃的巢穴也絕不能就此終止!」
「西鄉君,你要有覺悟!這是皇帝陛下妁詔諭,代表著最高命令!」
「你放心,一旦事敗不成我也絕對不會累及國家!」
「西鄉君,你知道你是在說什麼嗎?你這樣做是非常危險的……」
西鄉從道不理他,轉身拿起艦上用來宣佈命令的通訊機,『喂、喂,了兩聲,「我是西鄉從道,我命令,武藏丸所有船員到船甲板集合!」
「你要做什麼?西鄉君?」大隈重信看他轉身出外,自知不好,可憐老人家只好邁動沉重的雙腿,跟在他身後,到了船甲板上。「大隈君,你知道這艘武藏丸的造價是多少錢?」
不等大隈重信回答,他自己給出了答案,「是貳佰七十七萬兩銀子!為了這些錢天皇陛下從明治四年到今天,從來不肯用一口肉食,只為省下錢來建造日本所需的海軍艦艇!為了這些錢,日本所有的官員,自動減薪一成;為了這些錢,日本的孩子把僅有的一點零用錢捐出來,只為了建造日本所需的海軍艦艇!為了這些錢,出海留洋的年輕人,只能每天用一頓飯,只能每天睡四個小時的時間!只是為了盡快的完成學業,報效自己的祖國!」
西鄉從道七尺高的漢子,淚流滿面!「如今艦艇造成了艦上的水手、大副、艦長都已經為此次出征做好了全部的準備,陸軍士兵也已經整裝待發,為我日本能夠踏出列島,進軍大海做首次的遠行,難道就因為英國、美國人的幾句說話,要放棄這一次的征伐?你去問一問這些水手問一問岸上為我們送行的百姓,問一問神社中安放著的,為日本崛起而犧牲的英靈,他們答應不答應?」
大隈重信無言以對。
西鄉從道不理他,轉身看去,甲板上已經站滿了水手和兵員,看到他的目光射過來,都挺直了胸膛,西鄉從道拔出腰間的佩刀,在人叢前從東到西的走了一遍,「我是陸軍部次輔,此番天皇陛下全權委任敕書的長崎蕃地事務局都督西鄉從道!」
他生恐旁人不認識自己似的,大聲做著自我介紹,「你們都是日本列島上的好小伙子,這一次出征台海,是奉了天皇陛下的詔諭,為了皇國能夠崛起於海洋,為了日本國民能夠挺起胸膛,不為任何人所鄙視,而進行的第一次海外征戰之旅!但就是在剛才,大隈重信閣下帶來另外一份命令:因為英美兩國的不願意見到台海之間有武力衝突出現,而強烈要求——不,是命令我國,放棄這一次的出征!」
「…···這一次出征之前,我已經給我的家人寫下了遺書,為了能夠讓日本自主、強大,不再受任何國家的欺凌,我甘願為皇國流盡最後一滴鮮血!而此次,大隈重信所帶來的命令,也正是我一生奮鬥,孜孜以求的反面!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同我一樣,敢於置天皇陛下的命令於不顧,所以,我寧肯以賊徒之姿直搗生蕃的巢穴,也絕不能就此終止這一次的出征!有願意和我一同前往,報效祖國的,上前一步!」
艦上的數百名兵士不約而同,同時跨前一步,「我等願意追隨將軍閣下!」
看著眼前這一幕,大隈重信深深地歎了口氣,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西鄉君,您肯於為國犧牲,不惜逆旨而行,······」
西鄉從道轉過身軀,明亮的眼睛盯著他,久久無言。
「…···中國人有見賢思齊之語,鄙人雖不能與你同行,但請允許我有能夠和您聯名的榮幸,上書天皇!」
西鄉從道嚴厲的面孔轉為和緩,「大隗君,此去台灣,吉凶未卜我已經決意殺身報國,若是取勝歸來,則你我相會可期,若是不能,請相信我,我的靈魂也一定會駐足天上,看越來越多的日本志士,繼我之後,風起雲湧,報效祖國——屆時,請您把我的話告訴他們!」
「請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西鄉君的拜託。」
西鄉從道不再多做托付,用力點點頭,「大隗君願天照大神保佑,你我二人還有相晤之期!現在,請您下船吧!」
大隈重信由隨員陪伴著落船,眼見武藏丸第一個鳴響悠長的汽笛緩緩駛離長崎港口,他雙手合十,默默祝禱,「西鄉君,可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啊!」
回到蕃地事務局的官署之後,大隈重信思慮再三,給東京發去了一封電文裡面只有一句話,「士氣強盛,其勢難止。」至於天皇陛下看到這份電報會是如何的惱火,他卻是顧不得了。
船行海上,正值五月東南風大起的時候,日本艦隊頂風而行,又加以觀光、豐銳、孟春等運兵船的馬力有限,船速不快所以直到五月十八日,才到達北緯25°40′、東經23°34′的釣魚島海面。
雖然在大隈重信面前說,自己甘願為祖國犧牲但無謂的犧牲就是魯莽的道理,西鄉從道還是懂得的,因此不敢過於招搖,在釣魚島外海十三海里處,暫時放緩船速,把武藏丸的艦長,長崎海軍演習所第一期畢業生,明治四年的時候,和東鄉平八郎等人一起留學英國的矢田堀景藏找來,和他共同商議。
這一次的新船路線是早已經報請御前裁准的矢田堀景藏不明白他還要商量什麼,進到指揮室中,向西鄉從道行了禮,兩個人圍攏到海圖前,「我想,若是直接經由台澎海峽只怕中國海軍一定會出面阻截。您以為呢?」
矢田堀景藏不明白他要說什麼,含糊以對,「是的吧?」
「這一次出征,固然是無懼生死,但無謂的犧牲,卻只是把一腔熱血白白拋灑進台灣海峽——這樣的事情,鄙人是絕對不會做的。」西鄉從道嘻嘻笑道,「這一次在長崎港出海,固然是以出海巡視為借口,但想來中國也已經得到了相應的情報,所以台澎海峽,一定會有中國南洋海軍的艦隊在巡弋,我們就這樣開過去,自然是不行的;所以我想,不如繞一點遠路,從琉球群島繞過去,直撲台灣的七星巖,你以為怎麼樣?」
「這樣當然不是不可以,但我擔心運兵船上的燃料不夠,怕不能支付這麼遙遠的繞行路線。」
「若真到了那一步的話,就由鐵甲艦拖曳著他們前進!」西鄉從道說道,
矢田堀景藏雖然覺得這樣做會耗時太久,但從戰術隱蔽的角度來說,就絕對是上佳之策了,「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安排!」
日本人不惜繞路前行,果然躲開了南洋海軍的巡視路線——其實就是迎面碰上,他們也不用害怕的,李鴻章奉了皇帝的旨意,通傳南洋海軍,見到日本艦隊,中方斷斷不可率先開炮,這也等於是捆住了中國海軍的手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縱橫往來,無計可施。
日本艦隊順著北緯122潛行,悄無聲息的從台灣外海靠近鵝鑾鼻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二十一日的凌晨,一行十艘軍艦,統統實行燈火管制,只有最緊要的部門開啟了微弱的燈光,但在夜深月明的海上,還是可以看得非常清楚,這讓西鄉從道非常不高興,「難道不能把這有限的幾盞燈也熄滅了嗎?」
對此,矢田堀景藏只得報以無奈的苦笑。
好在雖然艦上有點點燈火,海面上有清亮如銀的月色,日本海軍艦隊還是安穩的貼近了鵝鑾鼻,這裡是台灣最南端,表面上水勢平穩,但實際上暗流湧動,船隻很難靠近、停泊。日軍艦隊並不在此靠岸,轉而沿東南海岸線北上,順著貓鼻頭、南灣、恆春、車城一路北上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楓港。此事天色已經逐漸轉為明亮,海岸線一側的景致盡收眼底。
西鄉從道用望遠鏡看到,有早起的,留著長辮子的清軍綠營士兵一邊和同僚說著話,一邊笑呵呵的準備生火做飯,到處都是和平安逸的景色,「下令,準備攻擊!」
「轟隆!」一聲巨響,炮彈落在楓港港口前不遠的海面上,猛烈的爆炸聲過後,是被炸彈翻滾起的泥土,將附近的海水染成一片污濁。日軍武藏丸上的炮手飛快的調校射擊諸元,第二發炮彈就落到了岸上,清軍甚至還沒有分辨清楚炮彈來自何方,就被炸得屍體凌亂拋起,飛射到角落中。
岸上清軍慌亂成了一團,沒頭蒼蠅一般的亂跑亂撞,一個不小心,還有人把正準備用來做飯的爐子撞倒了,裡面正在燃燒的木柴、煤炭散落一地,燃起了火頭。
楓港歸鳳山縣南路營水底汛所管,有1個把總,帶領綠營兵150人;1個噶碼蘭守備,帶領噶碼蘭一營350人(噶碼蘭是台灣土著)負責守衛。耳中聽著雷鳴般的爆炸聲,周把總一個轱轆身從竹床上爬起來,迭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回事?」
一個綠營士兵跑進房中,還不及說話,一聲炮響,把這兩個人連同所住的竹舍,都炸上了天!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