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15節惇王出使(1) 文 / 嵩山坳
第115節惇王出使(1)
軍機處叫起的時候,皇帝故意不提昨天在暖閣中的不睦,只談正事,「日本人為這一次邀請北洋海軍出訪所擬定的日程,朕看過了。旁的事也還罷了,只有一節,就是和日本海軍在海上會演的內容,朕不以為然。難道日本人還真的願意拉出一支兵艦來,和我北洋海軍在海面上做正式的交鋒嗎?就不怕炮彈不長眼睛,打沉了他們的船,打死了他們的兵?」
「是。臣就此事也向日本公使徵詢過,福島大使和臣說,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要和我大清海軍真刀真槍的比試,而是作為彰顯我大清海軍實力的演練,由日本方面安排靶船,置於海面上,又我海軍炮火轟擊。」
「這也不行。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靶船是死的,根本不會躲避,打起來又有什麼效果了?」皇帝說道,「依朕看來,反倒不如和日本人商量一下,讓兩國兵士在海面上彼此爭雄,也好看看是日本海軍亞洲第一,還是我大清海軍一方。」
「皇上,兵凶戰危,若是演練之中出現了彼此傷亡,臣恐會傷及皇上愛民聖德,亦對中日兩國邦交不利啊。」
「那就告訴日本人,免去這一部分的行程安排。左右都不能達到彼此希望的效果,要它作甚?」
「是。」奕乾乾的嚥了口吐沫。這一次到日本去,中日兩國海軍在海面上進行的火炮試sh-,是日方強烈要求的;總署衙m-n上下和軍機處共議之後認為,日本人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見識一下大清海軍的強大威力,使這一次邀請北洋海軍到訪,以達到激勵包括官僚在內的日本國民的作用更加有一個直觀的印象,想不到卻給皇帝一股腦的駁了?
「皇上,日本大使副島種臣對臣弟說,日本缺少正規而教學有效的海軍學院,希望能夠得到大皇帝陛下的准許,讓本國海軍生員,也能夠進入我大清的海軍學院入學。」
這個突然而來的請求讓他大感狐疑,日本人吃撐了?好端端的要把人送到威海來?白白花費了銀子,還置勝海舟在神戶開辦的神戶海軍c-o練所而不用——對於日本這個近鄰,即便他是有著特殊經歷的,也從來不敢有絲毫大意,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認真思忖片刻之後才能做出決斷。
「此事,不准。」他慢吞吞的說道,「日本人有自己的人才,也有自己的海軍訓練學校,到我大清來取什麼經?」
「是。臣弟下去之後,將皇上的這番話,傳喻日本公使。」
「還有,日本人邀請我大清海軍出訪,固然是想見識一番北洋海軍的神威,但這種禮尚往來,也是國家之間不可或缺的。等老五他們結束出訪之後,再由總署衙m-n向日本公使提出正式的邀請,也把日本人請到中國來,你們以為如何?」
「臣以為甚好。中日兩國彼此是近鄰,正該通過這種軍制上的往來,增加彼此交往。」奕公事公辦的答說,「皇上治國如弈局,舉重若輕,聖明之處遠超古今,臣弟欽服。」
奕諛辭如ch-o,皇帝含笑不語,「曾國藩,昨天在殿中你我君臣所議的兵制改革之事,你是怎麼想的?」
曾國藩不想他會忽然轉變話題,問到自己頭上,「臣昨日回府之後,思及臣御前失禮,m-ng皇上不罪……」
「朕不是想聽你說這些請罪的話,那樣的事情有的是時間給你說,軍機處叫起是你我君臣共議國家大政的,說正經事。」
曾國藩暗中歎了口氣,說什麼君臣共議,實際上,還不是皇帝心中早有一定之規?軍機處早成了朝廷贅疣若非如此的話,也不必ji得自己生出求去之心了。思及咸豐十六年,皇上招自己內調軍機處的時候,君臣相得,彼此間是何等快樂?到了今天,行事丕然一變,皇帝是從幾時開始變得獨斷專行起來的?早已經不復記憶。
看他有點走神,皇帝又問了一遍,語氣無比溫和,「曾國藩,你在想什麼呢?」
「啊,皇上,老臣在想,改屯兵制為募兵制,可謂是將祖宗成法一舉打破,此事關係重大,還請皇上聖躬獨斷。」
「朕斷是朕的事,現在是要問你這個以大學士管部的軍機大臣的意見。」皇帝兀自微笑著,輕聲說道,「有什麼想說的就只管說。為人君者,最忌偏聽則暗嘛」
「是。」這一來曾國藩沒有辦法了,只好躬身說道,「皇上昨日所言,在將軍中老弱病殘之士一概遣返回鄉之後,除卻深有疾患,未能再為國出力,以安置遣散銀兩由國家照常撥給之外,其他則編入各省府縣衙m-n,充任官差,或者另編入警用所屬,這固然是汰蕪存菁無尚良法,但臣恐如此一來,則各省之內,人浮於事,更加於皇上整肅吏治的聖心有不符處;再有,警用所屬,百姓不知其設立的用意,汰撤下來的兵員也不知其功用為何,一旦貿然成軍,臣擔心為同屬不明,職能不清,反而容易給那些意圖疲滑度日的胥吏以可乘之機,互相推諉,則至民事大壞」他躬身說道,「臣這一點小見識,請皇上俯察。」
「是啊。確實是有很多的問題。」皇帝點頭,張開嘴巴,做y-言又止狀,「這樣的事情,不能不小心辦理,朕早就說過,朝廷施政,要把方方面面可能出現的疏漏都想在前面,若是到了下面,給底下的人找到機會鑽空子,再想糾正,就要事倍而功半了——這一次曾國藩的奏陳很好。誠然是補君父之過的真正道學家顏s-」
「臣不敢,臣對皇上有愧……」
「這個嘛,先不必提。」皇帝也有些動情了,「你們中有的是朕的血親兄弟,有的是朕一手撿拔而起的,有的是朝廷多年柱石,朕對爾等的情分,也是多年而下。總想著你我君臣能夠全始全終,一來給後世人做一個表率;二來是成全朕之令名;三來嘛,也好讓你們能夠青史留名,成忠君愛父的典範。只不過,朕想是這樣想,能不能做到,卻並不是全憑朕一個人就能的,還要你們幾個人時時輔弼,……」
奕幾個無不心中感動,已經有很多年的時間了,剛剛進入到軍機處的那份驚喜、能夠以一身參與到國事中的激動早已經隨歲月而流逝,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曾國藩心中所悲苦的那份感情一樣,只知道碰頭請安,躬身領命,唯唯諾諾,和下等奴才沒有任何區別。不但是曾國藩,軍機處中除了一個閻敬銘,就是趙光也未始不是覺得這份差事已經越來越沒有意思了。但想不到皇帝會在今天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朕還記得當年,嗯,曾國藩那時候還沒有內招,今天在場的幾個人中,只有奕和閻敬銘二員。當時你我君臣即便在御前爭得面紅耳赤,但心中都知道,所爭的是朝廷大政,可算是國家根本,即便言辭再激烈,朕也能夠容忍。反倒是現在,國家承平,四海安順,這種君子之爭,久不見廟堂。朕知道,這是朕的過失,很多時候,連臣下的話都不聽,逕直降旨;至於在下面施行的情況如何,也是全憑著自己的想當然,凡此種種,都是朕的過錯,你們……不要見責吧?」
「皇上這樣說話,讓臣等無地自容,總是臣弟見識不明,國政所出,全未能盡到職下的本分,還要皇上聖躬勞累。」奕跪倒碰頭,大聲說道。
「過往的這些事,也不必提了。還是看今後吧。」他說,「你們都是朝廷大員,四海民聲所繫,朕呆在深宮中,所能聽到的消息不多——有時候想出去逛一逛,還不夠你們阻攔得呢」
一句話引得眾人發笑,「……朕的意思是說,朝廷大政所施,關係百姓福祉,做得好不好,到不到,能不能達成朕施惠於民的初衷,還是要靠你們、靠各省督撫把下面的聲音反饋上來,若是好,自然不提;若是不好,就要找出問題在哪裡,也好有的放矢的整改,甚至廢除」
「便如同這一次的軍制改革吧,朕想,暫時就不如依曾國藩所言,將步率放慢一點,即使是先在一城一地做實驗呢?時間上放緩一點,才好找到其中可能存在的疏漏——曾國藩,你以為如何?」
曾國藩連忙點頭,「皇上說得極是,臣欽服無地。」
皇帝歎息一聲,曾國藩和自己之間,說離心離德還談不上,但彼此之間的心防卻也不是一時之間憑自己的幾句話就能夠化解開來的。這讓他覺得很難過,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變得如此對自己了?難道對他還算不上恩重嗎?「那好,此事你下去之後,和兵部認真商討一二,看看能不能在天津照此辦理。」
「是。」曾國藩答應一聲,和同僚跪安而出。
軍機處之後,是惇王等人遞牌子進來了,皇帝立刻宣召,「老五,上一次是出使歐洲各國,差事做得好壞先放在一邊,只是這份能夠適宜在水上生活的特點,朝臣中就選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奕誴憨聲一笑,「知臣者莫過君。臣弟沒有旁的能耐,也只有這種隨遇而安,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的本事,尚堪自誇。」
眾人都給他的話逗笑了,「老五,你這一次到日本去,有幾件事要囑托你。」
奕誴收起開玩笑的嬉皮笑臉,很鄭重的跪倒,「臣弟恭聆聖訓。」
「第一,這一次日本之行,是我大清列祖列宗肇基中原之後,與日本官方進行的第一次正式訪問,你身為一國親王,朕的血親兄弟,要拿出親王的儀制來。朕知道你為人粗豪,有時候不大講究禮法,但這種事在京中行,在日本可不行。你代表的是朕,是我大清朝,明白嗎?」
「請皇上放心,臣弟知道怎麼做的。」奕誴說,「若說裝孫子,臣弟未必怎麼樣;端架子,臣弟可不會輸給任何人。」
一句話出口,皇帝眉頭緊皺,很覺無奈。老五嘴上沒有絲毫把m-n的,即便是到了自己跟前也依然故我,到日本可怎麼辦啊?
但這會兒不宜追究太深,奕誴人雖然讀書不多,x-ng子有很疏狂,但畢竟的天家血脈,先皇后裔,這種事關國體的大事,他是不會含糊的。「第二,就是要拿出我大清上國的氣度來,萬萬不能給日本人小瞧了去。」
這話曖昧莫名,怎麼叫『拿出氣度來,不給對方小瞧』?「具體的嘛,朕也不必和你訓示太多,總之是要靠你自己把握。這種隨機應變的功夫,你比朕和老六他們都強,朕現在就給你旨意,到時候你大可擅專。」
奕誴有些聽不大懂,但御前不能直愣愣的發問,好在還有朱洪章和許庚身在,等一會兒下去,再向他們討教就是了。當下碰頭,答應下來。
「還有就是第三,這一次和你一起到日本的,除了日本國的公使陪同之外,還有許庚身和朱洪章,等你到了天津,還要和沈葆楨他們會合,一起前往。路上風濤l-ng險,多多注意身子。」
「皇上疼愛臣弟,臣弟感激莫名,唯有盡力辦好差事,報答皇上天恩。」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又對朱洪章和許庚身幾個說道,「你們這一次隨王爺西去,要奉以sh-主之心。到東瀛之後,認真辦好差事,等回國之後,朕自然不吝封賞。」
「……最後還有一件事,」他說,「日本國土雖然遠小於我大清,但民風悍野,百姓不提,朝臣之中尚武者人數眾多,你們這一次去,彼邦固然是要以禮相待,但朕擔心的是……」
他頓了頓,奕誴忽然說道,「皇上可是擔心日本人不服當日在六弟府中比武失利敗北之下的恥辱,有可能在席間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