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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02節坐而論道(1) 文 / 嵩山坳

    第102節坐而論道

    一個月的封衙期內,皇帝寸步未能離開大內,偶爾到軍機處一次,也成了難得可以悠閒的機會。

    正月十四日,眼見開衙即,這一天是曾國藩當值的日子,一步邁進軍機處北值屋,就看見皇帝居然比自己來得還早,正笑瞇瞇向他看來,「臣參見皇上」

    「行啦,這又不是朝堂奏對,朕也是實閒極無聊,出來走一走的。」皇帝面帶苦笑的說道,「來,和朕一起坐下說說話。」

    曾國藩知道他這一年封衙期內,始終寸步未離禁城,只好以軍機處和大臣們閒聊,作為消遣的方式——像今天這樣,君臣同坐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來得這麼早,倒是鮮,「皇上,可是有事?」

    「說沒有就沒有,說有也有。」

    「皇上若是有jia辦的差事,不妨吩咐下來,老臣願竭犬馬,為君分憂。」

    「朕估量著,今天是你當值,所以才過來,就是為了和你說幾句話。」他說,「曾紀澤總署衙en中當值,已經有將近一年了吧?」

    「是。」

    「朕知道他做得很不錯,雖然並非是寶廷、榮祿、志顏等人那樣,從同文館科班出身,但卻也能夠不以華夷之辨為借口,忠心王事,可見是你曾國藩教養的好啊。」

    「老臣不敢。紀澤小兒,全無才學,eng皇上不棄,簡入總署,也為有以效死之心,上報主知。」

    「朕本來想撥冗見他一次,但他品秩太低,貿然傳召,引發外間物議,反倒於他仕途不利。」皇帝說了幾句,隨即話鋒一轉,直抉正題,「十一日的時候,老六入值,他和朕說,朕上一年十一月英國公使館中的一番說話,西洋各國引發了極大的反響。各國都表示了籠統的歡迎,至於往來我天朝和本國的商船隊,是紛至沓來;旁的不提,想來只是咸豐二十一年的各口關稅,又要又一番氣象了。」

    曾國藩一笑,皇帝富有四海,但這個貪財的a病,真不知道是從何而起的?但憑心而論,這二十餘年中,國力蒸蒸日上,朝廷舉凡有什麼大的舉措,也從來不曾為府庫不足而有任何窒礙,說起來,也實是他的功勞

    只聽他繼續說道,「特別是統一不久的德國,因為和我大清並無正式的往來,所以托請英國公使,轉jia了一份由德國外務部呈遞總署衙en的外jia知文,大意是說,感謝中國皇帝陛下於各國友好往來人士的歡迎舉措,並邀請中國大清政府派出適當的儀從,對德國進行訪問。」

    洋務之事,曾國藩是不懂的,他也不願意a手過多,給人以攬權的跡象,因此只是聽著,卻不a話。「所以呢,朕想開年之後,派人去一遭德國,看看彼此雙方有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以寶鋆為正使、志顏、寶廷、曾紀澤為副使。你以為如何?」

    「皇上決斷,自然是極好的。」曾國藩穩穩當當的說道,「不過臣以為,紀澤草茅進,西語未稱流利之外,於西洋禮法也從未有潛心研習之機,此去德國,臣恐他一時不察,有辱國體。所以臣想,還是將其從出使人名單中檢出吧?」

    「就因為很多事情他還不熟悉,所以要多多學習。你這個做人老子的,不說讓孩子有歷練的機會,怎麼反倒推拒呢?」皇帝含笑說,「此事就這樣定下來吧。」

    「是。」

    「還有一個事。是朕聽肅順說的……」他三言兩語把肅順奏陳的,李鴻章和翁同龢徵詢,看能不能讓赫鷺賓之子小赫參加中華科場會試一節說了,後問道,「朕知道你腹笥寬,你倒說說,若是朕專為此降旨,准許小赫一體入闈,有沒有前例可循的?」

    「這,只有前唐後宋的時候,曾經有准許西洋國人一體入闈的先例。聖朝以來,從未與聞。」曾國藩說,「但臣想,西洋百姓,傾慕中華文化,這也正可見我大清國力正隆,引八方來投的盛世景象——皇上若是恩出格外,原也不妨。」

    「不你沒聽明白朕的意思。容許小赫入闈,不要算做是朕恩出格外,而是要以常態之法,就此綿延下去」

    曾國藩不以為然,有一個小赫就已經是破天荒之舉了,還要正式作為朝廷立法,允許各西洋國家的百姓入闈同考?不要說百姓是不是樂見,只說實際,怕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來吧?nng到後難免留嘩眾之譏,卻未必能收取寵之效呢

    他說,「我中華文明歷經五千年而從無失卻道統,朕以為,全教化人心。換言之,也是於同化二字」

    曾國藩鄭重點頭,這一點上,他倒是於皇上的說話心有慼慼焉的。當年的滿洲鐵騎無敵,以關外一隅而取天下,但入關之後呢?到今天二百年,早已經不復見當年的英武身姿。這其中固然有旗人貪酷墮化,但對於漢文化的追求,使得滿人日漸消磨往日豪情,也不失為一個很主要的原因。

    「所謂馬上取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就是這個道理了。」皇帝說道,「朕不是說武功不足恃,那是國家承平,百姓安居的第一保障。但武功用之於本國也還罷了,用之於外國,實是無奈之下的後選擇。理順人心,使百姓安於各執所業,還是要靠這種……文化,或者說文明的力量。」

    「臣,不明白。」曾國藩老老實實的搖搖頭。

    「其實很簡單的。如同小赫這樣,肯於埋頭學習我大清《四書五經》、《朱子格言》等聖人典籍,就可以看得出來,小赫父子的心中,我中華上國文物,實是強於他本國傳承而下的。否則的話,小赫不清不楚的,忽然起了這樣的心思做什麼?貪圖那幾兩俸祿銀子嗎?」

    「皇上所見深遠,臣不勝欽服之至。」曾國藩恭恭敬敬的答說,「但若說只這一科就准許小赫入闈,臣恐失之急切,不如將此事jia部公議,待有所定見之後,再讓小赫下場科比?」

    「嗯,朕本來也沒有打算著就今年讓他入闈。」皇帝說道,「不過,若說下場,你以為,讓他哪一省站額?」

    曾國藩也覺得有些頭疼,小赫哪一省的籍貫都不是,讓他到哪一省去參加鄉、省這兩級考試?「那,臣想,不如作為特例,所有有志於走我中華仕途正道的西洋學子,都由朝廷降旨,北京專設一區,容許彼等入場考試?」

    「也好。此事落定之後,就照此辦理」皇帝笑著說道,「翁同龢和李鴻章說,錯非給小赫編入『洋皿」這固然是他一時戲言,但也不妨就此當真。等開年之後,朕就降旨,編一個洋皿,又當如何了?有這麼多西洋人到國求學,日後朝堂之上可以見一些金髮碧眼兒,豈不也是朕武功之外,文治之盛嗎?」

    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似乎已經是憧憬未來美好的前景了。曾國藩無奈苦笑,還要外國人中華的廟堂上出入?只怕僅是行禮一節,就會讓他頭疼呢這會兒不敢打斷他的美夢,只是賠笑點頭。

    皇帝轉而又問道,「是了,長公主也快到臨盆之日了吧?」

    「是」曾國藩答說,「自從長公主……」

    皇帝奇怪的一笑,眼神向他掃過來,「朕以長公主稱之,是為了心疼嬌n,這是朕一己之i;你是他的長輩,直呼其名即可——此事,朕給過你旨意的。」

    「是,皇上愛重老臣,臣感佩莫名。但長公主是臣的主子,臣不敢有絲毫失禮之處。」

    「若是你這樣說話的話,就枉費了朕的一片心思了。」皇帝並不以曾國藩這樣很得體的奏答滿意,「她是朕的n兒,這沒有錯。但嫁到你曾家,就是你曾家的媳婦——漢人有話,出嫁從夫,難道不是的嗎?」

    「是。」曾國藩於這樣的事情寸步不讓,亢聲答道,「n子三從四德本是古訓。但為人臣者,要知禮守法。長公主天潢貴胄,皇家血胤,臣又豈敢直呼其名?」

    皇帝的眉梢向上一揚片刻之後神情放鬆下來,「算了。看你這副道學家的樣子,朕就知道,怎麼也說說服不了你的。你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他問道,「她近來的身子可還好嗎?」

    「長公主的身子很好。」曾國藩說道,「皇上和皇后派撫屏公過府,幾番請脈,都是脈象平穩,母子安康。」說到這裡,他也忍不住笑了,屈膝從座椅上下來,跪倒地,「臣……皇上將長公主委嫁,一年之內,為臣府開枝散葉,臣代先父母,叩謝皇上恩典」

    皇帝有點不好意思了,n兒嫁為人fu,為夫家開枝散葉本是倫常,給曾國藩這樣一nng,讓他覺得怪怪的,「算了,你起來,我們接著說話。」

    曾國藩答應著,爬起身來,「曾國藩,你今年多大年歲?」

    「臣是於嘉慶十六年生人,今年虛度五十九un。」

    「到今年的十月十一日,就是a甲之慶了吧?」皇帝笑著點頭,「嗯,到時候要認認真真的慶祝一番。朕親自為你慶祝」

    「老臣賤辰,豈敢勞動聖上?」

    「你我君臣,彼此投緣,機遇相得,至今也有整二十年了。」皇帝含笑說道,「有時候啊,你別總和老六似的,拿朕當大清國的皇帝,連一點兄弟情義都看不著;朕倒盼著你能夠像肅順那樣,心中敬愛主子,但時不時的,和朕說說閒話,朕反倒加高興呢」

    曾國藩真是心中感動,抬頭看著對面男子明亮的雙眸,不敢逼視太久,又垂下頭去,「老臣以一介文臣,eng皇上不次撿拔,信任有加,這份對皇上忠悃之心,臣……」

    「行啦行啦。你的心,朕知道。所以朕說,若論忠誠、血誠,你曾國藩不做第二人想,但就是不及肅順那般的可愛哈哈」

    曾國藩再一次苦笑起來。

    和曾國藩軍機處暢談得痛快,皇帝也不回宮,逕自傳旨,「今兒個軍機處用膳,著御膳房伺候」又一指他,「你和朕一起用膳」

    還不及曾國藩跪倒謝恩,聽en口一陣腳步聲起,熟悉得很的閻敬銘的說話聲隨之灌進,「滌翁,今兒個過府給老大人拜年,不料忘記了早編好的日程,……滌翁可?」

    說話間en簾挑起,閻敬銘前,袁甲三後,兩個人步入軍機處,從外到內,雙目不適,一時間沒有分辨清楚,等到看清楚了,二人唬得就地跪倒,「臣,叩見皇上」

    「閻敬銘,你越來越威風了?」皇帝面色如水,瞪著前跪的閻敬銘,「身為軍機大臣,這樣的樞庭之地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臣……死罪」閻敬銘也是合該倒霉,今年過年,他是回家鄉過年的,過了正月十一才回來。他是西北籍人京中稱位高權重的大臣,這一次回故鄉,從省到府,故鄉父老,這種迎請之事,無日無之,他本不善飲酒,但鄉梓盛情難卻,只好勉為其難了,幾近一月而下,可以說每一天都長醉鄉。

    後來他實有點堅持不住了,便托詞京中開衙即,從山西啟程,趕回北京。一路上,他心中都存著一個很愧疚的念頭——旁的人都是京中留值,偏偏只有年紀輕的自己一走了之,不知道是不是勞累到幾位老大人了沒有?因此打定主意,一回到北京,就到軍機處入值,讓其他幾個人抓緊這些時間,多多休息。一切都由自己來做。

    回京之後的第二天,和他京中寓所距離近的袁甲三知道他回京來,趕過來為他拜年,後者也是剛剛從河南老家返回不久,說了幾句話,閻敬銘要到軍機處去,正好袁甲三閒來無事,也就跟著一起來了。

    皇帝訓斥閻敬銘幾句,又罵袁甲三,「你袁氏一族,以你為尊,和曾國藩一樣,都算是理學前輩。就這樣聽著他大言放肆,連說也不說一聲嗎?朕看你們是一對糊塗蟲」

    袁甲三大感委屈,他是體仁閣大學士,翰林院掌院學士,同樣是朝中一品。但內閣學士,不得如軍機,也算是有名無實,這一次跟著閻敬銘來,本來是想藉著給曾國藩拜年的機會,彼此親熱親熱——他知道文祥老病侵尋,命不久矣。到時候一定會再增補一員,以他的資歷和年限,都可算是不做第二人想,但自己年紀太大,比曾國藩還要長上五歲,未必能夠入得皇上的法眼。不過,若是能夠得曾國藩一言助力,臨終之前,為人叫一聲『中堂大人』就不是奢求因為這樣的緣故,他才會不顧馬齒,反過來主動到閻府拜年,進而跟著他到軍機處來的。

    不料求榮反辱,眼見皇帝居然座,而且面色不善,袁甲三暗叫不好,這一次能夠全身而退,怕就是妄想了因此趴地上,碰頭有如搗蒜,「皇上,老臣昏悖,老臣糊塗請皇上恕罪」

    曾國藩卻不將此事放心上,他知道皇帝為人忠厚,斷不會為這一點小節而重責老臣的,果然,說了幾句,皇帝擺手讓他二人起身,「可用過午飯了嗎?」答曰不曾用過。「正好,今兒個你們兩個人好口福,和朕一起用。」

    閻敬銘咧開醜臉一笑,「不瞞皇上,臣就是打著今兒個能夠遇到皇上,eng主子賞食的念頭來的。臣連早飯還沒有吃呢」

    皇帝撲哧一笑,又有些好奇,「閻敬銘,朕知道你不喜說笑,今兒個是怎麼了?」

    「臣eng皇上給假,回園祭祖,雙目所見,俱是繁華盛景,鄉梓百姓,念及皇上數十年來隆恩不絕,言語之間,一片赤誠」閻敬銘一面說,一面逐漸收攏的笑容,正色說道,「臣看眼裡,感心頭」

    「臣從晉省啟程還京,路上時常想,人言為官一方,有遺愛於民,此固然是君子立身之道。但卻也並不完美。若是接下來上任的是一任貪酷官員呢?百姓僅僅得了數年惠政,接下來又不知道要受多少年的苦」他說,「正因為如此,才可見我皇上愛民如子,憂民如傷的無尚聖懷正是為了有皇上這樣的明君,才有了百姓數十年的安康景況晉省百姓托臣對皇上說,願皇上天子萬年,保佑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皇帝也真的有些感動了,雙眸中神采連連,不停的點頭,「聽你所說,山西百姓如今的日子還過得下去?」

    「比之當年,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各府道縣,不論士農工商,一派富足。臣便服而行,值此年期間,街市上繁華以及,而且,從百姓的面容上可以看得出來,這種歡欣都是發自內心,全無半點虛假」

    「如此看來,這二十餘年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嗯?」

    「豈止是沒有白費,依老臣所見,皇上以百姓為重,誠乃是千古未有的第一聖主啊」

    皇帝為袁甲三的話高興起來,眼見御膳擺好,揮手讓幾個人入座,「坐吧,都坐,和朕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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