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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1節 流水作業 文 / 嵩山坳

    第11節流水作業

    海軍學院創建於咸豐十三年,首任山長是奕訢,但他人北京,照應不來山東的差事,只好讓以幫辦海軍大臣任職的沈葆楨擔任著學院總稽查的職銜,負責日常事務。

    但這份差事卻不是那麼好做的。首先說,從十二年年底,朝廷降旨,命各省選拔賢良之才,充盈學堂,跟隨英法兩國教習學習艦船製造及海上演陣之學。不想應者寥寥,第一期所招募的生員,不過可憐的二十九人,甚至都不及朝廷花錢聘請來的中外教習的人數多!

    皇帝很清楚,中國人到目前為止,兀自抱持著科舉出身的正途路子不肯放過,願意到海軍學院學習戰法,並受西法繩墨的,不外兩途,第一是家境難濟;第二則是一些真正願意有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偏偏這二者都是很稀缺的,也就難免出現學院招生不足的窘境了。

    為此,他把軍機處招到御前,專門議了一次,後想出來一個辦法:還是以利益誘惑,只要把人帶進來,就不怕他們不能學成報國。具體之法很簡單,暫時從曾國藩提請創建的江南水師之中,選擇那些年輕一點,讀過書、識得字、可堪造就的,以詔旨的形式,強行徵召入學,等到學成之後,以厚祿相賜,不愁日後沒有隨之跟進的。

    江南水師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叫江蘇水師,創建於順治初年,歸江南水陸提督節制;另外一部分是長江水師,是經由曾國藩請旨之後,瓜州和狼山兩鎮設兵營,歸兩江總督和江南水陸提督節制——從這一點上來說,江南所有的兩處水師,有重疊之處。但長江水師成立之後,大約是因為建制、規程未能考慮周詳,很快就暴露出極大的問題。第一就是船上管理混亂,船上有船主,專管操船;還有管帶,他所管理的是船上的水勇。

    管帶不管操舟,自然也管不得船上的水手,水手有如雇工,來去隨便,而且每到靠岸之際,就上岸嬉戲,有那好喝酒、脾氣壞的,是做一些非法的勾當,惹下禍事,逃到船上,升帆起錨,揚長而去,這樣的案子,自然是一千年也破不了的。數月之下,江南百姓對水師的印象大壞。

    第二便是令出多門,船上從屬不清。有鑒於此,江南水陸提督李朝斌上了一份奏折,認為應該加以整改,首先就是要剔除船主之職,船上一切大權,歸管帶一人掌理;第二,加強訓練,每月初三、十八兩次帶船出吳淞口,演練操船、放炮。

    皇帝立刻詔准,並招軍機處共議。曾國藩這時候已經內調,側身軍機處,他是皇帝寵信的大臣,問到他的頭上,曾國藩說道,「臣想,船主、管帶事權不一,是江南水師痼疾之一。早已經到了該認真整治之時。但臣想,水師軍紀大壞,原因就於管理荒疏,朝廷只是派餉派糧,卻從無問責之由。艦船靠岸,水手、兵士立刻如鳥獸散,岸上胡作非為,當地司法衙門,管束無能。因此,還要加上一條,取消禮拜,無故不准上岸。讓士兵以船為家,有特殊情況,向管帶報請,批准之後,方准予放行。」

    皇帝楞了一下,「這樣的條例,朕記得咸豐十二年,朕熱河起草北洋海軍章程的時候已經逐一列明瞭嘛?怎麼……」轉瞬之間,他就明白了,「這麼說來,北洋海軍章程,只適用於北洋,南地水師,並未遵從了?」

    「總是臣奉職無狀,請皇上恕罪。」

    「算了。這也是朕的疏忽。既然說明是北洋章程,也難怪別人以為,這是只適用於一地、一軍的規程了。」皇帝的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譏笑之意,「那,就照曾國藩所奏的擬旨吧。另外,旨意中再加上一句,北洋章程,適用於全國各省水面部隊所用。以前還可以裝裝糊塗,日後,若是再有人以此為口實,不尊法度,朝廷就要認真整肅了。」

    曾國藩臉一紅,「是。臣都記下了。」

    「還有,廷寄官文,讓他把水手、兵士選拔送學一事認真的負起責任來,別整天就想著找人家的錯處。」

    曾國藩離任之後,兩江總督的差事交給湖廣總督官文來做。這是個庸人,既沒有曾國藩的狠辣作風,也沒有李鴻章、何桂清等人的才學,而討厭的是,官文不通西學,心中很瞧不起往來兩江地面、官場上的洋人僱員,久而久之,中外雙方經常發生口角,官文偏聽偏向,板子總是打洋人身上,弄得洋人對這樣一個上官又是厭惡,又是憎恨。

    官文自己也非常苦惱,兩江總督,國之雄藩,位高權重,非皇帝極親密的近人不點,他能夠做到這樣的高位,心滿意足之外,總想著做出一番政績來,上報君恩——他沒有狂妄到認為能夠如曾國藩一般,總督任上做今年,為皇帝內招重用,只想著終老任上,就不枉此生了。正好,有了一個機會,便是海軍學院招生一事。

    謄黃貼出,給百姓知道,朝廷有意招募能識得文字,又願意從身軍武的年輕人報名入學,接受各國教習教導,學習海戰之法。但貼出數日之久,根本沒有人搭理,一則江南之地素稱富庶,百姓不缺這幾兩銀子的花用;第二,接受洋人的教導?後的結果,豈不是像省城內那些跟洋教士的身後,成天念誦一些任誰也聽不懂的鬼話,不敬祖宗,不事稼穡的悖逆之子一樣了嗎?不去,不去!再一個緣由,便是百姓眾口相傳的,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古訓。

    後弄得官文煩了,逕直派人,從兩江所屬的各地水師之中抓人,也不管識不識得字,先把人抓來再說。一時間弄得民怨大起,百姓有惶惶不可終日之苦。皇帝京中也知道了,卻無心勸阻,事情總要邁出第一步,接下去的事情,就比較容易辦了。

    於是,從江南選中了一百六十五名水上漢子,給綠營兵士押解著,送抵山東。本來,入學先要進行考試,但為了怕有人故意漏考、瞎考,便是連這一關也免了,讓這些人徑直入學,怕他們聽不懂西洋語言,又課堂上專門配備了翻譯,才算強行將此事推行了下去。

    水師之中挑選出來的漢子,平日裡粗野慣了,課堂上、放學後也不知道惹出多少禍事,比之正式經考試入學的二十九名生員,讓人頭疼之極。

    不過,這些人有一個極大的好處,是另外二十九人不能比擬的,他們都是常年生活是水上,於這種操舟之法,熟稔無比,一旦靜下心來,踏實的接受洋教習的傳授知識、理論學習,課業上的進步,居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想像之外的,連教課的外國教習,也頻頻咂舌不止。

    而這些人的學業比之那些生員也要快速得多,用時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就從學院畢業了。朝廷為了表彰,加為了招攬多的人主動入學,所有一百六十五人,加以正四品官職,全部派往山東本省、直隸、遼寧旅順、大連、金州、營口等地,分發到兵艦炮船上,低等的,也是見習管輪,課業精、品秩高的,居然做到見習管帶之職。

    財帛動人心,眼見一年多以前,還是和自己一樣海上討生活的袍澤,經過年餘的學習,居然翎頂輝煌,起居豪奢,儼然一船之長的榮光,旁人如何能夠不動心?從第二期開始,多江南水師的兵士主動報名,意圖入院學習,但這一次,可就沒有那麼簡單了。首先要過考試關,分為兩種,一種是文字筆試,一種是海上行舟之法的口試,兩關都能夠通過的,才能入學。

    朝廷這樣的做法,引起兵士極大的不滿:上一年求到我們的時候,就厚祿高官以為誘惑,如今求學報名的人多了,就如此冷面相對?太過不公平了吧?

    皇帝大感好笑,「這也怪到朝廷的頭上?不必理他們!誰讓他們整天閉著眼睛闖世界的?所請不准。照例按照既有成例,考試之後入學。」

    「皇上,臣恐如此一來的話,兵士未能通過考試一關,又要重現乏人可教的窘境了。」

    「這是杞人憂天。不論是大清水師還是各省生員,眼見入海軍學院亦為進身之道,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踴躍報名,其中不乏受過多年教育之輩,怎麼會通不過兩關考試?你以為我大清就沒有絲毫人才嗎?此事毋庸議。」

    於是,許乃釗諾諾而退。廷寄山東,著沈葆楨繼續按照既定之法,考試後錄取,這一下,使得第二期的生員入學總數,大大落後於第一期,總共只有不到一百三十人,皇帝心中未必沒有悔意,但始終不肯承認自己的失誤,竟是一副錯也要它錯到底的負氣模樣了。

    這一次皇帝東巡之行,山東威海是後一站,海軍學院也是必到之處,所以,早八月底,皇帝從北京起駕之日開始,學院中早已經準備開來,各種迎駕事宜幾番商討,卻全部給沈葆楨否決,「皇上的脾氣,不愛看這種擺出來做樣子的勾當,還不如認認真真,做好你我各自本分,等皇上到了學院,我等從上到下,一切發自赤誠,反而能得皇上喜愛器重。」

    「但,大人,也不好任何事也不做吧?」

    「該當有的,自然還是要有。除此之外,一切虛靡之舉,概行取消,便如同胡潤之當年就好。」

    「這,怕是不妥吧?」身為學院教習的徐壽怯生生的問道。

    「當年他能行,如今我為什麼不行?」沈葆楨說道,「況且說,於皇上有孝敬之意,也未必一定要大肆鋪張揚厲,皇上當年曾經說過,朝廷的銀子,該花的地方,一文也不能省;不該花的,也正是要有錙銖必較的決斷。」

    他停了一下,又說道,「你們放心吧,皇上絕不會怪罪的。」

    盛宣懷大感不滿,他是學院營務處總辦,專管往來迎送之事,這一次為迎接皇帝東巡,只是旅順一地,經由瑞錦山之手送到楊三那裡的銀子,就不下於十萬兩之多,其他往來花費加不計其數,從朝廷、省內藩司撥給的銀子早已經花得光光,就連學院這數年來積存下的數十萬兩銀子也都折騰了出去,本來打算趁著皇上巡視學院之機,由沈大人請旨,皇帝一高興,著府庫再大大的撥一筆款子下來,也好解決了辦學之急。

    再有就是他從中經手,貪墨了不少銀兩,若是經過接駕之事,把賬目全數抹平,這筆銀子,自己才算的落袋平安,如今沈葆楨居然說不要鋪張?這算什麼?

    想到這裡,他一邊說道,「大人,此一時,彼一時啊。如今情勢,與咸豐二年不啻天壤之別,不用提海軍學院是皇上聖心所念之所,您想想,等皇上來了,我等上下卻全無迎請之禮,說出去旁人不以為是為節次虛靡,奉行務實,只當我學院上下,全無孝敬之心,大人,這樣的罵名可留不得啊。」

    沈葆楨慮不及次,給人一提醒,也有點發呆,「那,若是以你建議之法而行,只恐接駕一次,這學院中又要落得一個大大的虧空了。」

    「為皇上辦差,銀子又不曾落到大人的口袋中,而且往來賬目分明,等皇上來了,龍心見喜,大人適時請旨,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情嗎?」

    「這樣做法,可穩妥嗎?」

    「大人放心,一切包卑職身上。保管讓皇上高興,讓大人滿意。」

    沈葆楨大約的知道,這半年來學院中銀子花銷極大,如同流水一般的淌了出去,若是能夠蒙皇上降旨,著戶。禮兩部及內務府將往來賬目數報銷,自然是好,要是能夠再得皇帝撥賞銀子,那就是意外之喜了。所以,對盛宣懷的話,他並未否決,「既然如此,那,就煩勞杏蓀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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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宣懷果然是很有料的,以學院總務處總辦辦理迎駕差事,其時緊迫,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讓他揮霍,便另闢蹊徑。

    他知道,論及起居豪奢,從來沒有過於天家的,不論中華還是外國的各種奇珍異寶,皇帝而言都看得多了,根本不放心上,與其如此,也不必自己費心力的從省內羅,反而是要弄一些他平日裡看不到,想不到的,上邀帝寵,才是不二法門。

    於是,他命人從學院中前後學堂及周圍各處分設料廠之中大加篩選,將生員、匠役所造成果諸如船上的漿葉、信炮、船模、輪舵等物,各自上以油漆,晾乾之後,擺放學堂正中顯眼的位置,皇帝不進來便罷,只要一步踏入,目光所及,一定就是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到時候,自己若是有幸的話,或者還可以近達御前,親自奏陳呢。

    果然,等皇帝到了學院用來為生員們上課用的大堂,迎目所見,是擺放屋中頭處的滿滿一桌子奇怪物什,上前幾步隨手拿起一件,是一枚半圓形的特殊儀器,「這是什麼?」

    「回皇上話,此物名為六分儀。是船行海上,用來分辨己方方位的。」

    「這就是六分儀啊?」皇帝拿手中,覺得好玩兒,這種東西他只是聽說過,從來不曾見過實物,也不知道如何使用的,「此物是如何得來的?」

    「這是西洋英國教習,名喚約翰先生,從本國攜帶而來,皇上手中拿著的是英人本來之物,這一件,」沈葆楨又拿起一個六分儀,大小如前,「這是海軍學院的生員按圖驥所制的樣品。請皇上御覽。」

    他接過兩個儀器,手中來回比對了一番,很容易就能夠分辨得出彼此的差別,生員製作出來的,顯簇,而且扇形盤面上的刻度也加清晰,上面附帶的望遠鏡鏡片也越加明亮,「做得好。這是何人所制?」

    「這是學院第二期,管輪班學習生員陳兆鏘所制。」沈葆楨所著話,上前一點用手指著六分儀,「皇上請看,這上面還鐫刻著製作者的名字呢。」

    他低頭看看,果然,上面鐫刻有「福建閩侯縣螺洲鄉陳兆鏘制。清咸豐十六年七月」字樣。

    「這柄六分儀是陳兆鏘一人所為,還是和旁人共同製作的?」

    「這,」沈葆楨一愣,向後招一招手,盛宣懷從人群中擠出,躬身做答,「萬歲,據微臣所知,這是陳兆鏘並同期生員共同製作完成的。為此六分儀,共計花費尋月之期,方始完成。」

    皇帝把六分儀拿手中,來回顛倒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心中一動,「這個叫陳兆鏘的生員現何處,傳他過來,朕有話問他。」

    沈葆楨等***大的愣住了,這是事先沒有任何準備的,看他笑容詭秘,眼神明亮,竟似乎是打著什麼奇怪的主意,沈葆楨、盛宣懷等人不知道,肅順、曾國藩、文祥等人跟隨他多年,只要看到他臉上的這份笑容,便知道又要有鮮玩意出爐了。

    當下懷著又是興奮,又是好奇的心思守一邊,靜靜的觀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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