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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32節 驟興大獄(1) 文 / 嵩山坳

    第132節驟興大獄

    玉銘原來是北京廣隆皇木行的老闆,咸豐九年之後,北京圓明園大修,他從中賺了好大一筆銀子,後來因緣際會,認識了高峒元門下的恩豐,兩個人換了帖子,結成昆仲之好,又通過恩豐的引薦,到了高峒元的門下。&

    不過玉銘之所以如此鑽營,其實是受了恩豐的鼓動,他本人除了會做本行生意以外,一無所長。應酬非所擅,因而道三不著兩地亂恭維了一番以外,不知如何道入正題?少不得還是恩豐為他代言。「二哥,」恩豐使個眼色,「你請外面寬坐。若是有興,上西邊去喝一鐘,我一會兒過來陪你。」

    「好!我外面坐。等老弟台的回話。」玉銘拿過一個鼓了起來的『護書』,便待打開,「我把銀票先點給你。」

    一聽這話,高峒元便皺了眉,恩豐趕緊說道:「不忙,不忙!二哥,沉住氣。」

    「是,沉住氣。」

    等他一退到外面,高峒元便發話了:「恩老弟,你那裡搬了來這麼個大外行?」

    「人土氣,心眼兒不壞。」恩豐陪笑問道:「道爺,你老精通麻衣相法,看此人如何?」

    「憨厚有餘,一生衣食無憂。」

    「官星呢?」

    「難說得很,要仔細看了才知道。」

    「何用仔細看?他的官星透不透,全看道爺肯不肯照應。」恩豐踏上兩步,拖張椅子高峒元身旁坐下,低聲說道:「我自己跟道爺沒有討過人情,這回可要請道爺賞我一個面子了。他是我把兄,我他面前已經吹出去了,高道爺一定給我面子。你老可別駁我的回才好。」

    「能幫忙,我無有不幫忙的,何況是你?不過,你跟我辦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總知道規矩。」

    「那當然,你老沒有看見,他剛才不是要取銀票嗎?」恩豐說道,「預備了十萬銀子。」

    高峒元很注意地看了恩豐一眼,「萬銀子?」他問,「手面不小啊?他看中了那個缺?」

    「想個道缺。」恩豐說道,「他本人是道台的底子,還是道光爺年間捐的呢,有十幾年了。」他賠笑說道,「他說,若是道爺能夠幫忙,讓他得償所願,甘願將全數身家奉獻而上。」

    「他到底看中了哪個缺?」

    「他想要上海道。」

    「好傢伙!」高峒元笑道,「他的胃口倒不小,上海道?!他可知道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缺?」

    恩豐當然知道,上海道一直是崇實做,以他的帝眷,旁人萬萬難以沾手,這一次升轉藩司,遺缺由松江府王有齡暫時署理,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總還是要找專人承擔其職的。

    玉銘不但聽恩豐詳細談過,也向好些熟悉滬上情形的人打聽過,眾口一詞,無不認為值得全力一謀,所以才下定決心,棄商做官。他所備的資本,並非只有如恩豐所說的十萬兩銀子,而是三十萬兩。高峒元當然也知道,其中大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但上海道既是獨一無二的缺,入息如何,應該賣一個什麼價錢,或者皇帝那裡是不是已許了別人,都無所知,不敢貿然答應。只答說可以試一試,成功與否,還不敢說。約定三天以後給回話。

    三天還是不行。因為李蓮英輕易到不得御前,只好通過六福下功夫,這亦是沒有把握的事情,還需要幾天,找到進言的機會,才能向皇帝做初步的試探。

    這本來是要耐著性子慢慢靜候水到渠成的事,無奈官癮如歸心,不動則已,一動便不可遏制。玉銘滿心以為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夢寐以思的還不止於日進斗金的收益,而是暗藍頂子,綠呢大轎,中外商賈包圍恭維的那一番官派。因此聽得恩豐轉來還須等待的回音,大失所望,對於他的勸慰寬解之詞,自然也聽不入耳。當面催促拜託之外,少不得自己也去鑽頭覓縫,恨不得能面見高峒元、李蓮英,親口討一句切實回話。

    玉銘的躁急不安,內務府、宮內外傳為笑談,然而有些人卻不免怦然心動。有個雲嬪宮中伺候差事的安德海,拜了六福做乾爹,平時看李蓮英奔走於高峒元和乾爹之間,十分羨慕,此時心裡就想,拉縴人人都會,現成放著一條路子,成功了起碼有上千銀子的好處,不成亦不虧折什麼,何不試他一試?六福是自己的乾爹,有什麼話還能聽不進去嗎?他這條路子也可以通得到皇帝面前的,比之李蓮英還要近上一步,辦起事情來,想來也加方便。

    他是雲嬪身前很得用的太監,恰好這幾天以來,皇帝為夜來經常留宿宮外,心中很覺得對不住宮內的嬪妃,便安下心來,輕易不再出宮,翻牌子招雲嬪、瑰嬪等人侍寢,給了安德海以很大的機會。

    這天晚上,伺候著自家主子進到煙波致爽殿,小太監外值夜,安德海給六福笑著請了個安,「爹,好久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嗯,好。你呢?近來怎麼樣?」

    「承蒙爹爹掛念,兒子一切都好,」安德海眼珠一轉,岔開了話題,「爹,近來出了一個叫玉銘的,鬧出好大的笑話,不知道爹聽說了沒有?」

    「聽說了。」六福答道,「不都當笑話談嗎?」

    「兒子也聽說了,不過倒也不是笑話。白花花的銀子二三十萬,不是假的。爹,兒子和您打聽打聽,您知道這件事,怎麼擱淺了呢?」

    「這個,不容易打聽。」六福警覺的很,瞪了安德海一眼,「怎麼,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打聽它做什麼?」

    「爹,兒子這不是想,」他嘿聲一笑,「這不是想找爹幫幫忙嗎?只要您老人家肯點頭,十幾萬兩銀子唾手可得,您說,這不是肥豬拱門嗎?」

    六福給他的話逗得忍俊不禁,「找我?我看,找我還不及找你呢!」

    「找兒子?」安德海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笑笑答道:「兒子可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小安子,」六福正色說道,「你可別把自己看低了。只要你肯試,通天的路子你有。聽說你們那位主子挺得寵的,你又是你們那位主子的一支胳膊。你何妨打打主意?」

    「這……,」安德海沉吟了好一會,才躊躇著說,「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也不要緊。大不了小小碰個軟釘子,怕什麼?」六福又說,「而況你也是為你們主子好,幾萬銀子說句話,多好的事!」

    安德海心動了,「可是,」他說,「也得人家願意托我才行。」

    「那都有我。」全庚拍著胸脯說:「恩豐有這點拉馬牽線的能耐,你爹就沒有了嗎?」

    「好吧,那,兒子去跟人家談談。」安德海問道,「爹爹看,開價多少?」

    「聽說恩豐經手,一開口就許了高道士十萬,還不算玉銘自己加捐過班的花費內。咱們當然也是要十萬。就這樣已經便宜了。因為恩豐經手,自然另外要好處,咱們是包裡歸堆內,一共十萬。」

    「爹,這不會要得太多了?」安德海覺得漫天要價,等於空談,犯不著去作徒勞無功之事,所以提醒:「一個巡撫也不過十萬。」

    「如今行情大不同了。前兩年上海道才不過八萬銀子,近聽說有個姓魯的謀這個缺,八字不見一撇,已經花了十幾萬下去了。」

    安德海一愣,他不信有人為謀這個缺,八字不見一撇已用了十幾萬,便即問道:「那姓魯的是誰啊?」

    「聽說叫魯伯陽。」

    有名有姓,似乎不能不信,「那麼,」安德海又問道:「這十幾萬花那兒了呢?」

    「路子沒有走對,是花七爺府裡。」

    醇貝勒居然也幹這種事?安德海可真不敢相信了,「不會吧?」他大搖其頭。

    「我想也不至於。不過話是真不假,或許是七爺府裡什麼人插著七爺的旗號招搖,也是有的。」

    「旁人的事暫且不管它了。」六福定神想了一會,將因果利害關係,下手的步驟都考慮到了,認為不妨一試,便即收束話題,作了一個約定:「咱們這件事,第一要隱秘;第二要順著勢子走,不能勉強。如果你肯照我的話做,我就去探探口氣看。可有一件,倘或不成,你可別怨我。」

    「那當然。這不是拿鴨子上架的事。再說,兒子也識得輕重,爹您放心好了。」

    安德海口裡說的是一套,心裡所想的又是一套。他對雲嬪,倒是較之六福比之自己的主子,還要來得有信心,這因為內務府內廷行走的人多,各宮各殿的事就知道一些,所以反比只御前當差,見聞限於一隅的六福,瞭解雲嬪皇帝面前的份量。

    前些時日皇帝招雲、瑰二嬪侍寢的時候,曾經寫下一首小詩,以記其事,用的是唐明皇的典故:「鳳閣春深電笑時,昭容舞袖御床垂;霓裳未習渾閒事,戲取邠王小管吹。」其中的旖旎風光,雖不為外人所知,但玉管聲清,遙度宮牆,也可以想見二女皇帝身前的情致。像雲嬪這樣的寵妃,如果有所幹求,想來皇帝是決不忍拒絕的。

    因此,安德海覺得自己的這條路,極有把握,不怕人爭,也不怕人阻斷,不妨大大方方地去接頭。不然倒像假名招搖,亂撞木鐘,反而引人懷疑。

    不過,安德海很聰明,始終持著小心之戒——事情是好的,就怕沉不住氣,第一句話不得體,不中聽,給女主子答一聲:少管這種閒事!那就什麼話都無法往下說了。盤算又盤算,還要等機會。

    這天皇帝派人來頒賞件,只是兩個荷包,照例遙叩謝恩以後,還要發賞。賞號也有大致的規矩,像這種賞件,總得八兩銀子,而安德海卻故意少給,扣下一半。

    「怎麼回事?」楊三兒平伸手掌,托著那四兩銀子,揚著臉問:「這四兩頭,是給蘇拉的不是?」

    「三叔,」安德海答道,「你就委屈點兒吧!也不過就走了幾步路,四兩銀子還少了?」

    楊三兒和六福一樣,都是皇帝跟前出來的人,而且為當年伺候皇上,使天子偶嘗龍陽異趣,故而始終高看幾眼,因為有著這樣天字第一號的靠山,楊三兒無不跋扈異常,連雲嬪都不放眼裡,那還會乎安德海?當下破口大罵,而且言詞惡毒,說「看其上而敬其下」,必是看不起皇上的恩典,所以照例的賞賜,有意扣克。他也不是爭那四兩銀子,「是替皇上爭面子,爭身份!」

    這頂大帽子壓下來,可沒有人能承受得住。便另外有人出來打圓場,連安德海自己也軟下來了,說好說歹,又給了八兩銀子,反比例分倒多花了四兩。

    雲嬪一直玻璃窗中望著。心裡非常生氣,但不便出頭,因為身份懸殊,如果讓楊三兒頂撞兩句,就算皇帝能替她出氣,重責無禮的小太監,也仍舊是件不划算的事,所以一直隱忍著,直到事完,方始將安德海找來細問。

    安德海對楊三兒的前倨後恭,以及有人出來打圓場,都是他預先安排好的,為的是要引起雲嬪的注意,好重視他所歎的苦經。他替雲嬪管著帳。宮中的一切開支,都由他經手,「主子的分例,每個月三百六十兩,按說伙食不必花錢,零碎雜用,每個月用不到二百兩,能有一百六十兩剩下,攢起來到逢年過節賞人,實也很寬裕的了。可是,」他緊皺著眉說,「這兩年不同了。去年收支兩抵,就虧空也有限,打今年起,每個月都得虧空百把兩。這樣下去,越虧越多,有金山銀山也頂不住呀!」

    雲嬪很驚訝,「原來每個月都鬧虧空!我竟不知道。」她微帶焦灼地問,「虧空是怎麼來的呢?」

    「這還不就是奴才剛才跟人吵架的緣故。」安德海答道,「皇上平時派人頒賞件,來人的犒賞,原來不過二兩銀子。也不知是誰格外討好,給了八兩,就此成了規矩。這還是克食,賞餚膳,像今天這樣子賞荷包,照說,就應該給十二兩銀子。皇上的恩典太多,可真有點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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