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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30節 怒意(1) 文 / 嵩山坳

    第130節怒意

    自從六月底的一次三美承歡之後,皇帝食髓知味,每每留宿於外,弄得宮中幾女,想見他一面都成了難事,不過眾人知道,他就是這樣貪歡的脾氣,等到鮮勁一過,就如同出外遊玩的孩子,滿足了興致之後,自會歸家,因此也並不著急。

    皇后以下如此縱容,皇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幾番臨幸之後,自己灰溜溜的又照常回園子居住,這還不算,大約是心中很覺得對不起一眾嬪妃似的,政事交待完畢之後,總要到皇后宮中來,和皇后、其他的嬪妃說說笑笑,倒是比當初顯得一家和樂了。

    「皇上,前天六嬸進宮來,給臣妾請安。六叔還托她給臣妾和宮中眾多姐妹帶來一些南地的小玩意兒。」皇后嘮家常似的說,「您看,是不是很好玩兒?」

    「哦?是什麼?」

    「喏,」皇后命人從旁取過一個盒子,打開來看看,是三五個按照大小排列的無錫大阿福,一個個滿面帶笑,憨態可掬,煞是可愛,「皇上,您看,多好玩兒啊?」

    「嗯,確實是蠻好玩兒的。老六也算有心了。等他辦差回來,朕再宣召他夫婦進宮來,你當面向他道謝吧。」

    「是。」皇后說,「不是臣妾大膽,敢干預政事,不過臣妾有時候和姐妹們說起,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皇上重用六叔、五叔他們之外,於七叔、九叔他們……」看皇帝面色轉為嚴肅,皇后不敢再說下去,「臣妾胡言亂語,請皇上恕罪。」

    「這樣的事情,你可不該說。朝廷有祖制,用人之法,草於朕躬。若是給人知道,朕聽了你這婦人之言,起用臣工,便是他有才有德,也會給人譏諷為從婦人的裙底撩起來的官運亨通,不但於該員不利,就是於你,也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嗯?」

    多年來,皇帝一直敬重皇后,不願意以太重的口風斥責她,但饒是如此,也讓皇后大感惶恐,「是,皇上教訓的是,臣妾都記下了。今後再不敢了。」

    「不但是你,宮中若是有其他的姐妹出以非是之言,你也要拿出天下之母的架子來,該管的管,該說的說——這樣的事情上,不必留什麼顏面之見。明白嗎?」看皇后和一眾嬪妃嚇得跪自己腳下,行禮不止,男子心中一軟,「都起來吧。今兒個你我夫妻歡聚,沒的讓這些掃興的事情敗了心情。」

    「是。」皇后不敢多說,爬起身子一邊坐好,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來打開沉悶,只好將匣子裡的大阿福拿出來,放手中把玩著。

    皇帝心中一動,這種各省的特產,每年也是要進奉宮中的,只不過自己登基之後,以為都是無用之物,因此下旨數斷絕了供奉,看皇后孩子般的笑容,倒似乎是自己做錯了?「你很喜歡嗎?不如朕下旨,讓他們以後每年供奉進來,給你們常日把玩,消遣一二?」

    「這可不好吧?皇上當年有旨意,說……」

    「當年是當年,現是現。」皇帝覺得這是可以用自己所有的權利解決的,擺擺手說道,「這件事,你就不必管了。等明天朕和他們見面的時候說一聲也就是了。」

    「那,」皇后也不勉強,「臣妾代宮中姐妹叩謝皇上。」

    第二天和軍機處見面的時候,皇帝將此事拿了出來,「……朕看,不但皇后很喜歡,宮中的其他人也無不珍愛此等物什。今後就著為常例,命各省進貢吧。不但是無錫的大阿福,宣示各省,當地有什麼珍奇之物,先將單子擬上來,朕看一看,再說。」

    「皇上,若是僅僅為饗皇后開顏一樂,以為日常把玩,臣以為,還是不當命各省進呈的為好。畢竟旨意傳下,天下聞風而動,百姓雖有心孝敬,但也難抵胥吏穢員從中擾民之苦啊。」

    皇帝突然想起前幾天和肅順的說話,看起來他的話沒有說錯,自己這些年來待這群人太多寬仁,眼下就是明證:要做什麼事,都從來沒有俯首領命,非要自己再解說幾句,方才答允的!一念至此,心中的惱怒不可抑制,用力一拍御案,「許乃釗,你混賬!」

    為這樣一件不算是大事的奏答引得皇帝動怒,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許乃釗清矍的臉色變得一片雪白,忙不迭的跪了下來,「臣……惶恐。」

    「你們是不是以為,這些年來,朕榮寵有加,是心中怕了爾等?自本年以來,君臣見面,又有哪一次是你們肯於俯首聽命,恭恭敬敬料理差事的?有哪一次你們不是要朕費勁唇舌,曉以利害,方才領命辦差的?這倒好,居然成為常例了?朕今天不過是要各省貢獻特產,以駁皇后一笑,就這樣推三阻四?日後呢?朕要有什麼傳辦差事,爾等是不是也要拖延著不辦了?你們於朕、皇后的孝敬之心,都到哪裡去了?」

    許乃釗幾個啞口無言,皇帝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的火氣,夾槍帶棒的一番話,讓眾人根本摸不著頭腦。軍機處是朝廷第一重地,所有能夠報上這裡,經由皇帝和軍機大臣御前共議,頒行各省的旨意,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本來也是需要皇帝和大臣共商國事才是的,聽皇帝這樣說話,竟似是以為這樣的過程也是無關宏旨的,要是這樣想的話,乾脆免了軍機處的所有職銜,一切由皇帝一言而決不就是了嗎?當然,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許乃釗以下,紛紛免冠碰頭,請罪之聲不絕,「臣等糊塗,請皇上息怒,請皇上息怒。」

    「此事朕就要辦,一定要辦!你們不肯承旨,朕自己來寫旨。就不相信,少了你們這幾支筆,朝廷的事就辦不得了?」皇帝冷若冰霜的望著眾人,聲調冷酷的說道,「看起來,這十餘年來,是朕做錯了。朕本來以為,以寬仁之心待人,旁人自然也會以崇敬濡慕之心上侍朕躬,如今看來,竟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不是一個個都給臉不要臉嗎?好啊,好得很!從今以後,朕懶得再和你們多費唇舌,朝廷明發的諭旨之中,不必弄什麼多餘的文字,各省有敢於對抗皇命的,朕不惜殺人以待。也好讓你們,讓中外看看,普降雨露之外,還有不測天威!」

    「皇上,不可為人主一時之怒,……」

    「呸!」皇帝迎頭啐了閻敬銘一口,「特別是你,閻敬銘!你也不想想,當年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不過是戶部小小司員,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不是朕幾番提拔,你也能夠翎頂輝煌的出入廟堂?心中全無對朕感恩之心,反而於朕交辦的差事橫加阻攔,朕問你,你幾年下來,有哪一次朕說的話,是你痛痛快快答應下來的?別忘了,你不過是朝廷所養的奴才,真以為戶部是你家中的私庫了?」

    閻敬銘欲哭無淚,大小眼一起亂眨,這份悲苦和委屈就不必提了。他心中,從來不曾忘記皇帝多年來於自己的恩典,但正因為如此,閻敬銘抱持著一個國士待我,國士報之的心思,國家正用款項,從無半點折扣,而對於那些傳辦的差事,卻是恪守人臣規諫之道,想不到到了今天,這一切都成了罪過,還給皇上以如此惡毒之語品評,令人五內如焚,難過到了極致。

    君前不能失儀,閻敬銘強忍悲聲,摘下頭上的涼帽,置於一旁,「臣自知有罪,辜負君父。臣自請處分,請皇上處置。」

    「你這是以君子爭去來要挾朕嗎?你以為天下就只有你一個閻敬銘懂戶部操行,度支之法?離開你,這大清朝就要分崩離析了?」

    閻敬銘幾時說過這樣的話?皇帝以言入罪,實令人難以心服,駱秉章看看不是事,膝行一步,碰頭奏答,「皇上息怒,閻大人入值多年,為朝廷上下所共視。上一年皇上領兵關外,閻大人京中坐鎮,操持一切,總也是有功於社稷的。請皇上念他辦差尚稱勤勉的份上,恕過他這一次吧。」

    皇帝喘了幾口氣,用力搖搖頭,「不行!不能就這樣饒過你。擬旨,閻敬銘奏答之際,全無人臣之禮,免去太保加銜和一等輕車都尉的世職,褫奪雙眼花翎、團龍褂。降三級留任軍機處,位……趙光之下!」這些賞賜,都是皇帝上一年年底回京之後,因為閻敬銘總辦糧台,勞苦功高而頒賜的,想不到幾句話的功夫,就一股腦的都給奪了回去。說完又冷酷的問了一句,「閻敬銘,朕這樣處置你,你可心服?」

    「臣,」閻敬銘終於難忍悲痛的眼淚奪眶而出,「皆是臣咎由自取,臣心服口服。」

    「口服是自然的,心服嘛,朕也不能把人心掏出來看,就不必提了。」他說,「都跪安吧,朕累了。」

    軍機處幾個人失魂落魄的魚貫而出,回到值房,有軍機章京給幾位大人絞來熱熱的手巾把,奉上茶水,看著茶煙蕩漾,閻敬銘心中一酸,怔怔的落下淚來。

    「丹初,不必如此。」許乃釗說道,「皇上也不過是一時激怒之言,日後想起你老兄的好處來,這樣的處分,不過主筆一搖,即可開復……」

    「是啊。」文祥也一邊說道,「不管怎麼說,總還是軍機處入值,不曾遠離樞庭,皇上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會兒發怒,恨不得將你怎麼著,等到日後,火氣消了,自然無事。」

    閻敬銘艱難的咳嗽幾聲,扯起臉向同僚苦笑了一下,「諸君愛我,敬銘豈有不知。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我很能夠看得開的。只不過,皇上的話,實令我慚愧——當年之事,哄傳籍籍,天下皆知,閻敬銘是皇上一力撿拔而起,本當長思報君,如今卻為皇上品評為下賤卑劣之輩,看起來,也是到了敬銘求去的時候了。」

    眾人相顧愕然。皇帝正是氣頭上,什麼傷人的話都說得出來,又如何能夠當真?加不必提多年以下,皇帝於其多有褒獎,又怎麼能因為今天的話,而生出離心離德之言?「丹初,這怕是不妥吧?你也說,雷霆雨露莫非皇恩,如何能夠為一時得咎,而生掛冠之心呢?」

    「這不是敬銘於皇上有所怨懟。不瞞諸位,上一年的時候,家母患病床,我便有了歸養之念,只不過皇上領兵外,不得已效仿墨絰從軍之法,方延宕至今。眼下國事平坦,料想數載之內,定無滯難,也該是到了敬銘回家奉養的時候了。」

    這番話並非是閻敬銘扯謊,軍機處的幾個人都是知道的,但趕這樣的當口,閻敬銘要上請辭差事的折子,無疑會給人以負氣而走的印象,皇帝這個人雖很稱忠厚,但秉性多疑,要是看到這份折子,會不會有旁的想法,實難預測!

    趙光一見及此,從旁難得的出言勸解道,「丹初,我勸你還是慎重為好。皇上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不是我大膽,敢懸揣上意。要是給他覺得,你這是為今天之事所出的負氣之舉,只怕另有不測之禍啊!」

    「我心坦蕩,何懼人言?」

    「丹初,你一片坦蕩之心,可對天日,這我們都是知道的,但……」文祥不死心,總想再一番同僚情誼,「但你就不想想,這樣的折子奏上去,皇上會怎麼想?」

    閻敬銘沒有多說話,他生來古怪,是不得旁人青眼,久而久之,也便養成了孤僻的性情。道光三十年之後,皇登基,彼此相見之下,皇帝並不以貌取人,反而疊加提拔,閻敬銘便立下了國士待我,國士報之的心思,想不到今天君臣見面,居然為人主如此不留情面的大肆批駁?

    閻敬銘自問,這十餘年來,自己為朝廷的公事即使說不上嘔心瀝血,卻也是殫精竭慮,革弊興利,從不落於人後,換來的只是戶部同僚的無數詈罵,只為皇上一番知遇之恩,無所答報,也便破除情面,大力究詰。這些年下來,初初見到一點成效,想不到到了皇帝嘴裡面,自己竟然是把戶部重地,當做自傢俬庫了?這樣的罵名如何當得起?

    一時間他心中興起破罐破摔的念頭:皇帝不是想隨意支派差事,支領部庫所積攢而下的這點銀兩嗎?左右天下是愛覺羅家的,他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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