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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86節 沁園春?雪 文 / 嵩山坳

    第86節沁園春?雪

    十二月初九日,皇帝從盛京起駕北返,這一次東巡,除了拜謁太祖、太宗兩位肇始之君的陵寢之外,便是盛京將關外龍興之地建省之事初步確定了下來。這一次建三省,定名為黑、吉、遼,而具體建制之事,盛京自然不能一言而決的確定下來,要等到回京之後,召集軍機處、內閣、王公大臣共議之後方能料理清楚,這些也用不到皇帝太過傷神。

    算算日子,從八月二十八日出京到今天,已經三月有餘,總算祖宗庇佑,對俄一戰,大獲成功,到明年四五月份之前,雙方都不會再有刀兵之事,剩下的,就要靠涅謝爾羅迭和文祥等人談判桌上唇槍舌劍的解決了。

    皇帝巡視一周之後,啟程南下,迴鑾北京。這一次回京,本來可以乘坐從盛京到北京的火車,卻給皇帝拒絕了,「有額裡汗、西凌阿的神機營和御前侍衛護持,還怕朕會有什麼危險嗎?反倒不如縱馬而行,領略一番這寒冬之季的北國風光!再說,火車如今所裝載的,都是急著回省過年的將士,朕雖是天子,也不好與民爭途!」

    「皇上,天氣太冷,從盛京到北京,路途遙遠,奴才擔心您的龍體啊?」

    「璦琿城還不是比這裡冷得多?朕都能經受得住,這一點風寒算得什麼?」皇帝豪情勃發,不論肅順和許乃釗如何固勸,只是不聽,後弄得這兩個人也沒有辦法了,只好依從。

    路上無話,到十二月十四日的時候,御駕來到長城腳下,越過城關,就是北京了。皇帝難得的來了興致,從馬上跳下來,由侍衛扈從著,登上山海關城頭,遠望浩渺無,山間綿延萬里的長城雄姿,長長吸了口氣,「許乃釗?此情此景,引丈夫壯懷激烈之情,你飽學多年,不可無詩啊?」

    「皇上以列祖列宗江山社稷為重,出關臨敵,指揮若定,方有今日君臣得勝返京,豪情縱橫之景。」許乃釗賠笑說道,「聖天子前,又豈有臣獻醜之地?」

    皇帝哈哈一笑,「朕偶作一首沁園春?雪,你且聽了。」

    「是。」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看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皇帝呼吸幾下,又再說道,「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吟罷回身一笑,「你以為如何?」

    許乃釗深深地彎下腰去,他是真正覺得歎服無地了!這一首沁園春?雪是可以寫進中國詩詞史冊的文字,內中的一股縱橫捭闔,看低天下豪傑的壯志豪情與今日皇上征戰域外,凱旋而歸的心境竟是如此的貼切和契合?老人的眸子中一片亮晶晶的水光,「皇上,這樣的詞,讓臣說什麼才好呢?詩詞一道,臣自問略有所得,今日方知,皇上豪邁情懷,越步古今,實為古往今來,天下第一等文章也!」

    以許乃釗的才華,說出這樣一番言語失據的奏答來,可見胸中激盪,著實是不能自已了。皇帝哈哈大笑,神情中一派掩飾不住的驕傲與得意。「趁著天色正好,我們加快趕路!」

    進入山海關,直隸總督駱秉章路旁跪迎聖駕,君臣見面之後,暫時冀州行宮休息,皇帝把駱秉章招到御前,「鐵路之事,你這個總督從***力甚多,兩國交兵,一切為戰事讓路,自然的,其中你也是受了很多責難和委屈——這些,朕都是知道的。」

    「聖明莫過皇上,臣所行者,不過一二輔助之功,倒是皇上,以天子之尊,親臨前敵……」他忽然停頓了一下,「皇上,臣有一句大不敬的話,想向皇上奏陳。」

    「是什麼?」

    「皇上,您一身擔四海至重,這等事,請恕臣無禮。可是萬萬做不得的啊!」駱秉章倒並不是撒謊,皇帝八月二十八日私行出京,以一國天子,到璦琿城指揮作戰,固然是男兒豪情,丈夫志氣,但駱秉章、曾國藩、翁心存之流的京、外漢***臣看來,真有憂心如焚之感!

    人君之重,首社稷,若是後世之君每每以此等不顧大體之事為慣常,國家大政,又當如何?這還只是明面上的說話,若是皇帝東北有了什麼閃失,國本動搖,社稷傾頹,就是天崩地坼的大禍事!和這比較起來,東北一城一地的得失,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只是礙於皇上此刻的心境極好,有些話駱秉章也不敢直抒胸臆就是了。

    皇帝早就想到,自己這一次回京,一定要和這些人打一場大大的口舌官司,但不料還不及回京,就有駱秉章來做先鋒,和自己當面打擂台了,「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你沒有說出口的,朕也都明白。但你想過沒有?朕呆京中,雖然也可以由盛京將軍公署遙領戰事,終究是隔了一層。不必說用兵之道,貴神速。公文往來,延宕時日,於戰場態勢瞬息萬變的前敵而言,晚一個時辰,就有可能造成全局戰略的失效!你說,是不是?」

    「這,是。」

    「這是第一層的意思;第二層,東北黑龍江流域,早經由俄國人經略多年,壁壘深厚,工事嚴整,於這樣的季節動兵,兵士畏難之情,口雖不言,心中常有。朕身為一國之君,萬民之主,又豈能眼看著兵士臨敵浴血,而自己坐金鑾殿上,安享富貴?即便這是人君之榮,也難逃神明之咎!而事實呢?兵士聽聞朕親至璦琿,士氣大振,方有今日俄國連續三次托請英國政府,請和議款之舉。你記住,不管是俄羅斯還是旁的列洋之國,不把他們打痛,打怕了,是休想能夠過上太平日子的!」

    「這,皇上聖諭,開臣茅塞,臣都記下了。」駱秉章說道,「只不過,臣還有一句話想說。」

    皇帝是好奇好笑的模樣,點頭說道,「你說吧。」

    「臣想請皇上答應微臣,這等事,今後可再也做不得了。」

    「你!」皇帝沒有想到,自己說了半天,駱秉章嘴上奉命唯謹,居然全沒有往心裡去?有心發作,又知道對方是一片忠君戀主之心,只好把一肚子的不合時宜化作苦笑歎息,「朕都記住了。你下去吧。」

    駱秉章碰頭跪安,皇帝無奈的看著許乃釗,笑著說道,「這還沒到北京呢,就有先鋒官了。哎!回京之後,怕又是要多費唇舌啦。」

    許乃釗也很感覺無可如何,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一定的。「聖明無過皇上,駱大人秉性戇直,又是一片為皇上龍體安危,社稷永固著想的心思,皇上就不必為其人煩惱聖懷了。」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向驚羽一擺手,「把御案上的那杯茶,拿出去賞駱秉章,告訴他,不必謝恩。」

    驚羽領命出去,皇帝又問許乃釗,「許乃釗,朕問你,這一次朕私自出京,你是不是也是很不以為然的?」

    「這,讓臣怎麼說呢?臣倒覺得,皇上出京,親臨戰陣,固然是略有不妥,但綜合而看,不論於軍心抑或是民情,倒是利大於弊的。」

    「哦?」

    「是。臣想,便是再有大員到璦琿城中去,雖可見朝廷於此役之重視,但也終究難抵兵士畏懼苦寒之地,臨兵相搏之際的畏葸之情。而皇上親至,不但可使軍心大振,可以見我皇於與俄國一戰,不功成則絕不回軍的凌厲聖意。而關內諸省,並朝中大員,為求皇上早日凱旋,亦當奮勇效力,不論是軍資、軍備,皆努力,層層疊加之下,不但軍力為之一振,便是朝政——臣不敢欺瞞皇上,璦琿城中,臣與肅大人和京中往來公文,多有如臂使指,未嘗有任何掛礙之感。臣和臣之小侄,公務閒暇交談時也曾說過,凡此種種,甚至京中時,也未曾有過。璦琿城與北京遠去數千里之遙,居然能夠比承平時日,加使辦公效率多有提高——若是能夠日後維繫此情,於聖朝立於不敗之地,亦當多有裨益了。」

    「唔,你這番話有大見識。」皇帝大聲說道,「國事效率的提高,誠然如你所說,要將此事切實的重視起來。不要以為經此一戰之後,國家承平,四海樂業,各方又會有那等耽於安樂之心,怕久而久之,……」說道這裡,他歎了口氣,「總之是不好辦啊!」

    「臣以為,這倒不必怕的,只要有皇上勵精圖治,實事求是之心,下面辦差之人,仰承聖意,自然也不敢疏忽懈怠。」

    「此事,你下去之後,寫一個折子上來。朕批一下,宣示各省學宮,總要使這種上下一心,共謀國政的大勢能夠長期的保存下去,而不至於為時日所消磨為尚。」

    「是。臣都記下了,下去之後,即刻起草,待回京之後,封奏御前。」

    「嗯。」皇帝點點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朕有點累了,你也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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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再無耽擱,十二月十五日,御駕到了北京,正陽門外,以文祥、翁心存等軍機大臣、奕訢、奕譞、奕誴、端華、載垣等宗室親貴出城跪迎,山呼萬歲,「臣等叩見皇上!」

    皇帝並未傳用法輿,而是身著戎裝,騎一匹高大的棗紅色的馬上,輕揮手中的馬鞭,「都起來吧。這大冷的天,別跪地上了。」

    「皇上?」翁心存滿頭白髮風中飄動,聲音中一片嗚咽,「您……您可嚇死老臣了!」

    皇帝也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彼此政見不一,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說服對方,不得已只能行以決絕,如今安然返回,老人雙眼含淚,眼見不是虛情,讓他覺難堪,「翁大人,」肅順適時一邊插言說道,「主子剛剛回京,有什麼事,就到宮中奏答嘛,這樣跪路上,有礙朝野觀瞻,您又是何必呢?」

    皇帝順坡而下,用力點頭,「對,對。你的年紀大了,受不得風寒,還是到宮中,你我君臣再做詳談吧。」

    翁心存無可奈何,也知道這樣的時候說這樣的話多有不宜,當下不再堅持,由身邊人攙扶著起來,轉身入轎,跟皇帝的身後,進到城中。

    皇帝這一次私行出京,開始的幾天還好,總能夠掩飾得下去,到後來,不但是朝野知,是百姓小民口中的談資,這一次皇上親自領兵,關外大敗沙俄野蠻強盜之國,比之咸豐七年山東一戰加激動人心,而萬歲爺凱旋而歸,也已經是哄傳天下的第一聞。因此,只是從正陽門到大清門的這一路上,街邊擠滿了百姓,眼見神機營前,御前侍衛後,護持著聖駕徐徐走過,漫天的鞭炮,二踢腳、轟天雷響得驚天動地,升騰而起的煙霧中,對面難以見人。

    紫禁城中,皇后早已經命人備下了法駕,大開午門,迎候皇上入朝,六部九卿、京中數以千百計的臣工俱匯聚於大清門外,比之君登基之日,倒似乎加來得莊嚴恢弘。眼見聖駕越來越近,神機營的兵士分列左右,留出中央的蹕道,容皇上所乘的御馬經過,群臣輕打馬蹄袖,跪倒見禮,「臣等,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坐騎不停,笑盈盈的擺擺手,縱馬入內,一直過了午門,才跳下馬來,改換輿駕,由三十二名舁夫抬著,一路進宮而去。等進到養心門,皇帝迫不及待的用力頓足,輿駕停穩,他從上邁步下來,還不等走進殿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內飛快的跑了出來,「阿瑪!您回來了?」正是穎慧公主!

    皇帝感從中來,一把抱起女兒,用力她滑膩嬌嫩的臉蛋兒上吻了一下,「好女兒,想死阿瑪了!」

    穎慧公主用力摟住父親的脖子,他身上扭來扭去,「阿瑪,您到哪裡去了?問額娘和母后,她們都說,您到關外去了,那裡很冷的,阿瑪您冷嗎?」

    「阿瑪不冷,阿瑪只是想你,想你姐姐、妹妹,還有你的兄弟們。」皇帝嘴裡說著話,腳下不停,進到養心殿中,迎面正看見皇后美目含淚的走出來,盈盈拜倒,「臣妾,參見皇上!」

    「秀兒,朕不的這些天,你……清減了。」

    皇后撲哧一笑,淚水也抑制不住的流了滿腮!「皇上,您……」

    「主子娘娘,主子凱旋回京,這是大喜的日子,您怎麼哭呢?」

    「是。」皇后梨花帶雨一般的展顏一笑,走到皇帝身邊,抬起頭來,認真的端詳著丈夫。數月不見,皇帝果然黑了,也瘦了。這還不算,大約是關外朔風猛烈,他原本光滑而白皙的肌膚上滿是紅暈之色,仔細看看,略見皴裂,讓皇后從心裡心疼,「皇上,您可……吃苦了。」

    「可不是嗎?」皇帝放下女兒,也不避嫌的拉起皇后的手,舉步入內,進到暖閣中才看見,眾家嬪妃和兒女都暖閣中,正向外走出來,準備行禮呢,「都免了,都免了吧。」皇帝停住腳步,眼神逐一從眾人面上掃過,滿足的歎了口氣,「哎,還是家裡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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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後,皇帝換了一身便裝,和皇后等人相見,給她們說了幾句關外戰事的情況,隨即說道,「呆璦琿城中,肅順這個奴才啊,還生怕朕的安危有變,即使是想出去走走,也要讓他准許之後,這等以奴欺主之事,你們說討厭不討厭?」

    皇后笑了幾聲,口中說道,「皇上,那……您這一次出關,指揮作戰,綠營軍士,死傷可嚴重嗎?」

    「嗯。」皇帝慨然點頭,臉色也變得鄭重,「死了很多人,朕想,回頭和軍機處他們見面的時候,要專門拿一個辦法出來,為國征戰、犧牲的這些人,都要隆而重之的紀念一番。以示朝廷尊崇之意。」

    「總算是祖宗保佑,戰事終於結束了。」皇后又說道,「皇上,能夠不打仗,還是不要打了吧?那麼多綠營兒郎,為國捐軀,哪一個不是爹娘所生,驚聞噩耗之下,怕是……哎!」

    皇帝驚訝的看了看皇后,點頭說道,「是啊,朕也不想打仗,但俄國人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難道就能夠這樣忍著嗎?」

    聽皇帝語氣中略有不滿,謙妃一旁進言道,「皇上,大喜的日子,不要說這些事情了。好嗎?」

    「好!」皇帝也不願意為這樣的話題攪了一家人團聚的氣氛,展顏一笑,「六福,等一會兒西暖閣傳膳,朕和皇后她們一起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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