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47節 西北民事 文 / 嵩山坳
第47節西北民事
壽安公主轉回自己羊圈胡同的府中,命人把丈夫叫到跟前,然後將皇帝和她說的話,給丈夫複述了一遍,「你說,皇上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我可不知道啦。」德穆楚克札布說,「為各家豪門巨族,悍僕惹事,皇上多年見屢有上諭,想來也不出如此吧?」
「從你這裡,就休想問出一句有用的話來!」公主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你不是近來和那個叫左宗棠的交好嗎?明兒個到衙門去,問問他,看看皇上是不是有什麼旁的意思。」
「哎,是。」德穆楚克札布脆生生的答應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夫妻起身,德穆楚克札布傳轎直奔宗人府衙門,逕直來尋左宗棠,左宗棠正待傳轎出衙。近來數日,尤其是自崇伊之事得以解決之後,他越發的來了精神,一改前月堂上安坐如儀的風範,變得雷厲風行,成天奔忙於西山、潭柘寺等旗人勾留一帶,為旗人徙居一事奔走不停。
德穆楚克札布知道,這一會兒若是容他離開,這一天也休想見得到了。搶上一步,攔前面,「季高兄,季高兄慢行!」
「怎麼了?」左宗棠從轎子中鑽出來,見到是他,微笑行禮,「見過大人。」
「不敢,不敢。」德穆楚克札布扶住左宗棠,笑著說道,「季高兄,哪裡去?」
「到西山走一走。昨天有一戶從關外回轉來的旗下人家,當眾獻身說法,為京中同族講解關外風情,這不,王爺派我過去,維持一下呢。」
「此事何勞季高兄大才?派兩個下人過去不就行了嗎?」德穆楚克札布說道,「等一會兒我去見王爺,請他免了老兄這份差事。來,」他拉著左宗棠的手,「我有一件事,想請季高兄為我謀劃一二。」
左宗棠心中很是瞧不起滿蒙氏族,但做此官,行此禮,自己京中的第一份差事就是和旗下人家打交道,禮數上絲毫不可缺失。加以德穆楚克札布其人雖薄學無才,但並非壞人,於和自己交往中,也多有崇敬之意,故而多日下來,兩個人的關係處得相當不壞,「大人說笑了,左某何德何能,可為大人借箸籌謀?」
這番話德穆楚克札布聽不懂,大約的意思明白,是做自謙之語,「老兄就不必客氣了。」他說,「昨天皇上到七貝勒府上去了,老兄知道嗎?」
「知道。」
「內子也被皇上宣召到御前,聽她回來之後和我說,皇上對她說……」德穆楚克札布把妻子說的話轉述一遍,緊接著問道,「老兄以為,這是為了什麼緣故?」
左宗棠眨眨腫眼泡,思考了片刻便知其詳,羊圈胡同要改為各國使領館區,引發民情沸騰,京中不是什麼秘密,可笑公主夫婦,絲毫不知自己所行,已經漸次惹得皇帝不滿,這一次還算是好的,看兄妹情深的面子上訓誡一二,若是不知改悔的話,額駙當如何?公主又當如何?
看著德穆楚克札布臉色求懇的笑容,左宗棠心中一軟,「此事啊,左不外乎公主及額駙大人得罪了皇上,大人不必害怕,如今尚有可以回天之路可走。只要公主和額駙能夠順應天意,不再為各國使館遷移一事違逆聖意,自然天心可回了。」
德穆楚克札布長長的『哦』了一聲,「原來是為這件事啊?我明白了。」他向左宗棠一拱手,「多謝老兄指教,日後定有回報。」
左宗棠一笑,和他拱手作別,再一次命人備轎,往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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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七年,中英戰後,俄國派遣使者來華,提出三項要求,第一是京中倣傚英法等國前例,設立領事場館,並彼此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第二是要求舊有五口,開三口通商口岸之外,增天山南北路,開通兩國邊境貿易,以杜絕走私日益嚴重,給兩國造成的經濟傷害;第三是請求中方派員,與俄方一道,共同就***伊犁之西,科布多之南的帕米爾一帶,中俄的疆界紛爭不斷之事,做一次徹底的探訪和劃定,以分清彼此疆圉。
奕訢奏報到御前,皇帝准了第一和第三條,第二條因為清流反對之聲大作,不得已暫時擱置。後來兩國簽訂的《北京條約》中,有一款如下,「中國與俄國將從前未經定明邊界,由兩國派出信任大員秉公查勘,務將邊界清理補入此次合約之內。邊界既定之後,登入地冊,繪入地圖,立定憑據,俾兩國永無此疆彼界之爭。」
而奉旨和俄方一道遠赴西北、東北勘探地界的差事,落到了山西辦差,幾乎引發兵變的兵部侍郎萬青藜頭上,隨行的有許庚身、綿華、志顏二員總署章京,還有咸豐二年,為山東大案而落馬,給皇帝打發到烏魯木齊君前效力的景廉的身上。後來又增加了一個人,就是戊午科場大案中,同樣給發配到烏魯木齊的工部尚書程庭桂。俄方派出的代表是外交副相,名叫亞歷山大?希德洛夫。
經過三年有餘的探查,接旨重劃定,而這一次的雙方界址爭端,仍舊是以雍正六年沙賓達巴哈之界牌末處起,往西直至齋桑淖爾湖,自此往西南順天山之特穆爾圖淖爾,南至浩罕邊界為界,並勒碑刻石,以記其事。萬青藜幾個人功德圓滿,烏魯木齊上折子奏陳此事,並附上兩國勘定界址之後,重劃分的皇朝疆輿圖到京,皇帝見到,心中大喜,特別降旨,此次堪輿界址,以萬青藜為首任大臣,勞苦功高,封二等撫遠子,並加兵部尚書銜;景廉、程庭桂照原級起復,進京陛見。連總署衙門派出去的綿?、志顏二人,也多有嘉獎,不必多提。
這於大清自然是好事,但萬青藜幾個回京之後,帶回來一個很壞的消息:「……臣一路所見,***土地廣袤,朝廷有鞭長之困,百姓受往來不法劫掠之苦。尤其是臣***吐魯番、伊犁等地所見,是沙俄騎士,縱馬而過,如入無人之境。臣聽當地百姓言說,彼邦多有悍野未馴之輩,行事唯武力是尚,往來貿易,稍有不順遂人意之處,動輒以火槍恫嚇。百姓畏懼其剽悍,只好減價出售。長久以下,民情怨恨,積蓄甚深,臣只恐,有不測之變啊!」
「這是個問題。」皇帝說道,「其實,不但是***,黑龍江一帶,也是同樣。這兩年中,朕多次接到黑龍江將軍常清的奏報,說松花江、額爾古納河流域,簡直成了中俄兩國走私販子的淵藪,往來如風,官兵莫能制止。不但朝廷正用受到影響,就是兩國百姓,也莫不深受其害。」
他低頭問下跪的軍機處幾個人,「你們以為,該當如何解決?」
「奴才想,百姓為利益往來,數靠堵,未必是上佳之策,與其花大把的力氣各處嚴防死守走私販子,倒不如漸次開啟邊禁,於接壤之地,尋一二處交通往來皆稱便捷之地,設立交易地方,容許兩國商人,正常貿易,則走私弊情,當迎刃而解矣。」
「閻敬銘,你是管著戶部差事的,你怎麼說?」
「臣贊同文大人所言。走私往來,既冒著殺頭之險,又要受寒夜冰冷之苦,只為躲避官軍的剿捕,若是能夠有一正當貿易之地,即便多走幾步路,多上幾文銀子的稅錢,細細思來,總還是划算的。」
「也好。」皇帝很快的有了決斷,「依議吧。文祥,你下去之後,即刻行文俄國公使,告訴他們,天朝有意展開東北、西北兩地與俄羅斯接壤之地的邊境貿易,讓他們將訊息轉回本土,派人到京,共同商議。」
「喳。」
「這件事啊,天朝先要拿出一份成議來。」他說,「這幾天裡,著戶部和總署匯總計算一下,把稅銀款項及具體細則擬定出來,具折陳奏,朕先看一看,批一批再說。」
文祥知道,皇帝年紀雖輕,不曾到過外邦之國,但對於這種國與國之間的交往、紛爭,多有特殊而奇特的見解,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來的,但多年以下,慮經驗證,從來都是言出有物的。當下碰頭答應一聲,「是,奴才都記下了。」
軍機處的幾個人出去,養心殿中只留下萬青藜三個人,「都起來吧,起來說話。」
讓幾個人站起來,他近距離的望著幾個人為塞外朔風吹得皴裂的臉龐,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志顏、綿華究竟是年輕,還不必提,程庭桂過了年就五十五歲了,為朝廷公事,受雨雪冰霜之苦,往來萬里奔波!想到這裡,他的聲音略有些顫抖,「你們……都辛苦了。」
「皇上雖身京中,但聖心常常記掛萬里之外天朝赤子,與皇上相比,臣等略略有一點辛勞,又算得什麼?」
皇帝勉強笑一下,自失的搖搖頭,「你我君臣,相忍為國吧。對了,萬青藜,你說西北民情沸騰,於俄國積怨甚深,可是的?有多嚴重?」
「臣天膽也不敢欺瞞聖主。***一地,各族混居,但不論藏蒙回漢,提及俄國,都是詢謀僉同,一臉憤恨。特別是於那些往來如風的走私販子,加如此。」萬青藜說,「咸豐九年,為走私販子以火槍打傷人命一事,百姓呈訟無門,群情沸騰之下,將塔爾巴哈台一地的俄羅斯商人聚居並買賣圈子,數焚燬,並打傷多人,就可見一斑。」
「是啊,民情激憤,一致如斯。不拿出一個妥善的管理辦法來,可不行啊。」咸豐九年六月間***塔爾巴哈台一地,為無辜百姓受俄羅斯人戕害一事,引發了激烈的衝突,憤怒的百姓燒燬了俄羅斯人的絲茶、皮毛生意攤位,一場大火數日方熄,兩國為此鬧得很不愉快,俄國提出非常嚴正的聲明,奏折報到京中,皇帝出乎意料的置之不理,竟似乎是有意要將此事鬧大一般,後還是由法國人出面調停,才得以解決。
「是。」程庭桂也說,「以臣所見,俄羅斯國往來商賈,多數總是好的,但其中偶有不法之徒,行徑卑劣,給百姓看眼裡,不分彼此,很容易遷怒良善。久而久之,兩國邦交,怕也容易受此影響。」
「志顏。」皇帝忽然用手一指,「你是同文館第一期的生員,西語精通,以你所見,是如何的?」
志顏還是第一次有機會面聖,激動得不得了,聽皇帝點名問道,嚇了一跳,「學生……」一出口就說錯了話,年輕人黝黑的面皮漲得紫紅,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奴才糊塗。」
「起來說話,不必驚慌。」
「是。」志顏二次起身,這才說道,「以奴才所見,不論俄人良善與否,多是抱著少賺不如多賺的念頭。故而走私者自是為貪圖銀錢之利;而那些正常的商人,也經常有趁著運送貨物之機,夾帶私藏,以求多貪圖的。」
「你這樣的話倒真的是令朕有耳目一之感了,可有說乎?」
「回皇上話,有的。」志顏說,「奴才略通西語,和俄國商人交談之時,聽他們說,走私之人不但為我天朝百姓憤恨,就是彼邦百姓,也深為不齒。但走私者眾,內中充盈的,又多是哥薩克遊牧悍野之輩。彼者以民族相同,而彼此易生敵愾之心。進退之間,講究步調偕同。一人有難,往來之人悉數伸相拯之手。而我天朝……」
皇帝大約猜出來他想說什麼了,見他面帶遲疑,鼓勵的點點頭,「你說下去。見到什麼,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是。」志顏接著說道,「而我天朝,為彼此民情不同,此一節上,稍有不如。多年以下,未能收守望相助之力。為彼邦個個擊破,則弊情也就愈演愈烈了。」他又說,「而時至今日,俄國走私販子心中多有不恥天朝良善之心,往來之際,也就越發的目中無人了。」
皇帝深深地歎了口氣,「你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見你真正是用心觀察啦!」
「奴才不敢。」
「這沒有什麼敢不敢的。」皇帝心中苦笑,咸豐九年的秋季,***爆發了相當嚴重的商民衝突,奏報到京,他有意不理,本來是打算著,借這樣一個機會,西北之地,和俄羅斯人硬碰硬的對上一陣,但一則是俄羅斯那邊色厲內荏,二來也是考慮到距離太遠,用兵多有不達,只好順水推舟,接受了法國人的調停。今天聽志顏一說,皇帝也覺得自己當初的決斷是如何的冒險!憑***一地的兵力,能不能抵抗得住來自俄羅斯鐵騎的衝擊?這都還是未知數呢!
他暗中搖搖頭,不再多做糾纏,「你們遠路回京,都很辛苦了。今兒個下去,先休息幾天,過幾天,等休息好了,再遞牌子進來。」
聽聞中俄兩國界址重劃分,第一個到總署衙門呈遞公文,並表示祝賀之意的,就是英國人。說來並不奇怪,俄國一直想經由帕米爾南窺印度,與英國發生了利害衝突。如果帕米爾仍屬中國,形成緩衝,俄國就不可能有此南侵的便利了。
這種大國博弈,是錯綜複雜,榮祿等人一面敷衍來人,一面以尚未有朝廷成議,勢則定界址,暫時不能對外宣佈為由,把對方打發了回去,「老師,英國人倒真的是急性子呢!這麼急急忙忙就派人過來了?」
容閎笑了一下,「這本不奇怪,自咸豐八年之後,兩國辦理差事,英國人就從來不曾斷了問訊,說起來,也是難為他們了。」
榮祿輕笑著,埋頭整理案上的文牘,文祥帶來皇上的口諭,讓總署衙門和戶部匯總,把中俄兩國日後即將進行的商貿交易的種種細則先行確定下來——總署衙門上至領班大臣,下到章京、書吏,都已經逐漸接受並且習慣了中西混雜式的辦事風格。
首先說,動作快,效率高。無事之日便罷,當有事的時候,能發揮整體協同的辦事之風,各人分別負責一部分差事,久而久之,於自己要掌握的分內事熟練無比,自然的,速度也就快。
榮祿除了日常文牘、各國使領場館往來投遞公文的接待、翻譯之外,另外分管的差事,便是天朝自《尼布楚條約》以下,各國與大清簽署的合約文本的保存、整理工作。而這一部分工作,也正是此次辦差所必須的。
而這樣的差事做得久了,給榮祿知道,表面上看起來,兩國交往,互訂條約,似乎是一件無比鄭重之事,但究其實際,和這北京城中隨處可見的買賣店舖,招攬顧客登門,雙方為一件物品,打價還價,沒有絲毫的差別!這說起來有點褻瀆,而實際上,就是那麼回事。
按照中國分別與英法兩國簽訂的《開三地通商口子條約》中規定的,各國商貿往來徵稅辦法及進口貨物稅則的內容稍加添改了幾個字,呈遞到總署堂官處,就算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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