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42節 海軍學院(1) 文 / 嵩山坳
第42節海軍學院
四月十九日,皇帝臨乾清宮東暖閣,召見袁甲三、倭仁等由內閣報請,自己親自圈定的本科會試的閱卷大臣,「臨軒取士,掄才大典,都是國之重務,你們幾個人都是朕親自挑選出來的,上寄朕心,下孚眾望,才學高下且不必說,只是這份人品嘛,都是朕可以交託心腹的。」
他好整以暇的翹起腿來,神態無比從容的說道,「百七十八名貢士,比之上一次正科會試的佰三十七人,足足多了四十一人,但朕不但不以為喜,反覺得憂慮,你們可知道是為什麼?」
「這,臣等愚鈍,請皇上訓教。」
「朕登基十餘載以來,不敢說澤陂四方,春風沐雨,天下英才,數羅殆。但有才、有識之士不愁出身,無憂進仕無門。天朝方有今日國事蒸蒸,萬民馴服之景。但你們想過沒有,於國家而言,讀書人,永遠是不會嫌多的。自咸豐七年,朕南幸江寧以來,各省學宮,多有增益,於這樣正用之途,朝廷上下,也從來是不吝惜銀子的——袁甲三,這一層你是知道的,朕說得可有錯?」
「皇上所說不錯。」袁甲三大聲答奏,「自咸豐七年,臣隨御駕迴鑾北京,專司料理文教之事以來,僅只各省往來公文可見,各省所建官學,已超百數,其中種種花費,朝廷一應撥給,從皇上到六部,並無絲毫礙難轉圜,這都是臣親眼所見。皇上這番教化世人……」
皇帝擺擺手,打斷了袁甲三的話,「拍馬的話就不必再說了。」他說,「大約還是朕年紀太輕,有一點功利之心吧?總想著,三五年之後,天下讀書的人多了,肯於為國出力報效的人多了,旁的事情上或者還一時顯現不出來,這等國家開科取士盛典,所能取中的生員,必然多有增加。哎!」他歎了口氣,很覺得有所難言似的。
「皇上,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倭仁答說,「教化之功,春風沐雨,奴才總以為,當如詩聖所言,收潤物無聲之功。今日取士數額較少,也不過是時候尚短,未能售英才,待等數載之後,官學之力大見成效,奴才想,到時候,皇上所憂勞聖懷的,就該是如何精中選良了。」
皇帝為倭仁的話逗得呲牙一樂,又再說道,「剛才袁甲三所說,各省官學興建一事,本科會試之後,朕還會再降恩旨,內閣行文天下,旁的事還可以暫時緩一緩,這種文教之功,關係我大清福祚綿長,是厚養士子之祖訓,故而萬萬不能有絲毫因循苟且處。袁甲三,你職掌柏台,各省道府,只要有人敢於挪用這一筆正用銀子的,就只管具折實參,明白嗎?」
「是。」
交代了幾句,皇帝向驚羽擺擺手,女孩兒到御案前,掏出腰間的鑰匙,打開書櫥,取出一份題紙,事先已經用黃紙固封,封緘之處,鈐著御章,是朱文的『海涵春育』四字,交到袁甲三手中,幾個人各自碰頭,跪安而出。
等到眾人紛紛離開,皇帝把曾國藩和郭嵩燾兩個人宣召到了近前,「前幾天南書房,朕已經將海軍建設的主旨,向朝臣做了宣喻,還有幾句話,是要告訴你的。」
「是,臣恭聆聖訓。」
皇帝說道,「當年朕命奕訢幾個籌辦同文館,訓導生員、延請外洋教習,學習西洋之法,倭仁曾經上過一份奏折,內中有『夷人詭譎,未必傳其精巧』等語,雖然因為倭艮峰見識短小,因洋務與奕訢不諧,但他是真道學,守正不阿之風,便是朕,也是心中多有欽敬的。不必說他上這一份奏折,全是出於公心,言辭略有激烈,朕也能夠容他。」
這件事當年哄傳良久,郭嵩燾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不明白皇帝為什麼會提及舊事,口中胡亂的應承道,「是,皇上以大公之心待天下,四海百姓,京、外臣工等都是看眼裡的。」
「朕想和你說的是,海軍建設,如今尚還要英法國人提供部分技術方面的支持,但這種情況,總也不會得以長久,不提日後國與國之間是否還會有所爭端,也不用考慮倭仁所說的,未必能夠得人真傳的話。即便外洋各國,真心教授先進武備之力,朕也絕對不能容許我大清未來的海軍力量,並海軍將佐,全數只能憑借外人教育,朕這樣說,你們能聽的懂嗎?」
「臣明白的。皇上是說,便如同幼齡稚童,起步之先,總要靠人扶持,但年歲漸長,筋骨強壯之後,當可舉步自行了。」
「就是這個意思了。」皇帝轉頭向驚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回頭又說道,「朕當年上書房的時候,只顧頑皮,學業絲毫沒有長進,還是曾國藩、郭嵩燾,家學淵源,道德深厚,說出話來,就是與別不同呢!」
眾人便笑,「朕的意思是說,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每日睡搖籃中,要做父母的細心照料,不使其受任何的委屈的責難——但人逐漸長成,又怎麼能永遠生活搖籃中呢?總有一天,是要**起來,面對無數的風雨的——海軍便是這樣,肇建之初,總要上自朕躬,下至經辦官員,認真協理,使其茁壯成長,等到數年之後,為我天朝,增一支可以縱橫七海,揚威域外的海上神龍,方不負祖宗托畀之重呢!」
「至於海軍日後興建之法,朕已經和曾國藩說過了,日後你們兩個人任職兩江,還要多多的擔起擔子來,不要怕外面的人說閒話,加不用擔心朝中有什麼人進言——只要是一心為國的,有朕這裡,誰也動不了你們分毫。」
郭嵩燾滿心激盪,跪了下來,「皇上以聖懷交託為臣,臣又豈敢不殫精竭慮,上報主知?」
曾國藩雖然也大感激動,但卻想得多,海軍建設,是大大的一盤棋,如何下得好,是考究布子者的才學見識,特別是有過當年天津練兵的經驗,讓他知道,這件事斷然不能全數交由自己,或者任何一個漢人來辦理,否則,即便皇上有心保全,也架不住來自滿蒙旗人、甚至漢族清流文士的那種攻訐、詆毀之言的——這當年,都是有過教訓的。若真等到有一天,皇帝迫於壓力,又再派遣賽尚阿之流到省幫辦軍務,豈不是大煞風景?
因此,有些話是一定要說前面的,「皇上,臣有話說。」
「你說吧。」
「皇上英明之主,發前人所未見,以海軍初建,當首人才馴養,為第一要務;急於炮艦、兵船建設。臣身江寧,捧讀聖諭,心中多有欽敬。」他說,「臣以為,海軍人才,術業多有專攻,我天朝人才多有,但涉獵於此的,為數寥寥。故成立海軍學院一事,當為第一選立之項。」
「嗯,這也是朕已經想過的,剛才朕召見本科會試的讀卷大臣的時候,倭仁還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打好人才基礎,才是國家長治久安的不變要務啊!」
「聖明無過皇上。臣以為,海軍學院之設,當選近畿之地,以王大臣親領之,除十八行省之中,選育優良之外,要……」
他只說了幾句話,皇帝就大約的猜出來話中之意了,「……英法美西各國,多有心向良善,願將胸中所學,傳佈四海者,故而臣想,可以倣傚同文館前例,延請各國通曉海戰之法的將佐兵士,不論役與否,皆可為我朝聘以教習,傳授知識,增廣見聞。」
皇帝故意不接他的話題,只是好笑的望著曾國藩,「這本來也是朕心所想。還有什麼?」
曾國藩無詞以對!這番話本來已經說得相當清晰明確,請外洋教習,與本國人無干,事後也不必擔心因為彼此師弟情誼,成自大之道。而前面說的,派王大臣領袖學院,加是不肯授人以柄的退身之法,但皇帝似乎聽不出來?他猶豫了一下,正對上皇帝笑瞇瞇的雙眸,內中深藏的譏諷之意幾乎要呼之欲出了!
曾國藩心中苦笑,趴下去用力碰了幾個響頭,「臣言語慌亂,有詞不達意之處,請皇上處置,但臣心君知,還請皇上俯准所請!」
「你能夠說這樣的一番話,正可以見得你曾國藩心底無私!」皇帝不再多開玩笑,長身而起,擺手讓曾、郭兩個也站起來,「不過,朕告訴你,收起你那份憂讒畏譏的心思,十載以下,你陪侍君父,朕又豈是那等會為身邊有人進言,就輕易放棄胸中定計的君上嗎?」
「臣惶恐!」曾國藩嚇了一跳,趕忙再次跪倒,「臣罪臣知,臣心君知!」
「罷了,你的心思,朕明白的,若全數交託於你,雖並無不可,但只怕你成天憂慮京中之事,公事上難免荒怠。」皇帝半真半假的訓斥幾句,又說,「海軍學院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朕日後另有區處。」
曾國藩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終於甩掉這個燙手山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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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兩個人退出去,皇帝好半天的時候不得開顏,曾國藩的擔憂不是無本之木,朝堂上下,滿蒙官員不提,就是漢人,也多有以漢臣領兵權太重而深有憂慮者,不論是為保全曾國藩打算,還是為自己日後耳根清淨計,這海軍學院的創建和人選的認命,都是要認真謀劃一番的。
他心中疏爬了一番可用的人選,首先將奕訢等幾個皇弟排除外了——皇弟管部,大非所宜。世宗重用胤祥、胤祀等,前者是為身邊乏人,後者是為籠絡故爾。等到分別因病、圈禁至死以後,後世子孫,多不以重用皇弟為然,這當然是擔心日後成大尾之勢,行多方裁抑之策。
到了咸豐皇帝,一則是世易時移,自己立身未穩;另外一方面則是要執行多種政,再加以奕訢確實有才,不得不予以啟用。而到了十年之後的今天,以上兩種原因,都已經不復存,故而借咸豐八年之事,斷然處置,閒廢多日,又讓其辦理旗人生計這樣一個得罪萬民的差事。
奕訢不行,其他兄弟,碌碌諸子,就不必提了。皇帝慢吞吞的用叉子叉起一片香瓜送進嘴裡咀嚼著,渾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賽尚阿呢?他心裡想,賽尚阿***勳貴,女兒又誕下大阿哥,一時分頭無兩。
偏生載澧不爭氣,成天舞槍弄棒,聽他身邊的人說,大阿哥盼望著的,就是有朝一日,領兵出征,為皇阿瑪開疆拓土。賽尚阿若是以外祖之資,行當年額圖寵溺胤礽之事,怕是自己屁股下面的位子也要坐不穩當了!故而也為皇帝很快捨棄。
胡亂琢磨良久,突然給他想起一個人來,「六福,傳文祥、工部尚書匡源,到乾清宮見駕。」
文祥兩個很快進到暖閣,皇帝正翻查十一年二月的上諭檔,一邊低頭看著,一邊和肅順說話,「二月十一的時候,總署衙門就已經和各國公使達成協議,到四月底之前,就要全數搬離舊址,怎麼到今天,仍自沒有絲毫動作?」
「回皇上話,各國公使場館,位於東城羊圈胡同,那裡原本是八旗頭起馬隊中營所營署之地。往來雖稱便利,但所存的,多有京中旗員人家,百姓們於和各國公使毗鄰而居,多有怨懟,故而動遷之事,遲遲難行。」
「混賬話!朝廷的決議,倒要看這些旗下人的臉色而定嗎?」皇帝『啪』的一聲合上上諭檔,「你是御前大臣,又管著步軍統領衙門,這樣的事情都做不來?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是,是。」肅順急忙碰頭,「都是奴才辦事不利,請皇上恕罪。」
「朕可告訴你,你若是能做這份差事,朕不吝交付;若是自問做不來,你就趁早說,省得害人害己,又誤了朕的朝政。」
「是,是,是。奴才下去之後,即刻操辦,三日之內,定有嘉信。」肅順碰了個頭,又再說道,「只是,皇上,奴才有事情要回奏皇上。」
「什麼事?辦不好差事,你少朕跟前找理由。」
「奴才不敢,只是,此事和壽安公主有關。」
「哦?」皇帝大大的一愣。
當初為東交民巷各國使領場館搬遷一事,經總署衙門和順天府尹多方謀劃,後選定了東城的羊圈胡同。但不料壽安公主不願意,幾次到宮中來,為了這件事和哥哥哭鬧,皇帝大感不耐煩,但從小嬌寵妹妹,很多時候不願意逆了她的心思,況且此事朝堂已經有了成議,和各國也都有了協商,若是為妹妹的緣故,朝令夕改,沒的讓人笑話。因此只好好言勸慰,以『左右你也輕易不出府門一步,再說,額駙府深宅大院,洋人和你還隔著老遠呢,又怎麼會你有關了?』為由,把妹妹敷衍了過去。
今天聽肅順一說,倒似乎是妹妹從中作梗了?皇帝想了想,不再不再理他,轉而問文祥,「文祥,上一次朕讓你向各國公使問的事情,可有回奏了?」
文祥看出皇帝的心情不是很好,小心翼翼的答說,「此事已有回奏,但美、西兩國尚無答覆。奴才想,等以上四國的公事到齊,再一併奏陳的。」
「他們都怎麼說?」
「英國公使阿歷克斯?麥克唐納已經將天朝籲請之事,行文本國內閣,英國官員以為,海軍將佐選派,關係中、英兩國日後長久友好,故而當選派才學、能力兩皆出色者,遣送來華,經由中方選定認可之後,頒發聘書,任教行事。」文祥說,「故而奴才正和總署上下,商議此事,若是參詳同文館舊有教程,恐有貽憂之患。總要以此基礎,重修訂,以杜絕日後教學之時,彼此不能相容處。」
「怎麼叫不能相容?同文館的教程,是經朕親自審定的,怎麼到了海軍學院,就有不能相容處了呢?」
文祥嚇了一跳,這樣的話如何能夠說?「奴才天膽也不敢質疑聖主!奴才是說,日後海軍學院興建而起,生員自五湖四海,紛至沓來,雖胸中有報國之情,亦有南北民情迥異之分。凡此種種,不但外洋國人難以分別,就是我天朝自有教習,怕也有不勝繁巨之苦。故而奴才等以為,海軍學院招生之初,便要將此事妥善處置,」
「那,你們準備如何提前處置?」
「這?奴才等尚無決議,總署上下各執一詞,有人以為當分別以各省為界,分別居住;有的以為,當……」
皇帝不容文祥再說下去,立刻插言打斷了他,「分別居處,斷不可行!」他說,「軍中袍澤,守望相助,不但要陸地上,海洋之中,應如此!故而這等同胞情誼就要軍營受訓中便作為日常一環展開。」他說,「海洋之中,不比陸地,便稱艨艟巨艦,到了海上,與一葉扁舟,不會有很大的區別,故而作戰之時,以戰術集結,共同作戰,是海戰之術的無上法則——你能夠想像,只有我大清的一艘軍艦,就可以和英國、法國的艦隊相抗衡的嗎?」
皇帝的話就是諭旨,聽他幾句話之間為這件事訂下了規程,文祥乾乾的嚥了口唾沫,心中叫苦,「這一下事物又要多起來了。」
只聽他繼續說道,「至於你所擔心的,各省生員入院之後,為彼此南北民情迥異而紛擾的話,朝廷也不可不想前面,」皇帝琢磨著說道,「朕想,所謂民情有別,多飲饌,居住房舍,當不會有很多變化。只有這飽腹之物,及烹調方法,天差地別,紛繁複雜。朕想不如這樣,肅順,」他突然提高了嗓門,「你這狗才也聽著。」
肅順給他嚇了一跳,趕忙迭聲答應,「啊,是!奴才聽著呢!」
於是,驚羽忍俊不禁的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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