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23節 扯皮 文 / 嵩山坳
第23節扯皮
和軍機處再度見面,君臣幾個為海軍建設一事,扯皮不斷,特別是擢升進到軍機處的內閣大學士許乃釗,是一本反對,絲毫不以皇帝昨天的種種教誨之言為然,「……臣以為,海軍之設,當循序漸進,次第而行。不論艦船購置,人員徵用,乃至履之際,招英法西洋教習,教授以測量、操作義法,如今談來,為時尚早,總要等到和英人之國購置艦船一事有了著落,再行操作,宜乎合情合理。」
皇帝瞪著伏地奏答的許乃釗,心中泛起一陣悔意:好端端的,選他進軍機處做什麼?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病嗎?其勢又不能為臣下有什麼反駁言行而輕易罷斥,只好強自忍耐著,「好,就算你說的有理,日後呢?日後等到艦船到了各地港口,難道要到那時候再挑揀和尋找能夠駕馭艨艟巨艦於海上的人才?那不太晚了嗎?」
看皇帝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文祥幾個心中又是可憐,又覺得可笑。皇帝有一樣誨人不倦的好脾氣,從不肯、也不忍為臣下有不同主張而妄動肝火,多是以胸中所知,逐漸教化收功,如今看這君臣兩個為海軍籌建並生員選拔一事頂起了牛,自覺不能不說話了,「皇上顧慮得極是,奴才也以為,不可遷延到如斯時日,不如選明後年中,於同文館中開設海事專修課業,選派西員,充盈教習,以收開啟民智之效。」
「這件事,等明年開衙之後,就著手進行吧。」皇帝一眼看見許乃釗又有一番躍躍欲試的表情,不等他出言,先一步搶著說道,「今兒個就到這裡。都跪安吧。」
許乃釗一肚子話都給堵了回去,只好隨同同僚,跪安而出。
皇帝自顧自的進到暖閣,長出了一口氣,他真是有點怕了許乃釗了,總是和自己唱反調,這算怎麼回事嘛?難道真是自己行事之間,有失之操切之處了?不會的!這只不過是許乃釗等眼界所限,目光不能及此的表徵,若是從自己這裡就有了畏難之心的話,則前十年的勞作全數化為泡影或者言過其實,但積習而下,重複舊觀,多官員隨波逐流,再無半點進取精神,也就是指日可待了!
內奏事處捧進朱漆的盤子,上面放著幾枚綠頭簽,皇帝低頭看看,有直隸總督駱秉章的;曾國藩的;還有其他的幾個外省進京的官員的,「先讓駱秉章進來。」
駱秉章由伯顏謨訥祜引帶著,進到養心殿的暖閣中,行禮之後,皇帝讓他站起來,先問了幾句直隸省內民生民情,駱秉章一一答了,隨即說道,「老臣此番進京,除卻述職之外,受直省父老所托,另有他事,伏請皇上恩准。」
「嗯?」
「京保鐵路,竣事即,臣和省內僚屬通盤計算之下,以為遲不過咸豐十一年的五月,即可全線通車。當年江寧鐵路完成之日,皇上撥冗南幸,直隸百姓,有見賢思齊之心,托請為臣,北上京中,到皇上面前請旨,日後京保鐵路通車之日,也請皇上,到直隸省內一遊。」
「此事啊?」皇帝苦笑著搖搖頭,「還是再議吧。聽聞你說,直省百姓有這樣一番孝心,朕著實感動,不過,御駕出行,不但所到之地的一省官員上下奔忙,焦頭爛額,就是治下的百姓,亦將為迎送之事,多受疲累。……」
「皇上身居九重,聖心垂憐百姓,天下誰人不知?這一次臣帶來了直隸省內士紳百姓連銜簽署的萬民書,請皇上國事倥傯,撥冗到直省一遊!」
六福把厚厚的一大本奏折呈遞御案,他展開來翻翻,果然,言辭懇切之外,另有數不清的人簽名其上,大約就是省內有一些聲望的百姓了,百姓一片摯誠,也不好堅峻,「容朕再想想吧,朕倒是早就想到保定等地去一次,此事,容等朕和軍機幾位大臣商議過之後,再說。」
「是。」
「京保鐵路竣事即,由省內和戶、兩部奏陳上來的折子,言辭之中於工程中負責的英國公司,溢美之詞,不絕於耳啊。」
「是。」駱秉章仰起臉來,恭聲作答,「臣不敢欺瞞皇上,鐵路構建之前,臣於西洋人士,從無往來,心中只以為皆是一些未經開化,遇有事端,唯武力是尚,故而,心中於這些人,大為瞧之不起。不料工程進行之期,臣與幾位英國來華,負責工程運行的英人相晤,發覺這些人並非如傳言中的那般不堪,尤其是工程中遇有問題的時候,彼國人多能與我天朝官員、民夫商議解決之道,殊無半點不恭謹處,倒似乎比我天朝人,有幾分容忍之量呢。」
「本來就該當如此嘛。」皇帝不以為然的一笑,「便說咸豐七年的一場爭鬥吧,英法國人戰場上為國投身,彼此各出計謀,等到為我天朝所俘,羈押於西山大營的時候呢,據阿勒精阿奏陳,上至英酋,下到武曲步卒,與我天朝兵士從沒有發生過任何糾紛,甚至是連大聲說話也從未與聞——偏偏京中有些人,總是心裡把別人想得如此不堪,和朕說什麼,英人不過是如今已成階下囚,不得不作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來。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樣的人上這樣的奏折,朕連看也不曾看過,就直接扔了回去。」
「聖明天,識人之明,無過皇上。而以臣所見所觀,亦正正契合了皇上於英法國人所下的,秉性純良者多有,不過為兩國相爭,各出奇謀,而和平交好時分,英人種種文明舉止,臣也是甚為贊同的。」
「哦?」
「是。」駱秉章繼續說道,「英人工程技師等,寓居天津、保定二府,除卻生計事外,該國人……」他微皺起雙眉,神情中帶一點疑惑似的語氣,「寓居之所,專門由本國工匠,另行打造一物,臣不知究竟,向其問訊,答曰:馬桶。雖是不雅之物,但也可見,英人技巧之能,著實令人感歎。」
皇帝輕笑著點點頭,「朕也知道,」他說,「這一次工程之中,可有弊端?」
「沒有。」駱秉章略提高了一點嗓門,大聲說道,「於工程之中,往來賬目清晰明確,經手官員,清廉如水,臣可以向皇上作保。」
「這種鐵路之類的工程啊,日後朝廷還會有大把的訂單,要和各國洋人商定,其中為數不少的,都是要直隸這樣的近畿之地展開,」皇帝擺手讓駱秉章站起,自己也緩緩起身,負手而行,「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話,加不是信不過直省官員的操守,不過,工程了結之日,朝廷還是要派專人,到省裡去,將往來賬目逐一徹查——」
駱秉章楞了一下,胡亂的答說,「是,防微杜漸之法,本是君子所尚。」
「你不要有旁的想法,其實不單是這件事,今後所有由省裡、由朝廷出資興建的工程、項目,都要前、中、後期進行專門的考察和評議,若是為人發現弊端的,朕不管多少,一概從嚴懲處;自然,若是皆稱優良的,朝廷也絕不會屈枉和慢待。」
駱秉章心中大放,這一次京保鐵路的修通,真正稱得上是心底無私,故而絲毫不怕會有人過省查證,倒是皇上說的,不會屈枉和慢待的話,讓他心中一動,「是,聖明無過皇上。」
「你這一次奏請的京保鐵路大工中有功人員的名單,朕看過了,等到明年吧,事體安靜之後,朝廷會逐一褒獎。」皇帝轉過身來,很是好奇的問道,「這一次你到京中來,左宗棠和你一起來了嗎?」
「是,左宗棠同臣一道進京了。」
「等過幾天吧,你進宮來,把他也帶來,朕想見見他。」
「是。」
看皇帝沒有多的話要說,伯顏謨訥祜點點頭,「跪安吧。」隨即領著駱秉章,出殿而去。
過了一會兒,伯顏去而復還,領著曾國藩到了御前,不等他跪下去,皇帝伸手一攔,「免了吧。」
曾國藩恭敬站好,等候皇帝說話,「朕剛才見過駱秉章了……」他把和駱秉章的話大約的說了一遍,後說道,「朕和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這等大工程,以後分別由省、部兩級衙門分別調遣卷宗、賬目進行清查,以使那些總想著工程之中,伸手拿錢的混賬多一點忌諱,少一點妄行。你以為如何?」
「皇上說的,自然是好的。」曾國藩答道,「只是臣以為,日後鐵路國債推行,各省紛紛開啟鐵路構建之路,只怕京中官員,忙於外省查證,過於疲累。」
「你說的不算不對,朕也想過,故此朕決定,暫時兩江,成立第三方的專門機構,專門管理往來賬目、各種花用明細,並負責查驗事宜,你以為如何?」
曾國藩暗叫不妥,兩江之地本來就是冗員眾多,如今憑空又要增添一個衙門?便不必提官場風氣如今雖稍有好轉,但還沒有到了清正之士立身朝堂,疲滑奸宄概行去之的時候,誰又能夠保證成立的衙門中人,日後不會隨波逐流,成了另外一群為利藪是尚的刁滑之徒呢?
他一邊斟酌著語句,一邊把心中的顧慮說出,皇帝撲哧一笑,擺手說道,「此事是朕沒有和你說清楚,成立的衙門,並不以國人充盈,而是要僱請外國人,來操作其事。你以為,請一些外國人來,會不會還有這樣的問題?」
這是一個極大的創舉!這是曾國藩的第一反應,一些金髮碧眼兒,身著朝廷服侍,奔走各省,專司往來賬目查詢一事?不提有沒有人會願意放棄本國家業,寓居中華,就是有人,官場上又會引起怎麼樣的震動?「這,臣不敢妄言。」他老老實實的說道。
「朕是這樣想的,如今兩江之地,因為海關建,多有西洋顧問,側身其間,每月領著一份俸祿,卻無事可做,不但容易惹人物議,容易使人覺得無用武之地,久而久之,怕就會早早的萌生去意。朝廷與其現拿出銀子來供養這些人,還留不住人,倒不如順勢而行,人其用,你以為如何?」
「這,西洋專才任職海關,本是權宜之計,若是說,讓這些人,身著公服,往來各省,與官家……」
「朝堂上的事情,朕會想辦法,你要關心的不是這些,朕要你做的,就是回省之後,尋找於往來經濟,有專長的西洋人士,並且徵詢他們於此事的意見,若是兩相恰然,從明年起,就兩江試行。」
「是,臣下去之後,即刻會同省內有司,認真辦理。」曾國藩問道,「皇上,容臣問一聲,這等西洋人士,越省查案,總要師出有名,方可暢行無阻啊?」
「暫時就叫度支會計所吧。」皇帝早就有所準備,脫口而出,「直接轄於戶部,有什麼事,也好順暢辦理。」
曾國藩於這樣的鮮事物興趣不大,看皇帝一臉興奮,也知道這會兒說,一定會給他打回票,還是日後找機會進言吧。
一上午的時間,又見了幾個各省進京的官員,皇帝強自打起精神,擠出一團笑臉,逐個的問問省內民情之類的情況,才分別打發了出去,「哎,累死啦!」等到暖閣中人聲消止,皇帝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大聲說道。
「瞧您說的,又不要皇上您勞動貴步,只是坐這裡見見旁人,就累得受不了了?」
「你懂什麼?」皇帝慢吞吞的回頭說道,「這大清朝的官員啊,就如同馬兒,朕為他們分作四等人。第一等,是好馬,不需鞭打,就能疾馳而行;第二等是需要輕輕的敲打一頓;第三等呢,不感覺到疼痛,就不知道前進;後一等嘛,非得把它打得皮開肉綻,才知道挪動腳步。」一開始說的時候,還能微笑著侃侃而談,說到後的時候,卻已經沒有了半點笑容,「朕多希望我大清的官員,都能夠有第一等好馬的品學和德行啊?偏偏啊,到處都充斥的是三等、乃至下等的劣馬!」
驚羽陪著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皇上,楊氏請見。」
「誒?她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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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由宮婢虛虛扶著,進到殿中拜倒見駕,「民婦,山西楊氏,叩見皇上。」
「你的病,好些了嗎?」皇帝擺手,讓她起身回話,「昨天燒得那麼厲害,還是不要過多行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啊。」
「是,民婦此來,是特向皇上叩謝天恩。」楊氏的聲音中聽不出語氣變化,慢吞吞的說道,「民婦何德何能,得皇上多加憐惜,甚或以君父之尊,親侍湯藥,民婦……」
「你也不必如此惺惺,生病之人,總盼著能夠有近人陪伴左右,朕不過是聊以慰藉罷了。不必說,你這一次患病,總是朕處置不周之過,服侍你一次,就當補過了。」他忽然壞壞的一笑,「哦,朕忘記說了,你的身子,很軟,很香呢!」
楊氏大羞,一張俏麗的臉蛋漲得通紅,手足無措的站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看著她嬌羞勘憐的樣子,男人食指大動,正欲不顧一切的過去,上演白日宣淫的戲碼,不料門口不合時宜的響起一聲唱喏,「皇后娘娘駕到!」
皇帝無聲歎息,「再過幾天吧,過幾天等你身子正式將養好了,再來服侍朕。」
楊氏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似乎聽不見了。
皇后和佳貴妃、瑾貴妃、蘭妃聯袂而來,行禮如儀,各自暖閣中坐定,「奴才聽下人說,有一位宮中女子夜來染病,皇上著其到無倦齋安歇,今兒個特意前來看看。」蘭妃笑著說道,「可還要緊嗎?」
「多承主子娘娘掛念,民婦的身子,已經不礙的了。」
葉赫那拉氏不置可否的笑一笑,給皇后使了個眼色,「皇上,臣妾也聽說,楊氏妹子生病,是由身邊的小太監辦差不力,長春宮中竟然全無取暖之物所致,這樣冷的天氣,不要說是犖犖弱質,就是強壯如西凌阿等,怕也要為風寒所侵,身染重病呢!」
「皇后說的是,所以朕想,即刻下旨,」遇到這樣的場合,皇帝總是會大感尷尬,失卻平日的靈透,「以後,你們姐妹一起,也要彼此多多照應一二,不要等到知道人生病了,再來探望。」
「呦!奴才還不知道,幾時成了『我們』姐妹?」佳貴妃立刻接口說道,「是我們不知道,還是起居檔上並無存留啊?」
這樣夾槍帶棒的話,皇帝自然聽得出來,心中分外不喜,只是尤佳氏一貫得寵,也不好當眾給她下不來台,「你啊,別這樣說話,朕也沒有旁的意思嘛!」說完回身傳旨,「六福,到軍機處傳朕口諭,雲貴人、瑰貴人入宮以來,燮理陰陽,服侍朕躬,數年如一日,著晉為雲嬪、瑰嬪嘉號,欽此。」
「喳。」六福把話重複一遍,轉身出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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