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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9節 楊氏 文 / 嵩山坳

    第9節楊氏

    曹楊氏終於礙不過藩司衙門的幾番催請,從澤州府出發,來到了省城太原,除了她之外,還有省內其他的一些,數年內接受過朝廷旌表的孝子、孝女、節婦、貞女、舉孝興廉等等,這本來是例有的一些儀規,但慮及咸豐八年的一場風波,女子止不住的心中驚恐:若真的到了皇帝面前,姿容為其看中,不要說什麼節婦、貞女的貞潔不保,能不能再回到澤州府的祖宅,都還要兩說呢!

    到了太原,孝子、孝友、孝廉由禮部的官員逐一登記造冊,然後由禮賓司的官員負責,教給眾人君前演禮;而一眾女子,身份不同,便改由內務府派出來的太監、嬤嬤負責教訓,覲見皇后和宮中各位主子時,如何行走,如何答話,賜座時如何行禮,都有著萬般挑剔的規矩。

    內務府所派出來的嬤嬤,為首的一個姓黑,是滿洲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花白頭髮,面色紅潤如初生嬰兒,梳的髮髻扁而平,和漢家所有的全然不同,讓一眾女子覺得很奇怪的是,穿一件長袍,完全是男子裝束,大腳,腳底中間鼓起一截,腰身扳得筆直,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種鞋子的功效?

    曹楊氏終究是手中掌握著豐澤號萬餘人的生計,眼界非比尋常,她知道,這叫花盆底,也是旗人特有的。

    黑嬤嬤走進廳中,只見另外一位內務府的嬤嬤領著一批執事婦女跪倒迎接,口中說道,「請總管太太查看。」

    黑嬤嬤點點頭,高聲說道,「大家別怕,等我瞧瞧,誰是有福氣的?」她說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但語速有意放慢,所以都能聽得懂。

    曹楊氏心中一驚:什麼叫有福氣的?不是覲見皇后娘娘嗎?難不成是為皇上選美來了嗎?趁著一個空隙,左右回頭看看,心裡是暗暗叫苦,身邊左右的,都是肌膚細白,眉眼如畫,神態嫻雅,各具風格,一眼看過去,目迷五色,也分不清哪一個美一些。

    黑嬤嬤逐一眾女面前走過,她的眼光很銳利,眼風到處,妍媸立辯,遇到中意的,便拉一下這個人的衣服,隨她身後的執事婦人,隨即將此人歸到另一邊,大約就算是初入選了——自然的,曹楊氏是必然入選的。

    初選過後,被裁汰下來的,仍舊有執事嬤嬤帶下去,各自整理衣物,教授禮儀。曹楊氏等十幾個人不明白同樣是為朝廷旌表,這一次奉旨覲見的眾女,怎麼還要區分對待?心中狐疑著,卻又有一份不祥預兆,升騰而起。

    「排好,排好,」執事嬤嬤喊,「排成兩行。」

    排列好了,由黑嬤嬤再做點選,這一次挑身材,太長太短都不要,再度汰撤下幾個,還剩下八個女子。

    對於這八個人,黑嬤嬤就不止於眼觀了,還要用手撫摸,摸皮膚,摸頭髮,然後拉住了手,反覆檢視,後才說道,「請坐,拿茶來。」

    執事嬤嬤親自捧了茶來,陪了坐著閒談,黑嬤嬤問右手邊的一個,「尊姓?」

    「姓蘇。」

    「聽你說話,倒是有幾分南地口音,哪裡人啊?」

    「蘇州人。」

    「嫁到本省幾年了?」

    「五年了。」

    「你這雙手好細好白,一看就出身好人家。」黑嬤嬤問道,「你丈夫不了?幾時過世的?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是,先夫是奴家尚未過門,便已過身。有公公婆婆上,下有一個小姑。」

    黑嬤嬤笑了一下,「這樣說來的話,你還是處子了?」

    蘇姓婦人紅了臉,點頭答說,「是。」

    黑嬤嬤不再多問,轉頭又問旁的人,逐個問了一遍,於眾人的身家做到心中有數,方才開口,「大家都不要動,我看看你們的腳。」

    這一說,眾女不約而同的雙足後縮,越發深藏裙幅之內,黑嬤嬤加滿意的一笑,漢人的大家婦女,重視一雙腳,保護得嚴密異常,講究坐不露趾,聽自己的話,雙足後藏,正是行止端莊的明證。她故意這樣說,就是借此試驗,而試驗的結果,無疑也是令人滿意的。

    黑嬤嬤並沒有什麼放肆的舉動,笑著點頭,「日後各家娘子到了主子娘娘駕前,望各位仍自能夠有這番規整的儀制,未得主子娘娘問到,不可輕言輕動。」

    說著話,故意拿眼睛瞟向曹楊氏,弄得後者嬌靨生暈,卻又隨即怒氣橫生:怎麼單單就看我?難道就知道我會亂言亂動嗎?

    府城呆到八月十五,是皇帝召見省內為朝廷旌表過的孝子、孝友、孝廉;皇后娘娘召見節婦、烈女的日子,一大早上起來,眾人各自換上衣服,早早的到晉景園門口侯班。

    旁的人也還罷了,曹楊氏卻別有心曲,這裡本來是自己府中所有,只因咸豐八年一場絕大風波所累,為情勢所逼,不得已只得出讓,裝點一之後,作為皇上西幸駐蹕之地——官府早已經派人和她及族中接洽過,日後皇帝迴鑾,晉景園也不會再交回曹氏一族,而是作為太原府官學——即便有一點內務府賠累的銀子,又能夠頂得什麼用?

    禮部派有後擋車,將眾家女子安置其中,倒不虞風塵之苦,但枯坐車中,彼此相視無言,那份滋味也不是好挨的。一直等過了巳時,才見晉景園門口有人影閃動,似乎是禮部的官員奉旨出來,宣召眾人入園子覲見了。

    男子不提,曹楊氏等一眾女子,由上幾次辦差的那個黑嬤嬤領著,穿房越戶,順著曹楊氏看來無比熟悉又無比懷念的舊日閬苑,一直到了伴芝軒。

    曹楊氏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伴芝軒是當年丈夫活著的時候,夫妻兩個的居所,曹家少爺的名字中有一個『芝』字,而她的閨名中有一個『蘭』字,取芝為蘭蕙之伴的古意,所以把這處院落,取名為伴芝軒。

    伴芝軒的廊下,站著幾個青衣小帽,做太監打扮的男子,眾女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只是戲台上見過,卻從不曾親眼目睹的閹人,不好意思瞪直了眼睛打量,但侯旨的片刻之間裡,無不偷偷瞄向他們。

    等了片刻,黑嬤嬤進軒中繳旨,復又轉了出來,後一次叮囑道,「進門之後,要記得行大禮,主子娘娘不曾問及的,千萬什麼也別說。都記住了嗎?」

    再三再四的囑托幾句,黑嬤嬤微笑著和門口的一個太監說道,「那,李公公,我就帶人進去了?」

    眾女進到軒中,明朗的光線中,六七個盛容大裝的女子端坐上,正向幾個人看過來,曹楊氏記得黑嬤嬤教授過的規矩,進門不敢多看,先一步門口處擺放好的拜墊上屈身跪倒,口中說道,「民婦,叩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過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禮,眾女緩步上前,又拜墊上跪倒下來,等候皇后問訊。

    皇后是厚道人,看這幾個漢家女子身大袖長,行動不便,起了惻隱之心,「都起來吧,起來說話。蓮英?搬杌子來,賜座。」

    「喳。」李蓮英門口答應一聲,忙碌開來。片刻之後,指揮小太監搬來幾把杌子,讓眾女坐下回話。

    皇后身邊的嬪妃以品秩而下,左首第一個便是佳貴妃,右手第一個是蘭妃;二女目光銳利,一眼看見曹楊氏,心中各自一驚!身為同性,已經覺得這個女子面容之姣好,氣度之不凡迥異俗流,要是等一會兒皇帝召見廷臣罷事,一步跨進來看見了,又當如何?

    佳貴妃和蘭妃等人和皇帝做夫妻久了,深知丈夫風流的天性,只怕一旦見到,就一定會想個什麼法子,收入後宮——以她的顏色,入宮之後,定然獨蒙寵愛,旁的人,怕是再想見皇上一面都難了!

    因此,二女詢謀僉同,竟都打上了,不能讓這個女子久留,起碼,不能讓她有面聖之機的念頭了。佳貴妃想了想,招手把身邊的小太監叫了過來,耳語幾句,打發他出去了。

    這邊兩個人各懷心事,耳邊只聽皇后問話,「哪一位是曹楊氏啊?」

    「回皇后娘娘的話,民婦正是。」

    「這一次到山西來,聽說皇上和我現所居的,還是你曹家舊有的別業,可是的?」皇后問道,「因為我們的緣故,倒使得你一家人不得居住……,你可莫要見怪啊。」

    「民婦不敢。」曹楊氏說道,「寒家薄有產業,蒙皇上、皇后娘娘不棄,以為龍居之地,本是寒家闔府榮光之事,民婦又豈敢有怨懟之意?」

    「你放心吧,這一處晉景園雖然未必適宜你家再用,我也會和皇上奏明,讓內務府多多賠累,不會讓你家吃虧的。」

    「是。皇后娘娘心懷仁義,民婦感佩莫名,這座園子,能夠為皇上、娘娘所用,本是曹家之福,就權當民婦孝敬皇上、列位主子娘娘吧。」她說,「至於賠累,萬萬不敢領受。」

    皇后不置可否的一笑,不再和曹楊氏說話,轉頭和其他幾個節婦說起話來。

    佳貴妃無暇她顧,眼睛一個勁的瞅向門口,如意這個狗奴才,不過是讓他到前面去看看皇上的行止,怎麼去了這麼半天,仍自不回來?

    正想著,軒門口的珠簾一挑,幾個人邁步走了進來,皇后一愣,待看清楚來人,顧不得堂上的眾人,先一步跪了下去,「臣妾參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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