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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42節 初議修園(2) 文 / 嵩山坳

    第142節初議修園

    肅順回到府中,龍汝霖、陳孚恩、黃錫等幾個人知道他回京為皇上祝暇,順帶述職,只是不想這麼晚還不曾退值出來,是不是皇上有什麼體己的話和大人說,耽誤了時候?

    等他的轎子抬進府門,眾人起身迎了過去,「給大人請安。」

    「都起來吧,起來吧。」咸豐八年,皇上命內務府、戶部、宗人府派司員,將肅順多年來宦囊所得,悉數抄沒,僅有的一點賞還之物,還是給他的兩個姨太太和孩子用來度日的,家境一下子敗落下來,幸好有端華住不遠,兩夫妻感念他當年援手之德,先把肅順的兩房妾室和孩子接到鄭王府中,其他的,這幾年中慢慢置辦,舊貌方才得以悄然恢復。

    聽說阿瑪回來了,十二歲的徽善一步從廳中越了出來,口中大叫著『阿瑪』,跑過來給他請安,肅順父懷大慰,和孩子說了幾句話,問一問近來的功課,徽善一一答了。

    「用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呢!兒子和額娘想等阿瑪回來之後,一起用。」

    肅順一皺眉,下午和明善的一番說話,讓他的精神全數灌注到了未來一年的大事上,實沒有心思和家人共聚,一邊的陳孚恩看出來了,出言解勸道,「大人半年未及家門,小公子和兩位夫人倚盼多時,如今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即便有事,也還請大人休息一夜之後再說吧?」

    「倒不必休息。」肅順善解人意的笑了,低頭對徽善說,「去,吩咐廚下,準備晚飯,阿瑪和你,還有幾位師長一同用,好嗎?」

    「是。」徽善答應一聲,轉身跑了下去,這一面,肅順自行入座,擺擺手示意陳孚恩幾個人也坐下,這才說道,「今兒個進城之後,就入宮給皇上請安了……」

    聽他把和皇上的一番奏答,以及和明善商議的話說了一遍,二堂中已經布下的酒席,徽善再度出來,拉著阿瑪的手,使勁拽著往裡面走,「阿瑪,兒子餓了!阿瑪,您快點來嘛!」

    肅順苦笑著給兒子拉起身,被動著走向二堂,因為飯後還有正經事要談,不好喝酒,眾人一面用晚飯,一面思考著大人剛才說過的話:皇上說,行宮工程,當是他山西後一項政事,這樣說來,想必西巡之後,大人就要調京內用了,這自然是極好的事情,但若是山西的舉措不力,等到皇帝西巡的時候發作開來,不要說調京,就是聖眷,怕也會有一朝轉衰之危。勢則如何做好這一次接駕事宜,便是萬千之重了!

    陳孚恩考慮良久,心中暗暗歎息,自己年紀老邁,得肅順憐惜,讓他留府中,等有朝一日,回轉京中,再賓主日夜盤桓,有請教益,這固然是盛情可感,但間關萬里,訊息不便,也很是難解之題——這件事若是自己山西,就絕對不會讓肅順如此貿貿然!眼下已經向皇帝奏陳,再想挽回,斷然不可——轉念一想,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肅順自打入了皇上了青眼以後,宦途早發,一路陞遷,遇到這樣一次自貽伊戚的教訓,或者能夠讓他變得加沉穩一點呢?

    他只顧心中思忖,胡亂的聽黃錫說道,「那,行宮肇建不及,大的難處哪裡呢?」

    「我想,首人員難備;次材料運輸。」肅順說,「我問過明善,他也說,旁的不提,只是這燙樣之功,就非二月不能竣事,到時候我早回山西了,這往來奔走之事,又如何籌劃?」

    「我想,不如這樣。」陳孚恩慢吞吞的說道,「大人的話已經說出去了,且是皇上面前請了旨意,萬萬不能收回。如今的辦法嘛,有兩條。第一,是趁著大人京中這些時日,把燙樣之事早早料理清楚,好能夠將殿閣與別不同的優良處逐一呈現,然後,趕上一日,進呈御前,請旨將這件事定下來。」

    「一年的工期,本就來不及,還說做得與別不同,種種優良之處逐一呈現?那不是加來不及了嗎?」肅順有點不滿的說道。

    陳孚恩一愣,笑著說道,「大人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所說的此處殿閣,指的是明善所提及的,京中構建之所。不是山西的行宮。」

    不等肅順繼續發問,他又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行宮的事情,左近也是來不及了,倒不如婉轉進言,請皇上免了大人的這份差事,不就得了嗎?」

    「這……行嗎?」肅順有些不放心,「皇上難得開了金口……」

    「那是看到京中殿閣圖樣之前!」陳孚恩卻似乎很有把握似的,「你們想想,皇上登基十年來,多有上諭,昭示臣工要『照此撙節』,不可以『虛靡無用』之物上邀帝心。若是說京中購置殿閣也還罷了,若是山西照樣行之,不怕皇上不免除大人的一番勞動的。」

    「那也不行!若是皇上連京中之事,也不准呢?」

    「豐享豫大,盛世氣度!」

    這句話肅順聽不懂,黃錫和龍汝霖兩個卻是明白的,給肅順解釋了幾句,這是北宋的蔡文長為徽宗皇帝所上的奏折中的幾句話,大意是說,盛世年華,為人主者,要有氣魄,有膽識,天家極人間的富貴,毋須為戔戔銀兩數字擔憂。

    徽宗對蔡京的話言聽計從,把祖宗數代積累下的錦繡江山,糟蹋得不成樣子,後終於釀成『靖康之變』,貽羞萬古。

    只不過,只有陳孚恩的話未必能夠讓帝心如意,還要想辦法,把皇帝的注意力全數引到京中的工程上來,再有一節:山西那邊的接駕事宜,當如何佈置呢?

    「大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山西商賈,素稱豪富,各家所有的園林景致,是遍及太原,只要一紙鈞令,徵用其中之一,並略加改動,倣傚當年桂燕山之法,不就行了嗎?」

    「對,子鶴老兄說得極是,就徵用那曹楊氏的晉景園便是好!」想到能夠通過徵用晉景園,找機會把曹寡婦進獻給皇上,了了皇上多年來的心願,豈不是自己為人臣子的又一番孝心?想到這裡,肅順頻頻點頭,神情間一片興奮,剛才進府來時的那種抑鬱之色,早已經一掃而空了。

    賓主幾個人說了幾句話,龍汝霖問道,「燙樣之事,總也要抓緊臨制,等到時機成熟了——好趕萬壽節慶之前,進呈皇上。」

    「這一層請皞臣先生放心,我已經讓明善和雷廷昌動手製作了。」肅順說,「不過,為了讓皇上見獵心喜,我想,不能只是以皇家景致為美,總要廣羅名士,遍訪四方,將這坐園子,建成不次於圓明園的又一景致,方是好。」

    不次於圓明園?舉坐的幾個人同時咂了咂舌頭,這得花多少銀子,多少時日啊?

    肅順兀自沉浸自己營造出的空中樓閣中,半晌沒有說話,「都累了,下去寫著吧,明兒個還得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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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肅順再度進到園子中,先到內務府朝房找到明善,「雷景修那邊怎麼說?」

    「如今樣式雷是雷廷昌當值了。我已經讓他朝房中等大人您了。」明善嘻嘻笑著說道,「他是雷景修的遺腹子,為爭奪掌案一事,上一年京中鬧出很大的風波來呢!」

    「哦?怎麼說?」

    原來,雷景修死於咸豐六年的年中,費了好大的心力,終打造而出的快槍很不合乎皇帝的心意,雷景修又是難過,又是害怕,心中覺得丟人,將『樣式雷』的金子招牌為自己砸碎,對不起雷家的列祖列宗,事情過去之後,就將掌案的名義,請夥計郭九承辦,寧願自居其下。不久就死了。

    等到雷景修病死,雷景修的三個兒子,紛紛出來要再掙掌案,這當然不容易。這個差使歸雷家世襲,固為事實,但當初讓郭九出面承辦,形同放棄,公家事務到底不同私人產業,取捨由心。因而一面要爭,一面不讓,相持不下。

    事情一時間鬧得很大,這樣的事情說是公務便是公務,說是私事也不能算是過錯,而且雙方都是工部司員,兼著內務府的差事,哪一方也不是肯於貼然服命的,順天府給這件官司鬧得無可奈何,正糾纏不休的功夫,郭九一病而亡,才得順理成章地『物歸原主』。由雷家三公子,名叫廷昌的掌理。

    皇帝本人並不是很好這等享樂之事,土木之工,也多以國用為主,所以雷廷昌的差事也就變得很清閒了,他賦性勤勞,趁這差使不忙的幾年,收集祖傳的營造法式圖稿和大大小小的『燙樣』——用硬紙製作的宮殿模型,加上說明,編成目錄,要用三間屋子,才能容納得下。

    這一次聽內務府大臣傳召,雷廷昌不知道怎麼回事,早早的到來,跪倒行禮,「這位認識吧?內務府肅順肅大人;雨亭兄,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過的,樣式雷的掌案,雷廷昌雷老弟。」

    肅順的名字雷廷昌當然聽說過,不過兩人從未謀面,而且聽說他調任山西了,怎麼還說是『內務府大人』,望了一眼,雷廷昌趕忙二度跪倒行禮,「給大人請安!」

    「起來,起來。」肅順笑著扶他起來,笑瞇瞇的看了看他,「當年和令尊老大人共事良久,不料他老人家天不假年,我太原聽聞此事,也為之扼腕長歎三聲啊!」

    雷廷昌自然客氣了幾句,說一些場面上的話,接著向明善問道,「大人,這一次傳卑職來,可是有什麼差遣嗎?」

    「誠然是有事,要借助你老兄的大才。」明善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雷廷昌一愣,隨即輕笑開來,「請大人放心,若是說旁的,雷某不敢自誇,這燙樣之功嘛,自問還不會落於人下。」

    「這就對了。」肅順轉身一笑,「先要把燙樣做出來,呈到御前,皇上看了滿意了,下旨承建,日後做得了,敘功之時,我保你換頂戴。」

    「那,不知道大人以為,這座承建的殿閣,以何種風氣為先?」

    「總要善美,窮天下所未有的榮華富貴之景。」肅順說,「你是樣式房掌案,講裝修是專工,但那裡該擺一座亭子,那裡該起樓,那裡該鑿池子架橋,又是一門學問。你行嗎?」

    「行!」雷廷昌答得異常爽脆,接著又說:「當然也另外找得有人。」

    「那好,也省得我再說一遍。」肅順說,「圖樣怎麼樣?半個月之內能不能趕出來?大殿、佛閣照咱們核計的樣子畫,另外的景致,著實也要費點兒心思。」

    「這件事,總要先畫草圖,……」

    話還沒有說完,就給肅順打斷了,「所謂術業有專攻,這我管不著,不過,從草圖上能看出什麼來?總要……」他想了想,有心說『帶雷廷昌到御前回奏』,轉念一想,自己現是山西巡撫,不是御前大臣,連自己面君,都要遞牌子,由御前大臣引帶,如何再能攜一個人到皇上面前去?

    明善猜出來了他的難處,接口說道,「你先下去預備著吧,等大人招呼你了,就到前面來。」揮退了雷廷昌,他對肅順說道,「雨亭兄可是為燙樣與景致之事未必能夠上承聖心而擔憂?」

    「你有什麼辦法?」

    「我想,此事也不難,只要把燙樣做出來了,請皇上看過,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當場讓皇上指出來,不就行了嗎?左右也不過只是一些料子上的功夫,也花不到多少錢?」

    「對了,你說花不到多少錢,將來皇上要是准了此事,大把的銀子就得花出去,你可有把握?」

    「便是沒有也無妨的,」明善嬉笑著,「有人能墊。」

    這『有人』自然便是指明善自己,肅順聽他口氣太大,驚異之餘,不免反感,「老弟,」他用譏刺的口吻說:「你有多少銀子墊?」

    「大人面前不敢說假話,我是蘇州人說的『空心大老官』。不過,大家都知道有大人撐我的腰,我就放心了。」明善從容答道:「第一,興工少不得幾家大木廠,墊料墊工都願意;第二,監工採辦少不得內務府還要用些人,他們外面都挪得動,也墊得起。」

    那一頂『有大人撐我腰』的高帽子,將肅順罩住了,他點點頭說:「這還罷了!不過,墊款一時收不回,可別抱怨。」

    「錢有的是。只要大人得便跟上頭回一聲,知道有這筆墊款,要收回也容易。」

    這短短兩三句話,肅順便有兩個疑問,第一是錢那裡?第二是何以見得收回容易?當然,明善有一套解釋。錢部庫。

    他告訴肅順說,從當年閻敬銘任職戶部尚書以來,極力爬梳剔理,每年都有巨額節餘,詳細數目雖無法知悉,但估計每年總有三五百萬。這筆款子,閻敬銘是仿照大清全盛時代的成例,積蓄成數,不輕易動用,專備水旱刀兵不時之需。因此,對外也是秘密的,甚至皇帝都不見得知道。自從總司國家經費出納的『北檔房』為閻敬銘力加整頓,打破滿員把持的局面,指派廉能的漢缺司員掌理之後,他要有意隱瞞這筆巨款是辦得到的。

    這筆巨款,照明善的看法是可以提用的,只要負責管部的閻敬銘不加阻撓,換句話說,只要說動了皇上,幾百萬銀子,叱嗟可辦。

    「原來如此!」肅順和閻敬銘戶部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能耐,想來明善的話不是撒謊,「對!只要皇上點頭,就不怕拿不出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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