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14節 肅順妄行(1) 文 / 嵩山坳
第114節肅順妄行
旨意到省,行禮之後,各自起身,都是面上帶著笑意的彼此拱拱手,潘祖蔭不提,從上一年八月出京赴陝西任職主考,半路接到這樣的差事,弄得他連回家過年的心情都沒有,如今總算是差事完畢,想來回京之後,皇上定然會有重用。
肅順來說,暫屬多日,終於熬出來了,朱光第和彭玉麟不論年資還是帝眷,都不及自己遠甚,誰知道這兩個年輕人居然是實授,自己倒是暫局?不過他知道,皇上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當年之事,聖心猶自不曾放下,另外一方面,也是有激勵自己的意思內。後一點,以自己的身份,與藩臬二司,兩個年輕人爭搶,傳揚出去,又是很好聽的事情了嗎?故而肅順心中一直等待著。
直到案子全數了結,多日來縈繞心中的不快終於一掃而空,「恭喜雨亭兄,終於紅頂子了。」
「哪裡,哪裡。朝廷封賞,是皇上聖意垂憐,肅某何敢居功?」肅順心情極好,當下說道,「雪琴、杏簪、伯寅,今天晚上我這巡撫衙門中擺宴款待,為伯寅老兄踐行。」
官司已了,潘祖蔭無事一身輕,笑著點點頭,應承下來,「那,今天晚上就叨擾雨亭兄了。我先告辭,晚上再來。」
肅順幾個人向外送了幾步,轉身回到堂上,「亭公,皇上的旨意中寫得清楚明白,要將豐澤號等十六家糧戶統統關閉,並將商舖中主事之人全數緝拿進京,大人以為此事當如何料理?」
「聖意如天,又如何能夠有緩頰之處?」肅順說道,「杏簪、雪琴,你們以為呢?」
「職司以為,這樣行以嚴刑峻法,殊非皇上待下仁厚之常,想來定是有人從旁進言方致,不如以省裡的名義,上表朝廷,請皇上收回成命——起碼,也要分別對待吧?」
「我也想這件事。」彭玉麟接口說道,「只是,豐澤、全谷、有餘、呈祥等十六家糧商舖戶,內中人丁不下萬餘人,若說全數失卻營生之道,也與皇上此番追詰盜賣官糧,本意是關愛百姓的初衷不符,兩位大人以為呢?」
「嗯,雪琴的話說的透徹,只是啊,皇上的脾氣你們二位不知道,言出無改,何況這件事,皇上怕也是真的動了怒氣了。」
朱光第和彭玉麟相視一笑,「若是旁的人求懇,皇上還不會聽的話,有一個人出言,難道皇上也會駁了嗎?」
「哦?是誰?」
「還能有誰?自然是本省任學政的翁大人嘍。」
肅順恍然大悟,京中發生的一切,通傳全國,山西省內自然也是知道的,翁心存為府中家人所累,幾乎落得個罷職去朝的結果。即便看他年齒俱高的份上,並未凌厲而斷,但翁心存也為之大大的丟了面子,只不過,這件事的內情如何,是瞞不過天下人的。
若是能夠由翁同龢上書言事,以他的帝眷,加以皇帝心中於翁氏一族的愧疚之情,此事未必就一定爭不下來。只不過,翁同龢和乃父不同,為***有憂讒畏譏之心,這樣的當口肯不肯仗義直言,還是個問題哩。「他,肯嗎?」
「大人放心,叔平兄年紀雖輕,卻也是正色立朝,這樣的事情,是關係省內數萬百姓的民生大計,翁少兄定然是肯於上條章言事的。」
肅順想了想,總覺得這樣做未必穩妥,「嗯,除了叔平兄之外,我想,近日我要上折子給皇上,請旨回京一趟。」
「大人可是有事?」
肅順神秘兮兮的一笑,「事情嘛,自然是有的。」
朱彭兩個面面相覷,看他沒有說下去的意思,二人也不好多問,只得彼此笑笑,不再追問了。
肅順打定主意,心中越想越美,這件事還是上一年八月間自己回京述職的時候和皇上提起過的,雖然皇帝表面上沒有多說什麼,但他侍君多年,主子的眉眼高低無不深入眼底,他猜得出來,這位年少風流的主子一定是動心了,只不過,如何能夠把此事辦妥,卻是很費腦筋的呢!
他想了想,此事宜急不宜緩,好能夠和翁同龢的奏折一起奏到御前,皇上心情大好之下,當能夠俯准所請,若是拖得太久,就不好辦了。
想到這裡,他吩咐一聲,「來人,」
「大人?」
「拿我的片子,請曹慶福到府衙來。」
山西大案爆發之後,犯官逐一罷官去職,暫時收押省城監獄中,往來糧商,插手其間的富戶也為臬司衙門的一紙傳票,從省內各府帶到了太原府城中,不過對於這些人,卻沒有直接收押,而是聽候傳喚,上公堂對質。
旁的也就罷了,只有一個豐澤號的主家,一介女流,又是寡婦,雖然也給傳到了太原,但為顧及清議,肅順和彭玉麟幾個商議了一下,容許由曹慶福上堂,代為『抱告』。
只是規定,案子正式定讞之前,是不容許他離開的——曹氏一家很有錢,太原城有自家別業,名為晉景園的——巡撫衙門的聽差到了地頭,把牌子遞進去。曹慶福不知道怎麼回事,老老實實的跟著來人到了衙門。
到了廳上,給肅順行了禮,「給老公祖請安。」
「今兒個傳你過來,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肅順說道,「朝廷廷寄到省,山西大案所有參與其間,上下勾結,明知是盜賣官倉儲糧,為一己私利,不顧朝廷法度,不顧鄉梓百姓死活的豐澤號等十六家商戶……」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冷笑著說道,「一概全數停業,今後再也不准省內及大清治下行以商賈往來之事。十六家商戶之主,亦全數遞解進京,關至刑部監獄之中。」
曹慶福大吃一驚!這豈不是等於斷了一家人的活路了嗎?算一算,豐澤號的分行支店遍及長江南北,手下從業人數不下萬餘人,這麼多人……可如何料理啊?
他豐澤號任職大查櫃多年,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資歷深,為人得各方推崇,實際上,能夠做到這樣一個位置的,腦筋靈動才是第一可取之道,他想,這樣的事情不把其他十五家商戶的掌櫃的傳來一起宣讀,反而單獨叫自己過來,定然是有退身之地的。
想到這裡,他膝行幾步,到了肅順身前,「老公祖,老大人,請您看豐澤號雇工眾多的份上,施以援手吧?這數萬弟兄,一朝失卻生計,可怎麼得了啊?老大人開恩,老大人開恩啊!」
肅順一腳踢開了他,「昏話!這是朝廷的旨意,讓我如何援手?此事毋庸議!」
他越是這樣說話,曹慶福越知道,他這一次叫自己來是有所圖的,如何能夠放過?嗚咽著哭求;「大人,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肅順看看差不多了,方始歎了口氣,「若說救你一府中人,也未必不可能,不過,此事極難。」
「只要大人交代下來,曹氏一門存歿均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便是拼了小的的性命……」
一番話說得零零碎碎,肅順也不以為忤,微笑著一擺手,「你先起來。來人……」他向外招呼,「伺候曹老兄淨面洗手之後,再來說話。」
過了片刻,曹慶福重又回到廳上,賠笑行禮,「大人?」
「來,坐下談,坐下談。」肅順也帶上了一份笑容,示意他落座,這才對他說道,「救助你這豐澤號並其他十五家糧戶之法嘛,不外兩條。先說第一條……」
曹慶福不敢打斷,靜靜地聽他說完,等到他說到後,方始問道,「大人,不知道翁大人可肯為我等商賈鄉民上章言事呢?」
肅順帶著很奇怪的眼神望著他,「我又不是翁大人肚子中的蛔蟲,何必問我?」
「是,大人教訓的是。」曹慶福心領神會,曹家有錢不假,但案子爆發之後,為了上下打點,已經很是花費了一些,翁同龢是翁心存之子,皇上面前很能夠說得上話的大臣,只不過瞭解不多,若是他獅子大開口的話,不知道能夠承受的下來呢?
不得已的話,只能勸解當家主母,把江蘇省內的一家銀莊、一家糧鋪拱手相讓了,只要能夠保住商號不倒,失去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其他商戶如全谷、有餘、呈祥等,也都是同案中人,這件事上,可稱是六親同運,不怕他們不出錢!心中打定了主意,又再問道,「那,大人方纔所說的第二條辦法呢?」
肅順嘿嘿一笑,「便是翁大人肯於仗義執言,終究是外來之法,不能入內,總要貴府上自己想一些辦法,只要打動了皇上的聖心,不要說是免去你豐澤號的罪責,就是再下恩旨,讓你這一家商號的買賣開到京中去,又有何不可?」
曹慶福苦笑搖頭,「不瞞老大人,如今我曹氏一門所求的,只是能夠安度此劫,其他的,不敢奢求。」他問道,「只是,還請老大人明示,該如何做呢?」
「你家的主母,可有子嗣?」
曹慶福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怎麼好端端的問道她的身上了?思及肅順的話,他大約的猜出了一點內情,該不會是肅順把主意打到曹寡婦的身上了吧?想著自家主母國色天香的清白身子,落到肅順其胖如豬的身下,他搖搖頭,強自揮去心頭的厭惡感,老老實實的說道,「這卻不曾有過。我家主母入府三年,未有子嗣。」他說,「不過,我家主母,女中丈夫,自老少二位家主相繼過世之後,多年來……」
肅順心中暗罵,曹慶福也算狡猾如鱔,以為不接自己的話題,就能夠躲得過去了嗎?給臉不要的東西!「是啊,是啊,」他隨聲附和著,「曹楊氏實也是本官所見,有巾幗氣的一個。不愧的女中魁首啊!哈哈,哈哈。」
曹慶福一心以為肅順有意霸佔自家主母,他知道,肅順正室早亡,府中只有兩個姨太太,還是留京中,並未身邊伺候,若是他真的要霸佔曹楊氏的話,自己身為奴才,怕是阻擋不住的,曹慶福心中悲苦,忍不住跪了下來,「大人,我家主母是苦命人啊,請大人高抬貴手,給我家主母一條生路走吧!」
「這是什麼話?難道本官還是強迫你家主母不成?」肅順裝出一副很誠懇的樣子來,「你家主母縱然錦衣玉食,終究是百姓人家,便是富貴,又能夠富貴到哪裡去?再說,你家主母並無子嗣,日後豐澤號這樣偌大的家業……」
曹慶福越聽越害怕,肅順居然還要把主意打到老主人留下的家業上嗎?「大人,家業是我家老爺、少爺幾輩人辛辛苦苦積攢而下的啊,您……您可不能啊?」
肅順給他的話弄得有點糊塗,「你說什麼?」
「大人,莫不是……」曹慶福這份為難就不要提了,支支吾吾的問道,「大人莫不是要我家主母……生下和大人的子嗣……將來承繼家業嗎?」
肅順大吃一驚,心中惱怒之下,也不再顧忌,揚手一記耳光,「混賬!你當本府是什麼人了?這等……大不敬之事,你居然也想安本府的頭上嗎?」
曹慶福為他打的一個趔趄,坐倒地,心中不怒反喜,「是,是,是。是小人糊塗,說錯了話,請大人寬恕。」說著話,他揚起手,給自己賞了幾下耳光,「讓你胡說,讓你胡說。」
肅順看著他滿是淚水的臉,忽然彎下腰去,繼續說道,「你的話雖然未必正確,卻也不是一點不著邊際。只不過呢,肅某提及此事,並非為肅某自己,而是為肅某的主子。」
曹慶福立刻抬起頭來,「大人的主子?可是鄭老王爺?」
「嗯?」肅順含笑搖頭,「曹老兄,鄭王是下的兄長,又如何說是主子了?」
「那,不知道大人口中的主子,是京中哪位大人?」
肅順忽然冷了臉,歎息著說道,「曹老兄,我看你也是聰明人,如何這般的不曉事?這大清朝,算得上是我肅某人的主子的,除了那一位,還能有誰?你一定要我親自說出來嗎?」
曹慶福已經猜出個大概,始終不願說出來,並不是心存忌諱,只是打著旁的盤算:皇帝身居九重,從不曾到西北之地來,如何知道高平縣有一個貌美如花的曹楊氏?自然是肅順往來公事中向皇帝陳明的,少年天子,性好漁色,有求凰之心,也只是意動興到,未必一定會不顧清議,納入宮中。只要能夠打動得肅順,讓他不再提及此事,料想還有挽回的機會。若是那樣的話,自然就是極好。只不過,看肅順盤馬彎弓的樣子,惜乎是躲不過去了。
「那,難道說是皇上,萬歲爺?」
「誒!」肅順重重的曹慶福肩膀上拍了一記,「我就說,你曹老兄是聰明人。你想想,這是皇上看得起你曹家一族,才有這樣的恩命,一人得寵,全家受福,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你還以為怎麼樣嗎?」
「只是,我家主母當年就決心守節,平時雖然因為買賣或者家務,難免要與男人打交道,可是不苟言笑,從無半點可受批評之處。如今大人這樣……說話,倘或我家主母不從,弄不好就會搞成僵局,萬—……」
「萬一如何?」
「萬一抵死不從,一子吊死了。傳出去,有傷聖德。」
「吊死了?」曹慶福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肅順沉吟了片刻,暗中咬住了牙齒,「你回去告訴你家主母,若是從了,日後一切好說,若是不從,只怕禍從天降,也不會僅只她一人而免。」
後這句話,將曹慶福的臉都嚇黃了,不會以曹楊氏一身而免是什麼意思?無非就是皇帝求美不成,惱羞成怒之下,隨便一句話,就可以將高平縣曹氏一族滅了族!因此,原本想過要再求懇幾句的說話半個字也不敢出口,諾諾連聲地答說:「是,是!我糊塗了!只為喝了幾杯老酒,語無倫次,大人只當我放屁就是。」
肅順微微一笑,撫慰著說:「言重,言重,我也是說說笑話,大家都不必擺心上。曹老兄,我們商量正事,事情已經那裡了,曹家要抱怨,也只好去罵陳士枚和吳衍那幾個王八蛋。我,自問已經幫了曹家的忙,接下來的事情,就看你曹家人自己的了。」
他貼近了一點,繼續說道,「憑你家主母的人才,到了京中,自然是三千寵愛一身,到時候,若是真能夠誕下一男半女,皇上一高興,不但你曹家生意通達四海,就是府中操持之人,也有個官位榮光,豈不是好過現這樣,見官碰頭、請安,你說是不是?」
這會兒也容不得曹慶福再說旁的,苦笑著點頭附和,「說的是,大人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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