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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94節 科場大案(3) 文 / 嵩山坳

    第94節科場大案

    十一月初九日,靳祥被押到京中,先關刑部大牢,準備第二天提審,不料當天晚上,靳祥用身上的腰帶繫牢房的窗戶上,欲行自殺,幸虧給一個夜來巡視的刑部吏員看到,趕忙喊人救治,方始沒有什麼大礙——也把趙光、鄭敦謹幾個驚出了一身大汗——這樣的欽命案子,像靳祥這般重要的人證絕對不能『瘐斃』,或者自而死的,當下派了雙崗,隨時關注,另外一邊,兩個人自請處分,皇帝留中不發。

    眾人深知,靳祥一心求死,只是為了保住自家主子,若是遷延良久的話,不知道又會生出什麼事情來,當下不再遲疑,把靳祥提到堂上,開始問訊。

    靳祥生得眉清目秀,相貌很是英俊,規規矩矩跪堂下,給翁心存、周祖培、趙光幾個磕頭行禮,挺直的脊背,等待問話,「靳祥,你是哪裡人士?今年多大年紀?何人府中任職?」

    「小的祖輩都是蒙古正藍旗旗下包衣奴才,生於道光二年,今年三十八歲,我家老爺,軍機大臣柏公諱葰大人府上聽用。」

    「本年科考鄉試,你家大人為皇上欽點,入闈身擔主考之職,你也隨同入闈了,可是的?」翁心存問道,「而據前日本官提審本案另犯,本次科考副主考程庭桂稱,題紙刻印之時,也是由他,你、及另外副主考一人的朱光標共同抄寫的,可是的?」

    「回堂上大人的話,程大人所言並不屬實。初八日接獲題紙之後,我家老爺說,題紙刻印,總以嚴密為先,不如不要房官抄寫,改為由我家老爺及程、朱兩位大人共同抄寫。兩位大人也都答應了。後來題紙寫好之後,我家老爺自言字跡醜陋,命小人又寫了一張。」靳祥聲音清晰,敘事條理分明,堂上侃侃而談,「以上為均為事實,請列位大人明察。」

    「浦安供稱,他受人托請,暗通關節,並求你講恭字十二房平齡的試卷薦上主考官,柏葰以為不妥,命你找浦安換,此節可是有的?」

    「有的。小人府中的老爺年紀老邁,每每房中閱卷,往來登記號薄,抄寫磨堪文卷,都是由小人代勞。浦安所薦的試卷文字不清,而且錯漏甚多,小的找浦大人換一份,他對小的說,房中再無旁卷,且為人請托,求我多加擔待一二。」靳祥說,「小的回房之後,對我家老爺說,浦大人房中再無中皿的卷子,而且房考的薦語寫的是『氣盛言宜,孟藝尤佳』字樣,至於文中錯漏,大約是謄卷的時候,由謄錄生筆誤所致。不當大礙,我家老爺這才點頭應允,並未將此卷割棄。」

    周祖培突然插話,「照你字樣說來的話,平齡的試卷能夠連過數位房考、主考的法眼,竟全然是你這一介奴才所能從中串聯的嘍?」

    周祖培這句話問得相當不善,大約的意思是不相信靳祥有如斯能力,言外之意,是要他將柏葰供出來。靳祥如何肯幹?撩起眉毛看看上面坐著的周祖培,「這位大人,小人不敢列為大人面前扯謊。以上所說句句屬實,並不敢有絲毫隱晦,加不能因為小人身份卑賤,而胡亂攀咬他人入罪。」

    周祖培久掌秋曹,什麼樣的人犯沒見過?什麼樣的話聽不出來?只不過刑部大堂上,若是與之爭辯,沒的失了自己的顏面。冷笑著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三場考罷,浦安謁見,送給小人十六兩銀子,因為向來如此,小人收了下來。」

    翁心存突然問道,「浦安所做證供稱,十六兩銀子是送給正主考柏葰的,給你的不過是八兩銀子的門包,怎麼又說送給你十六兩了?」

    靳祥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回憶前情,周祖培偏是連這一刻也不耐等候了,「靳祥,你要老實做供,若是不然的話,本官將浦安、羅洪思傳到堂上來,與你對質之下,真相自然明白,你還要皮肉受苦!」

    靳祥沒理他,想了片刻說道,「是,堂上大人說的是,此事是小人記錯了。不過浦安、羅洪思二人此來,一個是行以參拜大人的禮節,一個是門生叩門之行,有一些贄敬,也是理所應當的。」

    「是不是理所應當由不到你來說!」周祖培厲聲斥道,「靳祥,問你什麼就答什麼,旁的用不到你來提點。」

    靳祥點點頭,「小的明白了。」

    將靳祥詳細問訊了一番,仍自押回牢房,翁心存幾個人到圓明園遞牌子請起,皇帝立刻傳見,「問得怎麼樣了?」

    趙光把經過說了一遍,後說道,「臣以為,靳祥供稱之言,雖是將種種罪行全數招攬上身,意圖保全上官,但柏葰身為正主考,終究屬聽受囑托,臣查案例,並無僅僅聽受囑托,不知交通關節,作何分別治罪明文,臣等向來也不曾辦理過這樣的案子,想來是否應照交通囑托賄買關節例定擬?請皇上示下。」

    皇帝沉吟不語,始終沒有表態。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表態,對趙光的奏答不滿的表態!周祖培想了想,向前膝行了幾步,碰頭答說,「皇上,臣有話講。」

    「你說吧?」

    「是。」周祖培答應一聲,口中說道,「臣想,柏葰若是僅僅是為了掄才大典之內交通舞弊,辜恩藐法,便已經失卻一品大員的本分。不用提皇上登基數年來,於科考之事屢有上諭,今年元旦之期,曾向柏葰當面訓誡,想該員即便不念己身亦是科甲進身,熟知科場定例,就是默念皇上一片聖心至意,也當小心承命,踏實辦差。如今反倒疏忽大意,,辜恩藐法,一至如斯!置天下讀書人何地?置皇上聖諭煌煌何地?故而臣以為,柏葰一案,當援引大不敬例論處!」

    翁心存大吃一驚!交通囑托、賄買關節兩項罪名如果落到實處,柏葰的一條老命就保不住了,只不過念及其人朝中多年,而且久有功勳,旁的人總還有個出言挽救的餘地;如今周祖培又要為柏葰加上一條大不敬的罪名?如果皇帝金口一開,再想挽救就勢必登天了,所以不等皇帝有所表示,他就先出言了,「皇上,臣有話說!」

    「你先不要說話。」皇帝一擺手,打斷了翁心存將欲出口的話,他從御案後面站起來,繞室蹀躞幾步,眉頭緊緊地鎖著,似乎為了周祖培的話心中大犯猶疑似的。

    「皇上您讓老臣說,老臣要說;您不讓老臣說,老臣還是要說!」翁心存跪地上,難過的轉過身子,望著年輕的天子,「皇上,柏葰誠然有過,但也不過是管束不嚴,失察之罪而已。如今若是以大不敬的罪名斷然處置的話,臣恐天下人……」

    皇帝心中膩歪透了!用力一揮袍袖,「你想說什麼?想說朕處置了柏葰,天下人以為朕是那等桀紂一般的酷烈之君嗎?」

    「臣不敢,臣不敢!臣萬萬不敢。」

    「你自己看看,看看!」皇帝大步走回御案,拿起袁希祖和郭嵩燾呈遞上來的折子,「總共不過三百餘人鄉試中脫穎而出,其中就有超過五十人的原卷中的舛誤連連的——你去問問那些自束髮受教,十年寒窗,鐵硯磨穿的正經學子,這成話嗎?長此以往的下去,還用什麼功?費什麼力?左右朝中有那麼多的同鄉、同年、同僚,會試、鄉試之時打通關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榜上有名!有那份苦讀的時間,倒不如挖空了心思,去尋找各自的門路!」

    皇帝厲聲怒斥,「而這一切,都是為柏葰而起!身為正主考,朝中一品大員,居然以府中一介卑賤的奴才的話以為行事圭臬,如此不念君父托付之重,辜恩負職,莫以為甚!」他大口的喘息著,重重的御案上拍了一記,「要從重判決,從重判決!」

    一番雷霆之怒,嚇得翁心存再也不敢多說,連連碰頭不止,皇帝餘怒未息,反倒肝火越盛,「還有,今年順天鄉試,所有監臨、監視、專司稽查及內外簾執事、並檢王、大臣,都著禮部按照科場條例,據實查明各員所司何事,應議之處,全數開列銜名具奏。還有……」他說,「柏葰立刻革職,聽候傳訊!」

    詔旨發出,柏葰軍機處直廬望闕碰頭,然後交待了所管的公事與同僚,由府裡的下人陪著,黯黯然出宮門去了。

    奕訢幾個看眼裡,心中好不是滋味!若是為了幾萬、十幾萬兩銀子的好處,落得這樣的下場也算不枉負了他『中堂大人』的名位,如今卻只是礙於情面,後到手的也不過浦安奉上的十六兩銀子的贄敬——替他想想,也真是天下第一大冤枉事!

    沉吟了片刻,奕訢轉過身來,向曾國藩幾個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滌生兄?」

    曾國藩本來就略顯狹長的臉形加拉得長了,身為軍機大臣,內廷中的一切無不知曉,周祖培這樣落井下石,實讓人齒冷!詔旨發下,他就準備遞牌子請起的,只是聽老師說,皇上的心情極為惡劣,這時候若是貿然進言,怕是收不到什麼效果。不如還是緩上幾天吧?

    聽奕訢呼喚,曾國藩勉強點點頭,「王爺?有何見教?」

    「本王想,總要為濤公一份心力才是的。我想單獨遞牌子請起,滌生兄以為呢?」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若是王爺不嫌粗鄙的話,國藩願意與王爺同進退。」

    奕訢感激的拱拱手,笑著說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於是,兩個人命蘇拉遞牌子,皇帝當然知道他們所為何來,逕直傳見。進到萬方安和,行禮以畢,讓兩個人站了起來,「是來為柏葰求情的吧?」

    「臣弟這點小心思,原也瞞不過聖主。」奕訢賠笑說道,「皇上,柏葰今年六十有四,是從睿皇帝起,就入朝伴君的老臣子,四十餘年來寬厚謹慎,人所共見,如今一念之差,晚節不保,想來柏葰但有人心,亦當悔恨莫名……」他又跪下去,重重的碰了個頭,說道,「臣請皇上法外施仁,免了柏葰的罪過吧?」

    「免了他的罪過?」皇帝給奕訢的話氣樂了,「你說得好輕鬆!今日放過了柏葰,日後呢?哪一任的鄉試、會試、殿試的正副主考不是多年朝,屢有功勳於先帝、於朕躬的?若是照你這樣說來的話,哪一任的官員再有這樣的罪行,也要以此辦理的話,還要不要朝廷選才的大典盛事了?」

    奕訢一句話說錯,給皇帝問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了。曾國藩一邊看看不是事,主動越次奏答,「皇上,臣以為,王爺所言,不過是一時疏忽,並非是容此等敗行之事存留於世,不聞不問的。」

    「是,是,是。臣弟正是這樣的意思。」奕訢趕忙接上了曾國藩的話頭,「臣弟的意思是說,柏葰縱然有過,卻並未從中貪圖賄賂,不曾收過任何人的賂遺銀子,比之那些貪墨成性的官員,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他還待往下說,曾國藩暗叫不好!說柏葰就單提柏葰,扯上旁的人做什麼?暗中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奕訢陡然驚醒,不再繼續闡述。

    饒是如此,奕訢的話還是讓皇帝火冒三丈!他話中所指,分明就是肅順!想不到自己把肅順的家抄了,人也貶出千里之外的山西,卻仍是這些人言語之中的口實?他猛的轉過身來,瞪著奕訢,「你剛才想說什麼?什麼不知道比那些貪墨的官員好了多少?是比哪些官員不知道好了多少?說下去!」

    奕訢哪敢再說?支吾了半天,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臣失言!」

    沒奈何,曾國藩只得陪著他跪下去,再次救場,「皇上,臣以為,王爺的意思是說,柏大人身家清白,多年來早有明證,而科場大案,他也只是為了受人挑唆,自身並無收受***,交通關節之行。而且,自八月初七日入闈,到九月二十六日出闈,前後歷近五十日,該員一直勤勤懇懇,從來不曾有半點需之舉。禮部、順天府、大興宛平二縣也是皆矚目的。皇上,臣不是說柏葰無罪,但終究罪不至死啊!」

    「你們以為這樣的事情朕就沒有想過嗎?不瞞你們說,自孟傳金上折子參劾,併科場大案爆發以來,其他人不值一提,只有一個柏葰,朕心中真的是不願意看到他也為之捲了進來!」皇帝長長地歎了口氣,一邊的繡墩上坐了下來,「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柏葰為人勤懇、謹慎,是以君子正色立朝,這樣的人,便是朕,也不敢有絲毫不敬的。但偏偏就是他,這一次居然犯下這樣大的罪行——你們說說,要朕如何寬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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