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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91節 梨園趣事 文 / 嵩山坳

    第91節梨園趣事

    到了八月十二,是鄭王福晉費莫氏四十一歲壽誕之日,這一天,鄭王府真正的熱鬧起來了,不但是宗室近人紛紛到府祝壽,皇帝念及當年紫雲初到北京,經由費莫氏慰切的一番情意,命六福從內務府取了幾樣鍍金銀托盤、銀杯子、玉石杯、簪、釧、鈿、釵等物,繼送到府裡——或者不是很值錢的物什,不過來自宮中,就等若是御賜之物,端華設下香案,望闕叩頭謝恩,然後命府裡的清客起草謝恩折,也不必細表。

    送走了六福,眾人堂上一邊品茗說話,一邊聽著戲台上的演出的種種『大戲』。這是乾隆年間流傳下來的規矩,不過和宮中所演的不同,大多以鬧天宮、滿床笏、跳加官等吉慶曲目,幾乎把所有關於壽誕的神話,都容納了進去,只見滿台的王母娘娘、南斗、北斗、壽星、八仙、金童玉女、天兵天將,一個個服飾鮮明,形容奇特,齊聲合唱著天下樂、太平令、朝天子、感皇恩之類北曲的牌子,載歌載舞,熱鬧異常,但是卻沒有什麼很大的看頭。

    肅順打了個哈欠,遊目四望,旁邊坐著的載垣和禮親王世鐸說話,兩個人不時大笑出聲,也不知道說到什麼好笑的內容了?「哎,聽說了嗎?」旁邊有人肆無忌憚的高聲說著話,「景秋萍奏請朝廷,要議處蔣大鏞延誤試卷之責了。」

    「蔣大鏞也實是不像話!」他身邊的一個同伴說道,「延誤了試卷遞送,反倒振振有詞?這還不算,我聽說,連登記的名冊上的名字,也大有舛誤,據說還是湖廣道御史尹瞻莆慧眼識別,方才辨識清楚的呢!」

    「是啊,真不知道這是怎麼搞的,分明是一塌糊塗嘛!」

    肅順聽耳中,卻並未往心裡去,他知道,歷年科場考試,總會出一些這樣那樣的漏洞,只要不影響到考試的正常舉行,便沒有大礙。當下不以為然的一笑,回頭繼續聽戲。

    戲台上鑼鼓喧天,一片熱鬧,正唱『跳靈官』——若是一般人家,則是唱『跳加官』,端華一國親王,貴重無比,不能再『加官』,只能改跳『靈官』了。聽著依依啊啊的曲文,肅順興趣缺缺,端華一邊注意到了兄弟的興致爽然,含笑勸道,「老六,再等一等,等一會兒還有好的。」

    「哦?有什麼好的?」

    「我特為請了梅雪芬和程長庚過府,獻一場《四郎探母》。你就擎好吧!」

    出京不過數月的光景,肅順就覺得有點物是人非了,「梅雪芬,是誰?」

    端華輕笑出聲,給弟弟解釋了幾句,梅雪芬本名梅巧玲,雪芬是他的字,還有一個乳名叫阿昭。現北京四九城中,算是第一號的花旦大家,扮相雍容端麗,表演細膩逼真,善於演旗裝戲,諸如《四郎探母》、《雁門關》、《得意緣》等。

    端華知道弟弟不好女色,反而喜歡侑伶佐酒,看他眼神逐漸亮起,倒似乎是對這從未謀一面的梅巧玲很感興趣的樣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六,不如京中多留幾日,今天晚上散戲之後,哥哥為你們引薦一番。」

    「到時候再說吧。」肅順不忍推拒哥哥的好意,敷衍著說道,「皇上當日和我說,著我給嫂子慶過壽辰之後,即刻離京的。現看來,竟似是沒有相聚之期了。」

    「那也不怕,等到兄弟過年時回來,再與阿昭一續前緣。」端華忽然站了起來,「走,兄弟,左右現無事,哥哥帶你去見見這個梅老闆。」

    肅順左右無事,隨著哥哥到了後台,箱倌看見主家到了,趕忙行禮請安,「小的叩見王爺。」

    「起來吧,你家老闆呢?」

    「這不,正後面上妝呢!」跟包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步,小聲說道,「王爺,請容小的說一句不敬的話,王爺,這位大人,我家梅老闆脾氣不好,這不,正鬧氣呢!二位王爺、大人,您是大***量,還請多多擔待一二啊!」

    「為什麼鬧氣?誰敢給我家阿昭氣生?」端華是庸人,這樣的人大的好處就是脾氣隨和,聞言倒並不當回事,撩起簾子,進到裡面,笑呵呵的問道。

    肅順跟他身後,進到裡面,一丈高的鏡台前,一個身著月白色緞子夾袍,面上塗滿了彩妝的男子正對鏡貼花黃,走到鏡子前,望著裡面的人兒,忍不住心中讚歎一聲:好一個眉目如畫的佳人!

    鏡中人十五六歲的年紀,鵝蛋臉蛋,膚白如雪,一雙好看的剪水瞳子,鼻如懸膽,菱角般微微翹起的嘴角,唇若塗丹,若不是知道他的男兒身,只怕真會當他是妙齡嬌娃了。只是有一節,大約心中不愉,臉蛋扳得緊緊地,不知道是生誰的氣。

    聽到端華的聲音,梅巧玲站了起來,盈盈萬福,「王爺?」

    「怎麼了,阿昭,生什麼人的氣啊?」

    「還不是生您的氣?」阿昭委委屈屈的撇撇嘴角,「到您府裡一天了,也不見王爺,奴家自然生氣了。」

    「別氣,別氣。這不是今天府裡往來的客人太多,才耽誤了嗎?」端華低聲下氣的陪著笑臉,「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六弟,現任山西澤州府巡撫的肅順。你們要多多親近啊。」

    梅巧玲吃開口飯的,又是京中闖下的名號,朝中大員即便一個都不曾見過,名字也是要知曉一二,聞言笑著向肅順萬福行禮,「六爺,奴家不懂規矩,倒讓六爺見笑了。」

    「哪兒的話。」肅順答說,「久聞梅老闆色藝雙絕,並世無雙,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色是看到了,這藝嘛,等一會兒台上再好好領教。」

    阿昭撲哧一笑,「六爺真會說笑,奴家這一點微末小技,怎麼敢當大人『領教』二字?」

    兩個人說著話,端華見縫插針的問梅巧玲的跟包,「程老闆到了嗎?等一會兒就該是大軸了!」

    「還沒有呢!」

    「還沒有?」端華大大的楞了一下,程長庚身為京劇泰斗,戲德高尚,同行高山仰止,這一次自己請他過府赴堂會,很是花了不少銀子,怎麼居然到這個時辰了,還未到場?掏出懷中的金錶看看,已經是晚上的七點多鐘,即便是這時候進門來,換衣扮裝,也要耗時良久——程長庚到底是怎麼想得?難道真的敢不拿自己這一國的親王放眼裡嗎?

    正胡亂想著,後台的門口又進來一個人,是費莫氏身邊的小太監,一眼看見王爺也,先請了個安,「王爺,福晉著奴才來問一聲,軸子大戲可能演出了嗎?各府的福晉、側福晉都等著呢!」

    「你回去告訴她們,還得等一會兒。」端華不耐煩的打發小太監出去,命人把三慶班的主事叫了過來,「程長庚怎麼還沒到?」

    主事的也慌了神,手腳沒個安放處的跪倒賠罪,「王爺息怒,王爺息怒。本來定規著今天中午程老闆應一個朋友的約請,到府中做客,不想到現還沒回來?小的已經派人去促駕了。王爺請再等一等吧。」

    「你放屁!這是什麼時候了?本王等得起,我府中的家眷,並往來賓客可等得起嗎?我告訴你,一盞熱茶的功夫,程長庚到了便罷,若是到不了,就讓你這三慶班關門大吉!一個個都給我捲鋪蓋滾出北京城!」端華破口大罵,「狗肉上不得台,不識抬舉的東西!」

    「是,是,是。王爺罵的是,小的這就下去催問。」三慶班的主事連一句還嘴的話也不敢說,避貓鼠一般躡手躡腳的躲了出去。

    好不容易把程長庚盼來了,主事親自撩起馬車的簾子,還未見到人,就聞見一股濃烈的酒氣,主事又搓手又跺腳,急得無可奈何,「哎呦我的程大老爺,程祖宗,您怎麼喝成這樣就過來了?」

    程長庚也是無可奈何,他京中梨園中的人緣極好,不單因為他是京劇巨擘之一,主要的是為了戲德高尚,肯於大力提拔後輩,所以不論是誰,提起他的名字,都要真真正正的挑起拇指,讚一聲:「好樣的!」

    這樣的性情自然為他贏得了眾多同行的愛戴,友朋往來是無日無之,今天中午,就是應一位梨園票友的邀請,到其府上去做客的。這個人叫平齡,滿洲正白旗包衣出身,有秀才功名,秉性好唱戲,而且唱得相當不錯,有賽松林的花名。不過旗人改行做優伶,終究為人瞧不起,所以平齡只是以票友的身份,偶爾下海,過一過戲癮。

    今天事有湊巧,平齡八月初八入闈,三場考罷出闈,尚未發榜,平齡就人前人後大言不慚的宣稱,「這一次的戊午科,旁的人中不中平某人不知道,我是一定要中的。」別人只以為他是想中舉人想糊塗了,癡心說夢話,也不大理他。

    平齡不以為意,府中擺下酒席,專門請了北京梨園行的好朋友過府來,大擺堂會。席間散金派銀,熱鬧到了極致——為了這樣的緣故,程長庚來晚了。

    好平齡府中也是彩唱,倒省去了裝扮的功夫,換上一身行頭,就可以登台獻藝。他到了的時候,台上正演『倒二』,也就是倒數第二出戲,同樣是名動四九城的大角色,一個是演老生的張二奎,一個是胡喜祿,本工是青衣。

    張二奎也是京中有名的梨園巨擘,名望一度甚至超過程長庚,有梨園狀元的美譽,不過命途多舛,跌躓不斷。

    咸豐元年的時候,因故離開四喜班,轉而和與大奎官劉萬義共組成立自己的雙奎戲班,此外還聘請了當時以唱小生聞名的徐小香、唱青衣聞名的胡喜祿等名伶加入,京城轟動一時。不料後來為梨園同行彼此不能相容,雙奎班也解體了。

    據說解體的原因就和胡喜祿有關,這兩個人都是京中名伶,恃才傲物的脾氣、架子都極大,每一次配戲的時候,張二奎已經打扮好了坐衣箱上等,而胡喜祿卻仍自慢條斯理的拿細石子磨手上的煙油,有時候可以磨半個小時之久,不管旁人急得是不是火上房,仍自故我。這樣的態度,自然使得彼此意見很深,中道分手,不一起合演久矣。

    這一次能夠『台上見』,一則是提調有手段,動以巨利,二來則是彼此都一時有興,事先約定好了的,這一次合作不比盛年意氣,大家彼此客客氣氣,合作好了,循規蹈矩,將戲文中精微之處拿出來,為梨園後輩做示範。

    誰知道經由鄭王福晉點戲,居然把他們的戲派到了倒二?張二奎年紀大了幾歲,於這種爭名奪利的心思不是那麼重了,即便不是後的大軸,也可以接受,而胡喜祿則不同,他想來,憑自己的名望,人脈,居然要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墊場』?如何能夠忍耐?有心就此辭演,又實惹不起鄭王府,眼睛一轉,想到了一個主意。

    兩個人合演的這一齣戲文是《坐樓殺惜》,胡喜祿科班出身,多年侵淫之下,本子中精義奧妙之處無不熟稔,這一次又是有意賣弄——其實他的本意倒不是難為張二奎,只是想奪去後面登台的梅巧玲的風光。故而將閻婆惜拾到招文袋之後的那種得意、有恃無恐,言語之間將宋江任意惡謔的心境,刻畫得淋漓致,『啃』得張二奎狼狽不堪。

    沒辦法,只得討饒,藉著念白說道,「我二人有十幾年的交情,須為我留點面子才是。」

    胡喜祿立即回敬,揚起一條清脆無比的嗓音答道,「哪個不知道我二人的交情?還留什麼面子?」

    於是,台下哄堂大笑,張二奎越發受氣。好容易等到『殺惜』,他也可以出氣了。

    照戲文所寫,宋江從靴筒裡抽出攮子,衝過去,左右三個回合,要了閻婆惜的性命。張二奎恨透了胡喜祿不講理,不惜賣一番力氣,要殺不殺,做出種種身段,他是武生的底子,腹笥寬博,每個身段各自不同,卻又都是那麼好看,台下的觀眾喜不自勝,而台上的胡喜祿卻大大的吃了虧。

    殺惜這場戲,以老生為主,花旦作陪,所以宋江要殺不殺,閻婆惜就得台上力躲避,他腳下踩著蹺,疲於奔命,後的結果非得是摔倒台上,出一個大大的洋相不可。所以胡喜祿也討饒了,跪倒台板上,合掌而拜,「求求您!你早點把我殺了吧!」

    一句話出口,台下的笑聲簡直要把屋頂都要震得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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