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78節 山西民情(2) 文 / 嵩山坳
第78節山西民情
接到京中發來的廷寄,肅順已經到了澤州府,這裡距離太原五百餘里,附郭是鳳台縣,承辦差事自然也是首縣的責任,縣令肅順也太原見過,姓屠名卓,字琴塢,浙江錢塘縣人,咸豐五年的時候,以庶常改選,任本縣大老爺,首縣的公務比之旁的下轄之地加繁複,而且大多是一些迎來送往、禮儀接待之類,好處固然很多,辛勞卻也是府內第一。&
屠卓四十二歲的年紀,看上去倒像已經五十出頭了,帶領縣內所屬的縣廳、主薄、典史、巡檢,並府城中的司道、城守營參將等早早的等候了府城西門外,官道一側的接官廳收拾得煥然一,門楣上繫著簇的紅綢子綵球,院子裡搭起了高達的席棚,門楣下有樂戶伺候的鼓吹,廚下越發忙碌,從城裡第一家大酒樓『西春』派出來的上下手,或者洗刷,或者切割,或者掌勺,或者燒火,忙得滿頭大汗,不亦樂乎。
屠卓坐廳中,用扇子呼呼扇風,「我說,馬老爺呢?」
馬老爺是驛丞,專管公文驛遞之事,官員迎送,也要全靠他巴結,從來向他要車、要馬、要人,總是一連聲的回答,「馬上有,馬上有。」恰好又姓馬,所以就成了他的外號。
屠卓一縣之長,不好叫僚屬的外號,那縣裡專管公文出入,俗稱『四老爺』的典史可就不管了,他為人詼諧,公事上與馬上有來往也多,彼此相熟,言語之間談笑無忌,當下扯開嗓子大喊:「馬上有?馬上來啊,大老爺傳!」
眾人一旁聽見,想笑又不敢,只得忍著。馬上有正動手釘一副畫,聽見呼喝,口中答應著:「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從梯子上下來,放下釘錘,趕了過去。
見面行禮,還不等報告,屠卓先問道,「可都預備好了?」
「都好了。」
「酒席呢?」
「廚子已經到了,西春八兩銀子一桌的海味席,另外是三兩銀子一桌的便飯,兩海碗,四小碗,四個碟子,一共五桌。聽大人回來說,知府大人所帶的隨從不是很多,一定夠了的。」
屠卓府城見過肅順和李慈銘、高心燮三個人,肅順不用說,京中什麼沒有見過、吃過?那兩個一看就是清客的年輕人,也是一派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昂然風度,主從幾個未必瞧得起自己所承辦的差事,不過心竭力的伺候,只求上官滿意,若是能夠知曉下面的人的難處,不要挑挑揀揀,就於願足矣。
想到這裡他說,「千萬不要顧上不顧下,眼光也不要只放大人身上,須知閻王好擋,小鬼難搪。」
「大老爺放心,這差事我辦了不止一年了。」馬上有拍著胸口答應,「絕不會誤事。」
「支應、伺候好了這尊大神,日後有你的好處。」屠卓把該交代的話說完,轉身回廳中休息,「怎麼?」他的視線隨意的掃過,「縣裡的老師怎麼沒有來?」
老師是指縣裡的學正——統稱為老師,俗稱『豆腐官』,是清苦不過的一門差事,唯一的好處是,做這份官,不必參考本省迴避制度,可以原籍為任。
屠卓心中很是瞧不起學官,認為是沒出息的人,不過任知府上任,總要府、縣大小官員統統迎接,方顯得隆重,缺了一個,上官不問便罷,一旦問起,就是很不妥的舉動,他不會以為是有什麼私人原因,只當首縣不會辦差,要是那樣的話,整個的一番做作,就全都為這一個人的不到場而砸鍋了。
「劉老師可憐巴巴的,」典史姓白,一旁答說,「一共兩名轎夫,跑了一對,大太陽底下,從城裡走出來,自然慢了。」
「轎班怎麼走了呢?」
「欠了人家三個月的工錢,豆腐都吃不來了,不走等什麼?」
「這不行。」屠卓思忖片刻,大喜的日子,不可有破相,「來人啊!」他高聲喊著。
其實家人就身邊,但要擺官派,或者表示要交代的事十分重要,非這樣喊不行。
「喳!」家人同樣高的聲音答應著。
「派我的轎子去接,劉老師年紀大了,可不要這路上中暑昏倒,可不是當耍的事。」
這邊家人還不及出門傳轎,馬上有又跑了進來,「大老爺,各位老爺,知府大人的官轎到了。」
「哦?」屠卓顧不得劉老師,趕忙起身,向鄭子白、陳仲元幾個拱拱手,「諸位,和我一起出迎。」
到了接官廳的外面,果然,官道頭,車馬喧闐,由巡撫吳衍親自選派的省綠營撫標兩營護持著的肅順的官轎,由遠及近的行了過來,「放炮,快,放爆竹!」
乒乒乓乓的爆竹聲炸響,大股大股的濃煙升騰而上,炮聲中,馬隊先到,官轎隨後停穩,轎班按下轎桿,肅順身穿罩著雲雀補服的官服,頭戴藍暗寶石頂子,一隻手按住胸前的朝珠,從轎子中彎腰走了出來,「卑職,署理鳳台知縣屠卓,拜見大人。」
「起來,起來。」肅順虛扶了一番,屠卓就勢起身,「大人一路奔波,行程辛苦,先請到官廳中小坐吧。」
這等官場風俗,肅順見得多了,當下點頭,邁著平穩的官步,進到官廳,居中而坐。鄭子白、陳仲元幾個他是認識的,不提,由屠卓把府縣兩地的各級屬員向他一一做了引見,肅順微笑著點點頭,「多承貴縣操辦,辛苦了。」
「不敢,自本月初,卑職省城拜會大人,蒙大人溫語問切,使卑職等如沐春風。深感大人德行,實為平生僅見,我等能夠大人治下效力,實是三生有幸,只怕所學愚鈍,不能及大人於萬一。日後公事上有疏漏之處,還請大人不吝教誨。」
肅順點頭一笑,眼神個人臉上掃過,落府城城守營參將,漢員生瑞繼的臉上,「生大人?」
生瑞繼生得形貌粗豪,望之有如三國中提及的燕人張翼德,聞言趕忙欠身拱手,「卑職。」
『生』是一個極少見的僻姓,來源有兩說,第一種是說,年羹堯被禍之後,他的家人帶著他的一個已經有了身孕的小妾遠走他鄉,生下一個孩子,不敢姓『年』,便將年字做了一點改動,成為了生姓;還有一種是說,生姓本來就有,《浙江通志》所載,明朝洪武年間,桐鄉有個縣官就是姓生。至於生瑞繼,就不知道是屬於哪一支了。
「本官省城的時候,曾經聽子墨老弟說起過,你城守營任上,官聲很是不錯啊?」
「卑職不敢,卑職不過長存為國效命之心,操演兵士之機,百凡種種,多用心力罷了。只是才短智絀,怕未能如人意。」
「君子安於天命,本是聖人的話,不過,這之外,也要有『人事』的根基。若是以一切全聽天命,己身絲毫無所作為,不但上難報朝廷俸祿,下難消小民疾苦。各位身下所處的官位,怕也不能久長了。」
肅順拉長了聲音,大打官腔,旁人哪個敢反駁?廳中一片附和之聲,只聽他繼續說道,「便如同澤州府城守營吧?本官出京之前,皇上多有訓誡,其中於府中所轄軍士之事……」
他忽然停頓了片刻,笑著說道,「想來坐的幾位也都知道當年肅某任職京中神機營幫辦大臣時候的舊事吧?」
生瑞繼趕忙說道,「是,卑職知道。大人不以私情為重,處置犯軍,實是古來名臣立國本色,卑職等均大感欽服。」
「神機營嘛,已成過往,此處再不必提起。」肅順說道,「本官一路行來,心中所想皆是這澤州府內,民生、兵事二端。百姓天性純良,全因多年來各任府縣,行事施政之間,敷衍馬虎,百姓有冤有怨,無處呈告,萬不得已之下,只好自行尋求解決之道……」
往常也有官上任,不過治下僚屬相見的時候,總不過說一些皇上聖明、各方辛苦之類的場面話,然後傳席飲宴,歡而散,一切事,都要等到正式升衙坐堂,將任上往來公事瞭解得差不多之後再說,哪有肅順這樣,一上來就對眾人橫加批駁的?
不過他的身份太過貴重,雖然職銜上只相差一級,但內裡情形,無不通曉,所以只得心中腹誹,一個字也不敢說,口中唯唯應著。
肅順左右看看,冷笑著說道,「本官上任之始,首重軍制之事,生瑞繼?」
「卑職。」
「你現即刻回城,將過往五年內城守營中,上至參將、佐領,下至兵員的花名冊逐一取來,還有,往昔一切公中支應銀兩,我不管是為何而發,也要有賬目登載——也一併送至府衙。今天晚上我要連夜審看。明天早上,本官要到城守營中,按花名冊逐一點名。有未到、遲到者,一概開革!」
生瑞繼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城守營兵士散落各鄉,一夜之間,能不能逐一通知,趕得及明早點名?都是未定之天,不用提數年來的軍中往來賬目,早成了一筆糊塗賬,如何能夠查看?
一個猶豫間,肅順哼了一聲,「嗯?生大人,你還等什麼?」
「啊,是!卑職這就下去。」生瑞繼不敢多留,單膝落地,行了個禮,起身出廳而去。
「還有,皇上三令五申,各省迎來送往之間,只准以兩菜一湯、白米飯管夠之例招待……」肅順用手向外一指,「你們看看?光是廚子、幫工就不下三十五人。這其中靡費之巨,又該有多少?」
聽他語氣不善,屠卓心中叫苦,第一個離坐跪倒,「卑職等糊塗,……請大人恕罪。」
肅順面容冷酷,理也不理跪滿了一地的僚屬,「鳳台縣?」
「卑職。」
「你也下去,回衙之後,將往來五年中未及結案的刑名、錢糧兩端的案卷逐一送至府衙,本官也要連夜審看——貴縣若是敢從中隱匿,……」
「卑職不敢,卑職萬萬不敢!」
「我量你也不敢——你下去吧。」肅順一擺手,把他斥退,轉頭又對鄭子白說,「沁水縣?貴縣距離府城有多遠?」
鄭子白真有點害怕了,當初太原初見的時候,只覺得肅順為人溫和,言辭便給,對屬下也很是有情,想不到初初履任,就這樣迫不及待的要點火了?「回大人的話,不足七十里。」
「你現即刻回本縣,召集縣內各族族長,三天之後到府城,本官要找他們親自問話。」
「喳。」鄭子白答應一聲,起身而去。
剩下的陳仲元幾個面面相覷,都有點不知如何自處的感覺,還好,肅順於他們幾個倒仍舊是和顏悅色的樣子,「陽城縣……坐下說,坐下說。」他擺擺手,示意幾個人又坐回去,這才說道,「貴縣等地的土地田產紛爭,非親臨田間不能分解清楚,就暫時緩行吧。等把這幾處的公事料理一番,本官再親自到貴縣去。」
陳仲元幾個心中不以為然:憑十餘任吏員均不能使之恰然的田產之爭,憑他到縣內一次,就能夠解決嗎?又一想,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肅順冷面冰心,是人所共知的,百姓畏懼其人,倒真的有可能給他迎刃而解呢?倒要看看,肅順有何種手段?
卷宗取來,肅順和李慈銘、高心燮幾個一起,連夜審看,意圖從中找出一個有代表性的,不論是刑名案子,還是錢糧徵收過程中的民怨沸騰的案子,都是可以的,但三個人認真看過,居然沒有!
「照學生看來,屠琴塢雖是貪官,倒並不是庸官。」李慈銘捏捏鼻樑,慢悠悠的說道,「往來公務,條理分明,判詞通順。……」
正說到這裡,高心燮眼前一亮,「大人,愛伯兄,你們看,這樁案子?」
肅順和李慈銘湊過身來,就著燈光把卷宗看了一遍,「果然!這個案子只要能夠重審明定讞,不但民情可伸,連同兵制之事,也可彰顯大人顏色。可謂是一舉兩得啊。」
「嗯。」肅順深深點頭,「也好,就以這個張五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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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五是山西駐防將軍、兼任綠營提督慶林的『貼身小廝』。名為小廝,實際上就是孌童,據說張五相貌生得非常俊秀,望之有如處子,白天的時候他帶著一夥衛士,省城橫衝直撞,胡作非為,因為和慶林的關係非同一般,誰也不敢招惹。
慶林寵張五出了格,命他帶領督署衛隊,每次軍功保案,都替他加上一個名字,一直保到從二品的副將。
慶林是從貴州調任過來的,上一年的時候,有一次聽聞汾州府治下的平遙一地,物阜民豐,風景很好,動了遊興,隨便找了個借口,說到任以來,還不曾省內各處視察軍制情形,便到下面來了——自然的,張五也是一定要隨行的。
不料經過澤州府的時候,張五敗德無行,帶領親兵數人,闖入民居,姦殺了人家的一個閨女。這家的父兄,當然進城報案,哭訴伸冤,鳳台縣和澤州府都感到棘手,案子不能拖延著不辦,便只好行文一省巡撫,請求幫助撫平。
吳衍也很覺得為難,這樣的事情若是事主肯拿幾兩銀子出來,山西苦寒之地,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料張五當日行事的時候,這一家的姑娘抵死不從,一番廝打之下,把他的臉給抓破了,張五一怒之下,才取了女子的性命——從頭到尾,只有***之名,而並無其實。
這一次居然要自己為了沒有做過的事情拿錢,再加以相貌為人所傷,張五心中大感委屈,怎麼也不肯拿錢出來,吳衍無計可施,只好將公文轉來轉去,拖延著不予答覆——一直到肅順履任,拿到了卷宗。
「笑話!只因為沒有得逞***,就連殺人之事也可以一筆勾銷了嗎?」肅順冷笑著,「碧湄,煩請你行文慶制台,告訴他,把那個什麼張五提到澤州府,哦,讓他帶人親自到府城來。」
高心燮和李慈銘無不苦笑:一省綠營長官,位高權重,雖然從屬上是要聽從巡撫的指派的,但一介知府,居然也要指揮軍事上官?傳揚出去,未免滑稽。「大人,大人?」
肅順正喝茶,聞言放下茶杯,「什麼?」
「大人,慶制台終究是一省武官之長,又是與柏中堂多方親近,方始為皇上簡派到晉省而來的,大人不好……這樣做吧?」
肅順想了想,「也好。既然如此,就從府衙和縣衙各調兩名差役,到太原去。總之要把張五提來。若是慶林不給的話,本府就上折子嚴參。」
這一下兩個人才沒有旁的話可說:清理到,若是慶林始終保全犯軍的話,日後就是真的打起御前官司來,己方也不用怕了。
正事有了著落,肅順也隨之站起,「都累了一天了,道乏吧,明天還有公事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您的支持,就是我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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