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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78節 商賈之道(2) 文 / 嵩山坳

    第178節商賈之道

    尤杉雖是一介商賈,這種事關朝廷禮法的大關大節還是多少知道一點的,只是拗不過太太哭求,才攜妻進京,尤太太很熱衷,只盼著皇上能夠降恩,讓自己母女再見一面;尤杉倒想得很開,只把此次之行,當做遊樂之旅。所以等到肅順回府,並不問托請的事情,只聊閒天。

    和他相反,肅順倒是有所圖,陪著說了幾句話,轉而問道,「老兄這一年來,生意做得如何啊?」

    「托大人的福。這一年來的生意倒也沒有什麼差錯。」尤杉面有得色。他的生意做得相當大,山東、河南、兩江,都有他的店舖,而且,自從妞妞進宮,又深得帝寵之下,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圍攏上來,主動為其提供便利,生意越發做得大了。

    若說有什麼遺憾的,就是沒有一個可以克紹箕裘的兒子,可以承繼家業,不過臨行的時候得知,魏氏懷了身孕,將來誕下子嗣,自己的年紀還不算很大,大可以教養一番,做一個跨灶之子。故此他現真可謂是興致一起來,心情好得緊。

    「要說起來,還是老兄這樣的好。既無官場侵擾煩累之苦,又有富貴適意之樂,實是令人羨慕啊!」

    尤杉趕忙擺手,「不做官,又何來所謂的貴?不過是數十年積蓄,略有所餘,也只是小康而已。又怎麼談得起適意?大人過獎了。」

    「這個不忙談。」肅順裝出一副饒有興致的神色,身子前探,問道,「尤老兄,我不懂你們這些做生意的,一年下來,風裡雨裡,辛苦二字不用提,可能夠賺得多少銀子?」

    尤杉遲疑了一下,心中大起狐疑,好端端的,他問這個做什麼?不會是也想謀一杯羹吧?轉念一想,倒非是壞事。肅順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紅人,若是他真的肯於加入到自己所掌的天蒼糧號,日後只是憑著他的名字,這十八行省之內,簡直就可以橫著走了。

    因此,他也大感興趣,「大人,莫不是也有心學那陶朱公嗎?」

    陶朱公就是范蠡,助勾踐滅吳稱霸之後,看出來勾踐是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之輩,上書勾踐,請求歸隱,勾踐不准,有范蠡就帶著珍寶珠玉,與他的家人乘扁舟出海北上——有一說,范蠡是攜西施一起歸隱的。

    後來範蠡到了齊國,改名叫鴟夷子皮,鴟夷是用牛皮或者馬皮做成的酒囊,用的時候虛能受物,腹大如鼓;用不到的時候,不妨掩而藏之。范蠡以此自況,正是君子用行捨藏的意思。

    後來範蠡山東半島沿海一帶經營鹽業,發了極大的一筆財,齊國人早知道他的名氣,有意請他出來做國相,范蠡拒而不受,又怕對方糾纏,性散家財,跑到了魯西與河北交界的定陶地方,這裡是『堯』的故土,春秋時屬於魯國,周敬王三十三年,宋國滅曹,不久又歸入齊國的版圖。這個地方稱為「四達之沖」,春秋時為多事,會盟征伐,幾乎年年都有,膽小的人視此為危邦,決不敢住。

    而范蠡別具只眼,以為「此天下之中,諸侯四通」,是貿易有無的絕好地點。於是此定居,改姓為朱,本地人稱他為「朱公」,別地方的人,冠以地名,稱他為「陶朱公」。

    陶朱公做生意非常有手段,幾年的功夫又成了巨富,後人仰慕,把他尊為做生意的祖師爺——尤杉雖然讀書不多,這一層卻是知道的。

    聽尤杉語出玩笑,肅順點點頭,又搖搖頭,「這等商業之事嘛,肅某是不懂的,也不想過多的參與。只是覺得好奇。尤老兄給我解說幾句啵?」

    陶朱公的故事知者甚多,不過肅順今天要聽的不是他的那些奇聞異事,而是想知道所謂的『生意經』,這龍汝霖和黃錫就只能瞠乎其後了。尤杉見他不去請教府中清客,反來詢問自己,覺得大有面子,左右無事,便說了起來。

    尤杉的祖上是熱河本地人,他的高祖叫尤自豪,自幼喪父,靠寡母的十指刺繡為生,深宵刀尺,骨立形銷,尤自豪大為不忍,後來聽人說,學戲可以掙錢,便向母親吐露心意。

    母子一番對泣之下,便將兒子托人送到一家戲班去學戲。本工學的是旦角——過去,有一個極為醜陋的規矩:唱旦角的,天經地義就是師傅的孌童。

    尤自豪分外不能忍受,不肯、不願甘身雌伏之下,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後來終於忍受不住,從戲班跑回了家中,母子大哭一場之後,尤自豪決定去從軍。

    試想一下,以他可以學旦角的清秀相貌,一旦遠離故土,從軍外,不說能不能吃苦,只是這副弱小的身子骨,又怎麼禁得住兵戎戰事呢?所以一開始的時候,老母親怎麼也不同意,後來終於架不住兒子苦求,就答應了。

    事有湊巧,尤自豪投軍之際,正好是康熙年間著名的三藩之亂大起的時光!尤自豪給分到綠營,王進寶的麾下聽用。

    滿清入關不久,綠營兵士識字的不多,其實不要說兵士,就是著名的馬鷂子王輔臣,也是大字不知幾個的粗人。尤自豪戲班念過幾天書,識得字,人長得又非常俊秀標緻,王進寶便把他招攬身邊,做一些文牘和來往公事的差事。

    後來有一次,甘肅提督,也就是王進寶的頂頭上司張勇到軍營查看,見到了尤自豪,心中很是喜歡,有意把他要過來,自己身邊使用,王進寶很捨不得,便想找借口不給。

    張勇和王進寶私交極好,兩個人說話是開玩笑慣了的,便笑著問他,「是不是斷袖余桃之愛,難以割捨啊?若是的話,我就不要了。」

    話傳到尤自豪的耳朵中,年輕***怒!當年就是戲班中,為了不肯受辱才來投軍,想不到到了軍中,居然還是為了容顏秀麗給人背後議論?等到張勇回去之後,他立刻來找王進寶,請辭中軍的文案差事,要到前敵去,哪怕做一名小兵呢,也要讓人看看,尤自豪也是血性漢子,不是只靠臉蛋兒吃飯的。

    王進寶深以為悔,心中是大大的埋怨張勇不該亂說話,只是尤自豪去意已決,無論王進寶怎麼說,也不改初衷。後弄得他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下來。王進寶想來,當一個大頭兵,又如何比得起中軍帳中,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小尤只是一時想不開,讓他吃幾天苦,到時候再將他調換回來就是了。

    哪知道尤自豪秉性峻厲,很能吃苦,一直到康熙十四年二月下旬,王進寶領兵以皮筏子渡黃河而東,援守蘭州,屢立戰功,尤自豪每一次都親臨戰陣了。不想蘭州一戰中,尤自豪負傷,截去了左臂。

    兵是當不成了,不過朝廷於戰爭中死亡、負傷、殘疾的兵士,照例是有一份撫恤銀子的。尤自豪拜別眾多上官,形單影隻的回到熱河,母親倚閭盼兒,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看著兒子左袖空空的回來,又驚又喜之下,又是好一場痛哭流涕。

    兒子已經過了二十六歲,尚未成親,這當地是很討人嫌的一件事,老太太有意用撫恤的銀子先給兒子成家,不過尤自豪軍中數年,外貌雖仍俊逸,卻體有殘缺,婚事一拖再拖,就老娘深覺不安的時候,任誰也沒有想到,張勇帶同王進寶一干人等,到了熱河。

    陝西一戰,張勇所部功勞極大,他本人也由靖逆將軍進封為靖逆侯,連同其子張雲翼,也蒙恩以四品京堂任用——這一次張勇是要進京陛見、述職、領受封賞去的。

    百戰名將駕臨熱河——當時的熱河,還沒有避暑山莊,只不過是直隸行省中一個小小的、破舊的村落而已——這樣的一個地方,來了這樣的大員,全鎮都轟動起來,一省總督親自迎接,預備下官廳招待。不想張勇誰也不見,命聽差一律擋駕,自己帶著人到了尤家,來探望卸甲歸田的尤自豪。

    所屬長官如此厚德,尤自豪自然感戴莫名,張勇臨行之前,又給他留下一筆不菲的銀兩,容他度日所需。到後來,尤自豪娶妻生子,開始熱河城中做起了糧米生意。

    等到傳到尤杉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代了。尤家的天蒼號糧棧生意已經做得很大,長城內外,兩江上下,都有他的分棧。

    聽尤杉說到這裡,龍汝霖長長地『哦』了一聲:「學生當年讀書的時候,也曾經讀過又南公的《式古堂記》,其中說,『軍中有尤姓者,貌如處子而悍勇無比,惜援守蘭州一戰,因傷至疾,遂不知所蹤也』。想不到就是令祖啊?」

    尤杉不知道龍汝霖口中所說的「又南公的《式古堂記》」就是張勇之子張雲翼所著的文集,楞了一下,他苦笑著說道,「大約是的吧?身為人後,居然不知高祖當年風光之事,實是慚愧。」

    「別說那些了。」肅順打斷了兩個人的說話,「還是和我們說說你做生意的事情吧?」

    「要說做生意嘛,不過還是秉承先祖的家訓,以務完物無息幣,貨勿留,無敢居貴。幾句而已。」

    「好!」龍汝霖和黃錫大聲叫好:「想不到,自豪公不但陣上殺敵勇冠絕倫,就是這等商用之道,也能夠如此領悟其中三味啊!」

    尤杉當然知道這幾句話的意思,不過他所知道的,大都是從經商之中得來的實際經驗,和文句之中的本意已經大有出入,含笑點頭,他又說道:「便如同這糧米生意吧,賤買貴賣本是通則,只是要知道哪裡的價錢低,可以買進,什麼時候糧米的價錢高,方可賣出,這其中的關節出入極大,倒不是一言一語能夠說得清楚的了。」

    「那,尤老兄,糧米生意,各省之間運行之際,可也是要交稅的嗎?」

    這一次,尤杉連話都不說了,只是低頭微笑,端起茶杯淺淺的啜著。肅順立刻知道,這等事便是皇上所說的,稅吏當差之際,漏洞重重的所了!而且不必尤杉說,他也猜得出來,稅是一定會繳,只是卻不是以為國家正課,而是流入了不知道哪裡的胥吏和長官的個人腰包!

    心中想著,肅順口中問道,「尤老兄,你經商多年,走南闖北到過不少地方吧?」

    「嗯。」尤杉點點頭,「年輕的時候,隨老父天南地北的倒是走過幾處,這幾年不行了。事情都交給下面的人去打理,走不動嘍!」

    「那,各省、各地的行情,老兄也一定是很熟悉的了?」

    「什麼行情?」

    「各種行情。百業咸集的各種行情?」

    「哦,這樣的大話可不敢說。所謂隔行如隔山,旁的門規行情,只能大約的知曉一二,若說熟悉,還是得問人家當行之人哩。」

    肅順心中盤算,聽尤杉說話,似乎有未之意,大約是為了經商之人天性如此吧?自己和他關係匪淺,仍舊這樣推擋,要是容他回了熱河,再由旁的人來說,只怕是加沒有效果,左右商課之事早晚都要明發天下,自己現和他說了,也不為違例犯禁。

    「尤老兄,近日朝堂之中,出了一檔鮮事,你可知道?」

    「這我哪裡知道?」尤杉笑了,「可是什麼鮮事?」

    「這一件鮮事,是和尤老兄有關的。」

    尤杉立刻坐直了身子,「哦?」了一聲,「可是我家小女……皇上面前……」

    「不,不不不。和佳主兒無關的,只有老兄你切身相關,」肅順趕忙說道,打消了他心中的驚惶,然後說道,「是這樣的……」

    尤杉大吃一驚!「朝廷要徵收商課?」他看看坐一邊的龍汝霖和黃錫,只見兩個人面色整肅,可知肅順不是開玩笑,心中一片慌亂。其時,商人社會中的地位甚低,不但比不上讀書人,連農人都是不能比擬的,即使有那發財之後,捐班領照,也只是為了貽封妻、母,自己有一天上堂的時候,能夠不必下跪,用來裝點門面的目的高於一切。

    民間看來,這些人一個個滿身銅臭,言語粗鄙,是分外不值得交往的。多年以降,商人的團體也只好因勢利導,自發組織起來,成為一個一個因地劃分的商會,例如徽商、晉商等、以圖自保自助之用。

    尤杉所掌管的天蒼號,直隸一帶是很大的糧米貨棧,他也是熱河一地糧商總會的會長,各家糧號守望相助之下,生意才能做得風生水起,如今聽肅順說,朝廷要開始徵收商課,一來不知道收稅的額度是多少,二來也不知道如何一個收繳方法,第三,也就是主要的一點,商課徵收之後,是不是又會多出一部分支出,給各地的官員憑空多出一份孝敬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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