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43節 得隴望蜀(2) 文 / 嵩山坳
第143節得隴望蜀(2
各省的鹽官都稱『鹽法道』,唯有四川獨一無二地稱為『鹽茶道』。八戒文學&鹽之成為大利所,不產量多,而銷得掉。銷鹽各有地盤,稱為『引地』,川鹽的引地除本省以外,還有五處:**、湖南、湖北、貴州、雲南。
兩湖不出鹽,食用兩淮、廣東、四川的鹽,其中以兩湖和四川之鹽食用多。自然而然的,四川鹽業,大發利市,但鹽稅收入並沒有增加多少,這自然是鹽商勾結鹽官偷漏舞弊的緣故。
道光中葉,四川總督戴三錫任上重用陶澍為鹽茶道,定下『官運商銷』的章程十五條,瀘州設立鹽運總局,徹底整頓,遏制偷漏,剔除中飽,鹽價降低,而官課反而激增。『公費』亦就水漲船高,滾滾而來,成為合法的肥缺。
而茶的運銷,亦跟鹽一樣有引地,而且有『邊引』、『腹引』之分。邊是邊境,腹是腹地。四川列為『邊引』,川茶專銷**,**高原,不出蔬菜,所以茶是必不可少之物。到了乾嘉年間,**生齒日蕃,耗茶多,因而川茶跟川鹽一樣,大為繁榮。但『茶引』向有定額,每引五包,每包二十斤,所以一道引只能運銷一百斤茶,而茶引由戶部發給,相沿多年的定數,多給一道都不行。於是有人向鹽茶道獻計,引茶以外,另行『票茶』,由四川自發運銷的茶票,其實有稅無票,只不過銷茶入藏,過關抽稅而已。
票茶的稅輕,因而成為『公私兩便』,配額既無限制,**需茶又多,所以實力不充分的外行,亦大做茶生意。為了爭取銷路,競相跌價,而茶的品質日壞,有些從乾隆年間就經營茶業,以貨真價實為號召的『老商』不是回事,多方陳情,嘉慶末年,票茶總算停止了。
可是到了道光年間,又行票茶,由於本輕利重,改行做茶商的,不知凡幾。茶葉不足,攙上樹葉,運銷既盛,茶稅激增,抽成的『公費』相當可觀。四川的『鹽茶道』,成了雙料的肥缺。
文端存了這樣的心思,便派兒子回京運動,他想來,自己以江寧織造正二品大員改任正三品的道台,又有皇帝這樣一個天下第一大靠山,定然是予取予求,不話下。
現任四川鹽茶道名叫兆麟,內務府出身,他本人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他的哥哥卻是響噹噹的人物--名叫德穆楚克札布,尚先皇第四女,也就是咸豐皇帝同母妹的壽安固倫公主--從這樣的一層關係論起來的話,兆麟和文端一樣,也算是當今天子的姻親之尊。
這樣的姻親之誼,德穆楚克札布又是御前大臣,自然就不能、不敢要人家恭恭敬敬的脫袍讓位。文端想了想,決定派兒子到行陛見,順便活動一番,爭取能夠讓皇上看自己多年辛勞的份上,下旨給自己這樣一個優缺。不料惠祥北上,碰了個好大的硬頭釘子
文端生有兩子,一個叫惠祥,一個叫惠瑞。惠瑞是側室所生,不為阿瑪喜愛,將他留京中;惠祥是長子,生來乖巧伶俐,文端把他視為掌上明珠,帶到任上,整天只做一件事:幫著他阿瑪花錢
領了阿瑪的命,惠祥到了熱河,皇帝知道惠祥到了,親自召見,很是問了一番往來情形,惠祥言辭便給,詞語儒雅,大得皇上的喜愛。
惠祥此來,請安是假,為阿瑪謀差是真,很委婉的把文端的意思說了一遍,皇帝大為不滿文端連著點了三任的江寧織造,猶自饕餮不足,還想謀缺?便是自己肯答應,讓自己的妹妹府上人會怎麼想?
四川鹽茶道的差事現是兆麟做,其實還是自己的妹夫德穆楚克札布面前多次求懇,才撿放了的。
兆麟這個人沒有什麼實學,也沒有念過很多書,任上除了撈錢之外,就是鬧笑話。旗人的笑話,以認白字為多,兆麟的官大名氣大,所以認白字的笑話出名。有一次遇到省內的米價大漲,他問屬員,是何緣故?那人答了四個字:『市儈居奇。』
居奇是聽懂了,市儈二字卻不懂,他詫異地問道:『四怪』是什麼人哪?『
不過他為人憨厚,頗有自知之明,所以一個姓宓的同知,分發到省,初次謁見時,他拿著『手本』很老實說道:「老兄的姓太僻,我不知道是個什麼字。請你自己說吧」聽見的人都想笑不敢笑。
兆麟的這些笑話,朝廷當然有所聞,他四川的『官聲』,朝廷有所聞。但是他『好官自為』,不僅因為他出手大方,人緣極好,而主要的一個原因是,他的嫂子是皇帝唯一的同胞血親,皇帝很疼這個出降的小妹,對於額附府上的一切,都多方垂憐,也因為這一層緣故,兆麟方能屹然不倒。
這一次惠祥陛見,聽他端居然也想謀佔四川鹽茶道的差事,皇帝倒覺得很為難,文端江寧織造任上所行他也不是一無所知,聽他又把主意打到這一個肥缺的頭上,心中很有些不喜,語氣就不是像前幾天初見的時候那麼的柔緩了:「怎麼,你阿瑪任上還嫌撈得不夠多嗎?」
「……如今各方彈劾他的折子數不勝數,朕始終留中不發,方不至有覆頂之禍你們父子兩個遍查青史,自乾隆十五年至今,可有連續點了三任江寧織造的差事的沒有?」
惠祥聽皇帝語氣不善,嚇得連連碰頭,額頭都碰得紫了,終究還是未能挽回天心,皇帝當即把他打發出去,命他回京中,先去給老太太請安,然後就趕緊回江寧,不要再自己跟前礙眼。
惠祥求榮反辱,自知若還不見機的話,等到聖眷一衰,怕還會有家門之禍,把陛見的情形派了個聽差會江寧,向阿瑪翔實回稟,自己領旨出了熱河,一路回到了京中。
京中府裡住著的是文端的續絃夫人,姓費莫氏,生下一子一女,兒子就是惠瑞,女兒名叫廣兒,字盛京將軍,隨夫赴任,不京裡。
文端為人荒唐,嫌太太不通風月,沒有情趣,故而上任的時候,只帶著兒子和自己的姨太太,江寧花天酒地,對京中的妻子不聞不問,只有到年節、回京述職的時候才回府居住。不過夫妻兩個望影而避,竟是連話也說不到幾句。
這次惠祥回京,給太太碰頭請安,問了幾句弟弟的差事,他這才知道,惠瑞居然入同文館任學習生員了,心中忍不住好笑:和洋鬼子能夠學得什麼出來?還不是想借此做登龍之機?看起來,自己的這個弟弟,也真的是糊塗了
隨便說了幾句話,惠祥離開老太太的上房,回到自己房中,他江南風流慣了的,府中枯坐了一會兒,分外覺得沒有精神,琢磨了一會兒,讓下人給他備下軟轎,一路抬著直奔西四牌樓以南的丁字街而來。
丁字街以西的磚塔胡同,通稱『口袋底』,是內城的一處艷窟。名氣不如八大胡同之響,但狎客的身份大都比八大胡同尋芳的來得尊貴。
這幾年惠祥隨阿瑪江寧任上很發了一筆大財,京中宗室親貴無人不知。有人說他所蓄的朝珠有三百餘掛之多,每天換一掛,可以終年不重複。走馬章台,揮手千金,視為常事,兼以身為皇帝的懿親之尊,所以身份特高,走到哪裡都是眾人一片逢迎之聲,不想口袋底,倒遇見一個不把他放眼裡的,這個人就是寶?。
寶?口袋底有個相好的,是個來自天津楊柳青的名ji,叫做綠雲。
寶?不但多金,而且儀表俊偉,能言善道,所以綠雲所隸的那個天喜班,則從掌班到夥計,無不以他為財神爺,招待得無比慇勤。不過自從咸豐初年設立了總署衙門,寶?入值其間,公務繁忙之下,來得就不是很勤快了。
眼看著快到了年底,天喜班的掌班,派出幾撥人去,寶?常到的幾處『清吟小班』及飯館中,後是煤市的泰豐樓截住了他,生拉硬拽著攔到口袋底。
既然到了,寶?也就放開懷抱,和綠雲姑娘溫存了一會兒。綠雲是天喜班的頭牌姑奶奶,佔了班子裡好的三間房子,中間堂屋,東首是臥室,西首是客座。客人來時,倘若看見東屋放下門簾,便知有客,西屋暫坐,等班子裡設法將客人移到別處,騰出空屋來再挪過去。
誰知道寶?剛剛和綠雲床上說了會兒話,惠祥就到了。
惠祥當年京中的時候,也是風月場上的常客,而且他家中有錢,阿瑪有寵愛,說到浪擲纏頭,是任誰也比不來的,當初一見綠雲,立刻驚為天人,他本來想把綠雲贖回家中,長相廝守,不過綠雲是風塵女子,引這樣的人入府,還要通過宗人府,即使是文端溺愛兒子,也不敢犯這樣的忌諱的。
惠祥無奈,只好長相留戀,以求日之歡。不過幾年的時間不到京中,卻聽說綠雲姑娘正見客?他是驕縱慣了的,心中有些疑惑:什麼樣飛客人還能尊貴過我?綠雲這個*子,給她幾分顏色,就真的敢開染坊了嗎?
所以也不顧規矩,伸手一揭門簾,就往裡闖
這妓院裡是犯了大忌。裡面的寶?勃然大怒,正待發作,覺得來人有點面善,仔細想一想,認出是惠祥,強自克制,未出惡聲,但臉色是不會好看的。
眼看著房中兩個人衣冠不整,惠祥自知鬧了笑話,掉身退了出來,到西屋落座。班子裡知道出了紕漏,鴇母、老媽子都擁了來獻慇勤,說好話,一面設法騰屋子。惠祥正生氣,揚著臉不理,好半天只問得一聲:「人呢?」
綠雲剛跟寶?膩過好一會,雲鬢不整,脂粉多殘,必得重修飾一番,方能見人。而那面的寶?亦生氣,少不得還要好言撫慰。這一來,耽擱的工夫就大了。
好不容易把她催了來,鴇母、老媽子才得鬆一口氣,使個眼色,相約而退,讓綠雲一個人屋子裡敷衍。「幹嗎呀?生這麼大氣」綠雲一隻手搭載振肩上,就大腿上坐了下去,「惠大爺,您可好久沒來了,聽您府裡的人說,大爺隨著老太爺到任上去了,今兒個怎麼回來了?」
惠祥也不理她,逕自問道:「東屋的小子是誰?」
「管他是誰?不理他,不就完了。」
「這話真奇怪」惠祥問道:「你幹嗎護著他?」
「誰護著他了?我一個人的惠大爺,你吃的那門子飛醋?」
「哼」惠祥將她的臉扳過來細看,「剛梳的頭,胭脂也是抹的。你幹什麼來著了?」
綠雲一紅,故意虎起臉掩飾窘態,「是怎麼啦?那兒惹了不痛快,到這裡來發作?」她擠一擠眼睛,抽出一條手絹兒擤鼻子。
惠祥不作聲,只是冷笑。綠雲三分心虛,有七分惱怒,不敢惹火了他,但局面僵著,不是回事,想一想,覺得應該有所解釋。「是寶大人,也是常來常往的,不能不敷衍……」
一語未畢,惠祥打斷他的話問:「那一個寶大人?」
「不就是總署衙門的寶佩衡寶大人?」
不說還好讓惠祥每一個毛孔都冒火,出手就將綠雲推得倒地上,跺著腳罵:「你這個死不要臉的臭娘們是那個王八羔子的朋友,你就不能不敷衍,為什麼?好下濺的東西,白疼了你」
完,一把將綠雲抓起來,另一隻手便待給她一個嘴巴,然而畢竟不忍,一鬆手又讓綠雲摔個跟頭。出得屋去,餘怒未息,偏偏寶?另一屋子裡張宴作樂,金樽檀板,翠繞竹圍,好不熱鬧,惠祥看得眼都紅了。「這個喪天良,吃裡扒外的漢奸,王八蛋」他站門口,跳著腳的痛罵。
寶?大怒一挑門簾走了出來,一張口說話就帶著幾分硬氣的葷素齊上,「我說,這是哪位的褲襠沒有繫上,把雞,巴露出來了?」
惠祥還是平生第一次為人這樣臭罵,竟是楞了一下,轉瞬間勃然大怒,「**奶奶的,來人,給我打」
惠祥出來是都帶著府裡的護衛的,多則頭二十,少亦七八個,個個都是喜歡惹是生非的。聽得這一聲,立刻便有人帶頭向上一擁,把寶?夾當中,狠揍了一頓。
寶?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遭遇,拳腳其下,兀自破口痛罵,「好,好孫子有種就打死你家大爺,打不死,……」
「給我狠揍,狠揍」惠祥後面戟指怒斥,「打死他,惠大爺我和他家人打人命官司」
無端的口袋底挨了一頓胖揍,寶?如何能夠心甘?不過不巧的是,這時候正是咸豐三年的年底,奕奉旨到行陛見述職,連同熱河過年,緊接著就是皇太后薨逝,大辦喪儀之類的事情接踵而來,寶?也就顧不得再為惠祥的事情糾結了,不過,這份惱怒卻沒有一刻不胸中縈繞,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出了這一口惡氣。
到了咸豐四年的年初,惠祥領了父命再度北上入京,這一次他不敢再到皇帝面前求懇,改為走通了肅順的門路,請求肅順皇帝面前美言幾句,終於能夠達成願望,才是美。
聽肅順把經過說了一遍,皇帝半天沒有說話,什麼表示也沒有,肅順等了一會,不見動靜,便又壯著膽子小小的聲音說道:「主子,惠大爺讓我務必跟主子討句回話……。」
話猶未完,皇帝一口唾沫吐肅順臉上:「狗奴才,他做夢,你也沒有睡醒嗎?」
肅順不曾想到碰這麼大一個釘子。被唾了還不敢擦臉,趕忙跪下,自己打著自己嘴巴說:「奴才該死」
皇帝一天的好心情都給這件事攪合了,「朕可告訴你,你以後少管這種閒事」
「是,是,是。奴才再也下敢了。」
過了幾天,趕上一個很晴好的天氣,皇帝派肅順到文承恩公的府上,說是請太太進宮去,和皇上說說家常,同樣得了旨意的,還有太太的親生兒子惠瑞。
聽到宣旨,母子兩個不敢怠慢,整理形容準備進宮見駕,惠祥不知道皇帝宣召老太太和弟弟是什麼意思,怎麼不把自己也宣進宮中?找個空隙,把肅順叫到外面,探問消息。
肅順不願說那遭了痛斥的話,同時心裡也有股怨氣要發洩,便起了個作弄他的心思。
「好教大爺放心」他裝得極其認真的樣子,「我把你的話皇帝直點頭,雖沒有沒什麼,那意思是千肯萬肯了本來嘛,肥水不落外人田,有好缺,不給自己兄弟,給誰啊?我看哪,今兒個老太太進宮,跟皇上再提一句,明兒個就會交代軍機處,馬上降旨。大爺,你就等著召見吧」
吃了這個空心湯圓兒,惠祥喜心翻倒,當時謝了又謝,便要向太太去說。肅順卻又一把把他拉住了。「惠大爺」他說:「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宮裡的事兒不管大小,不願意叫人到外面去說,所以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一番話,千萬擱肚子裡,連老太太那兒都得瞞著。要不然皇上一生氣,我挨罵倒是小事,說不定你那個事兒就有變化,把只煮熟了的鴨子給飛了,多冤哪」
「不錯,不錯,你放心」惠祥深深受教,「這件事兒,就你知我知。等旨意下來,我好好謝你。」
於是老太太這一天進了宮,命婦入內,自然不能到正殿,於是母子兩個暫時分開,老太太先到了禎妃所居的萃景齋,惠瑞代母親湛福堂碰了頭,請過聖安,「奴才惠瑞,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話,奴才是道光十二年生人,到今年,虛度二十二春。」
「朕知道你也是同文館的生員之一,朕當年聽奕說過,你能夠萬民觀望之時,就主動請纓,加入同文館,從頭學起,可見你心中是很願意為朝廷出力的。」
「是。奴才不敢當皇上錯勉。只是奴才以為,同文館是皇上聖意所重之所,我八旗子弟,正該為皇上分憂節勞,故而不揣冒昧,主動報名入內了。」
「你能夠這樣想,自然是極好。」皇帝和他說了幾句,話題一轉,問道,「這一次到江寧去,你也是屬員之一吧?」
「是。此番王爺赴江寧辦差,奴才也是隨行之人。只是奴才見識淺薄,生恐辦事不力,屆時,奴才一人身擔罪責事小,耽誤了皇上的大事……」
「你也不必如此驚惶。此番到江寧去,多的還是要給你們這些生員一個長進的機會,同文館的課堂上就是念上一萬年的書本,也不及這樣一次現場所學,能夠得到的教益大。特別是,朕聽人說,你的西洋語言之同科的生員中,是名列前茅的?」
「奴才不敢。奴才於西洋語言,略有所長。」
「那麼,日常的對話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惠瑞的英文學得相當好。大約是有這方面的天賦,不但是日常對話,就是和伯明翰等人商談的談判桌上,彼此唇槍舌劍,語速極快之時,他也能夠全部通曉。不過皇帝面前,不敢過於自見,低頭答應了一聲,「是。」
「你這一次去江寧,公務閒暇,也好去看看你阿瑪,順便給他帶一句話。」皇帝慢吞吞的說:「你去告訴他,他現的差事能夠連任三年,已經是朕格外保全他了。讓他沒事的時候多找人學學聖人的《中庸》之道,不要任什麼事都做到了極致。」
惠瑞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是聖諭,自己只管一字不錯的帶到,想來阿瑪一定會有所領悟,也就是了。
皇帝離座而起,「走吧,和朕走幾步,到萃景齋那裡,去看看舅母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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