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31節 朝章故事 文 / 嵩山坳
第131節朝章故事
前文說過,軍機章京既可以是青衫舉人擔任,也可以是正三品的大九卿兼理,除了考取御史--為了保證御史言官的『心底無私』--便須去職--而這種禁令,也正是從眭朝棟開始的。
眭朝棟之前,並無這條禁令,他以軍機章京考取了御史,仍舊軍機處入值。其時是乾隆二十六年正月,皇帝奉皇太后巡五台,謁世宗泰陵,並將赴山西平陽行圍,預計四月初方能回京,所以預先點派劉統勳、於敏中為會試總裁。劉、於其時皆為軍機大臣,劉統勳序次傅恆、來保之後,於敏中則甫入軍機一年。
就這時,眭朝棟上了一道奏折,大意是說,請求朝廷倣傚明朝前例,考官子弟應試而以父兄入闈需迴避者,具折陳奏,由皇上另行簡派考官主試。
乾隆皇帝從來以絕頂聰明自負,恨臣下取巧,以為他是可以愚弄之主,所以看到這封奏折之後,便起了疑心,特意派他為同考官,同時下了一道聖旨,自總裁至十八房考官,凡有子弟應試,需要迴避者,列單進程--皇帝是認為眭朝棟有子弟應試,而顧慮到他自己會被派入闈,所以預作此奏,為子弟謀出路。
誰知道名單送到御前,眭朝棟並無子弟應試,倒是總裁劉統勳、於敏中的親屬中應該迴避者甚眾,這一來,皇帝加疑心了。
原來皇帝奉皇太后赴五台山以前,曾經密諭劉統勳和於敏中主持本科考試,他懷疑這兩個人把消息洩露了出去,而本為軍機章京考取御史的眭朝棟知道劉、於兩家有近支子弟本科入闈者甚多,故意上這樣的一道奏折,以討好重臣
這等御史言官逢迎之舉,使得皇帝勃然大怒,因此下了一道硃喻,將眭朝棟交刑部議罪。
這是一個極大的冤案,不過劉統勳和於敏中為避嫌疑,不敢為他求情,加不敢為他洗刷--因為那樣一來的話,就真正的坐實了他有意討好重臣的嫌疑;於是,刑部以『結交近侍例』論罪--這一款的罪名是死罪
殺了眭朝棟,朝野震驚,從此之後,以御史充任軍機章京者,再不敢上書言事,久而久之,就成了慣例,後來到了乾隆中葉之後,決定把考取了御史言官的軍機章京逐出軍機處--也就成為了禁令。
眭朝棟之死,把個臨時增加的恩科弄得個個緊張,人人驚慌。這時候另外有人指出,殿試考卷只糊名,不謄卷,所以讀卷大臣很可以通過筆體識人,因而赴考的軍機章京就佔了便宜。
事實上也確實有這樣的情形,所以殿試之前,皇帝選定的閱卷管等人一再彼此告誡:這一次的殿試,千萬大意不得。
趙翼就是這一科赴考的。等到會試結束,他也榜上有名,當時任讀卷官的軍機首輔傅恆找到他說:「雲崧,算了,你不必再希望點元了,如果派到我讀你的卷子,我就一定不會把你的卷子列入前十本。」
趙翼心想,多年來苦下功夫,就為爭這一日短長,無端放棄如何心甘?想來想去,還是要奪魁
原來,趙翼書法上的造詣極深,除了一手很漂亮的蘇字之外,還能做一手瘦硬通神的『率體』,於是他決定,變書法,欺瞞讀卷大臣。
等到三天轉桌完畢,要商量定前十本進呈了,劉綸對劉統勳說,趙翼的卷子決不能入前十,萬一中了鼎甲,又會惹人猜疑。劉統勳深以為然,兩個人又重破功夫,細看全部卷子,不過這一次不是看文章,而是看字體。
貳佰余份卷子看完,找不到趙翼的筆跡,劉綸憂心忡忡的說:「壞了,壞了。我看這本唯一七個圈圈的卷子,恐怕就是趙雲崧的了。」
劉統勳拿過來看了看,笑道:「不會的,趙雲崧的字,燒成灰我也認得,絕不是的。」
劉統勳言語之間如此自信,是有緣故的。當年趙翼進京之後,劉家做門客,劉統勳的兒子劉墉當時剛剛點翰林,每日勤於臨池,當時錢南園還是童子,劉石庵的顏字堪稱海內獨步。
趙翼深為愛好,楷書也學的是劉石庵一體,以後入軍機,起草照例可用行書,偶作正楷,必用石庵體,這是劉統勳深知而且見慣了的,卻不知他從小就學的率體。
「可是,趙雲崧的卷子哪裡去了呢?」劉綸說:「我看,他的書法一定是變體了。」
聽他這樣說,劉統勳再細細讀了一遍應該定為第一的卷子,認為趙雲崧為人一向?弛不羈,即令書法變體,也不會、不能做出這等鐵畫銀鉤、結構謹嚴的率體的。而劉綸卻始終心存狐疑。
就這時候,乾隆皇帝欽點的第八名閱卷大臣兆惠到了。兆惠是正黃旗貴族,以筆貼式當過軍機章京,後來平定回部,羅致『香妃』進獻有功,擢升為一等公、戶部尚書。以此為乾隆欽點為閱卷大臣--這是讓他考試之後能夠大肆收羅一份門生贄敬的酬庸之策的。
不過兆惠根本不會漢字,如何能夠讀卷?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到皇上面前請辭差事,乾隆對他說:「圈圈多的就是好的。」並且告訴其他的閱卷官,閱卷的時候不必找他,到了轉桌的時候再讓他參與評選--就是看卷子上那一種的記號多,讓他跟著照畫就是了。
兆惠拿過這份卷子,上面七個圈圈,他又畫了一個,就成了唯一的一份八個圈圈的--以第一名壓捲進呈。
等到挑開彌封,果然正是趙翼第二名是浙江人胡高望,第三名是陝西人王傑。
不過合該趙翼沒有得狀元的命數,看過卷子之後乾隆問:「本朝陝西可有狀元嗎?」
「前朝曾有康海,本朝沒有。」
於是乾隆將第一、第三對調,趙翼的狀元,變成了探花。
到了傳臚之日,一甲三名照例出班跪前列,乾隆看見探花戴著朝珠,不免奇怪,退朝後問傅恆,傅恆說:「趙翼是軍機章京,照例是准許帶朝珠的。」他又說:「以前汪由敦的應制大都是由趙翼所代擬的。」
乾隆覺得委屈了趙翼,卻又不願示天下以不公,便將趙翼的名字記了心裡,此後趙翼特蒙眷注,凡有考差必點趙雲崧,每三年京察必記名。外放知府,升任道員,無一非奉特旨。
這是一段軍機章京當年的小插曲,翁同?久內廷行走,自然早有所知。而他預備倣傚趙雲崧當年之事的決定,甚至是至親如老父,也是不知情的。
只是途,多年積習而下,又豈是能夠說改就改的?每日退值之後,回到府中費勁苦功,總算略有小成,不過比起自己原本熟悉的筆鋒,看起來卻殊覺文字醜陋無比。好這種筆法的使用只是殿試之中,其他的時候,還是以原本擅長的文字答卷即可,而且,距離咸豐六年的下場大比還有段時間,所以翁同?心中並不著急。
這一次他從江蘇常熟到浙江來,也是事出有因:他的妻妹字本省府城一家姓雷的秀才,道光三十年于歸,卻始終沒有子嗣,到了本年的四月間,纏綿病榻良久,終於香消玉殞了。
喪報到了常熟府中,翁同?的妻子聽聞妹妹亡故,哭得一塌糊塗,翁同?勸慰了幾句,命下人準備車馬,和妻子一起,越省弔唁。
夫妻兩個到了浙江,妻妹家中住了下來。雷秀才知道翁同?雖然仍是白身,卻是天子近人,故此言談之中,親近得不得了,連妻子的喪事也全然交給弟弟去辦,自己整天陪翁同?身邊,做小到了極致。
翁同?很不以雷秀才之言行為然,又不好多說什麼,雷家呆了幾天,給翁同?想起這杭州城中一位道光年間就已經致仕的大佬。當下和妻子說了一聲,雇了一頂小轎出門而去。
這一次他要拜望的人叫朱士彥,字休承,嘉慶七年的進士,和大名鼎鼎的陶澍是同榜,官做到兵部尚書,體仁閣大學士,道光十六年的時候,看朝中由曹振鏞把持朝政,民情下壅,朱士彥正色立朝,以求去相抗,道光皇帝偏聽偏信,准了他乞骸骨,致仕還鄉的折子。
其實朱士彥不過五十三歲,遠沒有到致仕的年紀,不過皇命已下,也算是弄假成真。詔旨見抄,皇帝覺得自己的做法也有點過分,便親自賜宴、賜金,風頭一時無兩。
朱士彥回到浙江,他既有終老林下之念,自然要大興土木以娛老,他年紀不能算很老,而且平時養生有道,體氣一如壯年,每天親自到工地去指點經營。
到了這一年的夏天,花園中有座正廳要上梁,梁木暫時擱置路口,哪知有個丫鬟行經此處,從樑上跨了過去。正好給工頭看見,厲聲怒喝起來:「你簡直要造反了你怎麼可以跨過正梁?」
那時候許多所謂講究忌諱的地方,連女子的褻衣也是不能夠露天晾曬的,正梁是何等重要之物?所以工頭會有這樣的話。
那個丫鬟卻一點也不驚惶,笑著問他:「為什麼我不能跨過去?」
「賤物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你那個『東西』跨過正梁,陰氣沖犯,這根梁就不能用了,稟告老爺,一頓板子打死你」
那丫頭笑瞇瞇的說:「你管去稟告。」她說:「我的『東西』怎麼樣?公侯將相不都是從這裡出來的嗎?」
工頭為之氣結,果然去稟告的老爺,朱士彥覺得這個丫頭出語不凡,找來生具貴相,便把她留了自己身邊。某一天丫頭服侍他衣的時候,上演了『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戲碼。
不久之後,這個出語不凡的『侍兒』有了身孕,生下一子,取名叫朱希淳。
翁同?這一次來,一來是拜望,二來,他和朱士彥的幼子朱希淳關係極好,朱希淳受教於翁同?的岳父湯金釗,兩個人當年曾經有過一段同窗之誼。道光二十八年的時候換了帖子,結下昆仲之約。朱希淳年長一歲為兄,翁同?是二弟。
不過朱希淳這個人很奇怪,當年一起讀書的時候,以他的功課好,年方十歲,已通平仄,能夠做詩了。讀書不但敏慧,而且中規中矩,頗為湯金釗鍾愛。朱家的賓客,凡曾見過他的,無不譽為跨灶之子。
誰知道年歲大了一點,不知道為什麼興趣發生了轉移,不再喜歡經濟實用之學,而講究詞章,喜歡金石,旁及音律,凡是所謂『雜學』陳列,無不涉獵,行動之間大有名士派頭。弄得翁同?和他的書信中每每有規勸之言溢於筆端,朱希淳卻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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