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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22節 屈打成招(4) 文 / 嵩山坳

    第122節屈打成招(4

    除此以外,汪輝祖還有許多真正便民的惠政。為民造福深的一件事,是讓寧遠百姓由淮鹽改食粵鹽。鹽商納稅取得專賣權,行銷地區,有嚴格的規定,寧遠定例食用淮鹽,由兩淮貫下江--長江流過安徽的一段,經江西到湘南九嶷山北的寧遠,千里迢迢,運費越過鹽價不知多少倍?因此,寧遠多吃近咫尺的廣東私鹽,幾乎家家如此,無足為奇。

    但是販私鹽、買私鹽都是犯法的,鹽政衙門專有緝私的營伍,經常派出兵去抓私鹽。俗語說的是『私鹽越禁越好賣『,因為每當緝私的風聲緊急時,鹽價就會大漲,『羊毛出羊身上『,私鹽販子的損失,到頭來都加用戶身上。汪輝祖博咨周訪,發覺老百姓並不是想撿便宜,而是兩淮來的官鹽,貴得吃不起。其實,寧遠百姓買私鹽的錢,比廣東百姓買本省官鹽的錢還要出得多。

    於是他親自擬了公文,呈請上官,說『私不可縱,而食淡可虞,請改淮引為粵引』。公文報出,還未得到答覆,他就出了一張告示:民間每戶存鹽不及十斤者暫不罰。這是因為緝私的兵丁,騷擾過甚,所以作此權宜之計。緝私營因為他斷了他們的『財路』,大為憤怒,向總督衙門告了他一狀。湖廣總督是狀元出身,愛才下土的畢沅,不理緝私營的訐告,下令支持汪輝祖的做法,凡是為了食用而零星購進的粵鹽,一律不禁。

    汪輝祖做過兩部書,一部叫做《學治臆說》,一部叫做《佐治藥言》,都是服官游幕,閱歷有得的真心話。特別是《佐治藥言》,當朱光第做幕友的時候,就奉為圭臬,他治獄平直,尤善於治盜,京山縣當地極受百姓愛戴。

    接到武昌府轉來的公事,朱光第入眼就知道這件案子,非同小可。王樹汶臨刑鳴冤的奇事,已經通省皆知,朱光第心想:胡體安既有那樣的神通,能夠層層打通關節,以假作真,自然也會知道王樹汶所供的真情,可能先下手為強,將王季福騙走藏匿,變成無可對證。或者,本縣的胥吏,亦受了他的囑托,風聲一露,先自通風報信,等自己下令傳王季福到案時,已是慢了一步。

    因此,他不動聲色,只傳諭出巡。這是常有之舉,差役都不以為意。朱光第對當地的地理很熟悉,到了西鄉座關帝廟,召集當地父老談話,垂詢地方情形。談到一半,忽然問道:「有個叫王季福的人,可這裡?」

    「請問大老爺,」有人問道:「不知是那個王季福?」

    「必是問的王老師。」另一個人接口。

    原來京山縣有兩個王季福,一個務農,就是王樹汶的父親,一個卻是教蒙童為生的塾師,村外土地廟設帳。照理,鄉下凡有紅白喜事,賣田置產,訴訟糾紛,旁及迎神報賽,只要是動到筆,或者與公眾有關,必須出個主意的事,都要請教塾師,而況像這樣縣大老爺下鄉的大舉動,非由塾師來相陪不可。因此,這個人猜想,必是因為墊師不曾露面,縣官不解,所以動問。

    「回大老爺的話,王老師今天恰好到前村替人看病去了。」先前答話的那人天色說:「也好回來了,等我馬上派人去看。」

    朱光第當然聽懂了,心想,這倒誤會得好,便點點頭說:「如果王老師回來了,便請了來敘話。」然後又裝做好奇似地問道:「另一個王季福是什麼人?」

    「種莊稼的,就住溪那頭,王家村。是個安分良民。唉不想……。」說到這裡,有人連連咳嗽,那人會意,便不作聲了。

    朱光第自也會意,裝傻不響。談過幾句閒話,將手一招,他那心腹跟班便走了來聽候差遣。

    「帶幾個人過溪,到王家村去。」朱光第貼著他的耳朵說:「好好找了來,不准用強。」

    那跟班應聲:「是」悄悄退了下去,悄悄帶著差人到王家村去找王季福。

    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兩個王季福先後都到了。先到的是王老師,是個秀才,長揖不跪,滿口『老公祖』長,『老公祖』短,極其巴結。朱光第也按照敬重衣冠中人的禮數,以『老兄』相稱,相當客氣。

    周旋過一陣,遙遙望見一群人迤邐而來,有他的跟班,也有差人,後面跟著大大小小十來個人。這不用說,王樹汶的父親已經找到了,所以才有這班人跟來看熱鬧。

    他看到了,旁人當然也看到了,群相驚疑,不知他有何舉動?就這時候,朱光第突然向王老師問道:「老兄可知道王樹汶其人?」

    「王樹汶?」王老師當然知道,只是盜劫重案,又牽連者胡體安,怕多言賈禍,所以搖搖頭說:「上復老公祖,生員不是本地人,不知道。」

    這就漏了馬腳,明明知道王樹汶是本地人。朱光第暗中好笑,同時也知道再問是多餘之事,便站起來,預備動身。

    「傳轎」差役大聲一喊。

    場的人,紛紛起立,而且很快地排成班,恭送縣大老爺。朱光第便朗聲說道:「大家聽清楚了,我帶那個王季福回城,決不會為難他。他沒有犯法,我只不過傳他去做一個證人,問明白了,大概還要送到省城去認一個人。大家可猜想得到,是去認一個什麼人」

    於是,或者面面相覷,或者竊竊私議,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不要怕」朱光第鼓勵著說,「管說實話。」

    「老公祖,」王老師打了一躬,為他同名同姓的鄉農乞情,「這個王季福,平日安分守己,從未聽說他有為非作歹的事情。」

    「我知道。看樣子是個老實人。」

    然而老實人卻做了一件錯事。因為本來老實怕官,加上情虛心驚,一見了朱光第瑟瑟抖個不住,竟致自己管不住自己,癱倒地,面色其白如紙,像要虛脫似地。

    朱光第從游幕到服官,經手的刑名案件,傳訊過的犯人證人,不知多少?老實怕官的人也見得多,何致於這般模樣,心裡便有了兩三成底子,要多帶些人走了。

    帶的是王家村的地保和王季福的左右鄰居。多少年來的規矩,官府傳人作證或者有所訊問,派個差人去傳喚就是,限期到案,不問此人因此耗時廢業,自貼盤纏,這就叫做『訟累』。朱光第卻格外體恤,傳集王家的鄰居,每人發了一吊制錢,讓他們進城好有食宿之費。

    回衙門就開審,卻不提王季福,先傳左鄰,也姓王,「王季福是不是你同族?」他問。

    「是。是小人族中弟兄。」

    「那麼,王樹汶呢?」朱光第用閒話的口氣問。

    「是小人的侄子。」

    一下就可以確定王樹汶真的是王季福的兒子,於是朱光第又問:「你跟王季福是弟兄,又是鄰居,當然常有來往。」

    「不是。小人跟王季福不和,平時不來往的。大老爺要問王季福的事,要問王天賜。」

    「誰是王天賜?」

    「喏,就是他。」

    順著他的手指,向廊下原來就是王季福的右鄰。

    「好,沒有你的事了,你趁早回去吧」朱光第打發左鄰傳右鄰:「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叫王天賜。」

    「王季福是你什麼人?」

    「是共曾祖的弟兄。」王天賜看上去不像鄉下人,講話很從容。

    「你們常有往來?」

    「是弟兄嘛,又是緊鄰,當然常常往來。」

    「那麼,你對王季福家的事,當然很熟悉羅?」

    「也知道些。」王天賜說,「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些事,小人也不便問。」

    「是那些事?」

    王天賜一愣,只是眨眼,是一時想不起的神情,隔了半晌才說:「回大老爺的話,總是家務事。不知道大老爺要問那一件?」

    「我問他的兒子。」朱光第說:「王樹汶是他的兒子不是?」

    「是的。王季福就那麼一個兒子,給了人家了。」

    「既是獨子,怎麼捨得給人?」

    「這就不曉得了。小人也問過他,他只是搖頭歎氣。小人就不便再問了。」

    「王季福家,平時有些什麼人出入?」朱光第問:「你是他的緊鄰,又常有往來,他家的客人,你自然也有認識的?」

    「是的,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認識的都是本地人。」

    「這就是說,不認識的都是外路人。」

    「是。」王天賜毫不遲疑地回答。

    「有個胡廣得你認不認識?」

    「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王天賜說,「見了面也許認識。王季福是老實人,平時也不大有人往來。」

    「那麼,」朱光第問道:「近這幾個月怎麼樣?是不是常有陌生人到他家?」

    「小人不知道。這一向小人也少到他家去。」

    「為什麼?」

    王天賜口齒伶俐,一直對答如流,但問到這句話,卻遲疑著說不上來。這就很奇怪了,極易回答的話答不出來,是他個人有難言之隱呢,還是關礙王季福不便實說?

    朱光第覺得有開導他的必要,便很懇切地說:「王天賜,你不必怕本縣待你們怎麼樣,你們也都知道,我決不會拿你無端牽入訟累。這一案與你無關,你有什麼,說什麼,講完了,我馬上放你回去。如果你吞吞吐吐不肯說老實話,我要體恤你也辦不到,只有押那裡,慢慢審問實情。你想想,這不是你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

    王天賜原是明白事理的人,不過他確是關礙著王季福不便實說,所以答應一聲:「是」想了一下又說:「王季福家的事,一時也說不,想不起。不曉得大老爺要我說什麼?」

    察言觀色,朱光第懂了他的意思。要他自己源源本本地細說,怕事後王季福責他出賣弟兄,若是問一句、答一句就不礙了,因為官威之下,不容不說,是振振有詞的借口。

    於是,他想了想問道:「王樹汶做了人家的頂兇,這件事你總知道?」

    「是」王天賜點點頭,「小人就為了這一層,所以少到他家去。」

    「是怕惹是非?」

    「是的。」王天賜低聲答道,「小人本來倒想替王季福出出主意,救他兒子一命,只是……。」他嚥了口唾沫,終於說了出來:

    「有一次看到不三不四的幾個人,他家談了一整夜。王季福眼淚汪汪,問他又不肯實人心裡便有些害怕,怕不明不白惹禍上身,所以就不大到他家去了。這是句句實話,大老爺再問小人別的,小人就不曉得了。」

    「很好我派人送你到客棧住一夜,明天說不定還要問你一問,問完了就放你回去。」

    「多謝大老爺體恤小人。不過小人還有句話,要請大老爺恩准。」說著,便磕下頭去。

    「你說,能許你的一定許你。」

    「想來大老爺要拿小人的話問王季福。請大老爺千萬不要提小人跟他對質。」

    「我懂得你的意思。許了你就是。」

    於是,王天賜的作證告一段落。朱光第將前後證言,細細想了一遍,對案情大概,已有領悟,然後傳訊王季福。

    這個老實人,比剛才鎮靜得多了,因為朱光第嚴禁胥吏狐假虎威,不時告誡,對任何人犯都要『拿他們當人看』,這便使得初入公門的王季福,減消了好些懼意。再聽他先前作證的那個堂兄弟來告訴他:「大老爺好說話得很,問過三兩句話就放我走了。」便越發將膽壯了起來,雖還有些發抖,卻不似剛見官時那等嚇得癱倒地。

    「王季福」朱光第首先就安慰他:「我知道你是老實人,受人所逼,沒有法子。我想你也有一肚子苦楚、委屈,巴不得有個可以替你做主的人,能讓你訴訴苦。你說是不是呢?」

    聽得這幾句話,王季福雙淚交流。因為縣官的話,句句打入心坎,是他想說而說不出,「真正青天大老爺」他放聲一慟,「小人苦啊」

    「像什麼樣子?」差人呵斥著,「不許哭」

    「你隨他。」朱光第阻止差人干預,「他心裡的苦楚,非哭出來不可。」

    不但哭出來,要情吐露出來。王季福從胡廣得路過,看王樹汶伶俐懂事,願意收用他作個小徒弟開始,一直說到王樹汶被硬當作頂兇,胡體安如何派人向他軟硬兼施,一面威嚇,一面拿銀子塞他的嘴。源源本本,講了一個時辰,方始完畢。

    「姓胡的給的銀子,小人埋炕下面,不敢用。」王季福後說道,「一共十五兩銀子,分毫不少。」

    「那為什麼?」朱光第問:「為什麼不敢用?」

    「這是賣兒子性命的錢」王季福哭著說道:「務必求青天大老爺替小人作主,救小人兒子一命。」

    「這……,」朱光第正色說道:「救你兒子,要靠你自己。我拿你解到省裡去,臬台衙門大概會拿王樹汶提堂,讓你們父子對質。那時候你不要怕,有什麼,說什麼。你兒子的一條命,就有指望了。」

    「是」王季福連連答應:「小人一定照大老爺的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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