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16節 館中趣事 文 / 嵩山坳
第116節館中趣事
到了八月初,同文館照常開課,容閎任職其中,一方面給孩子們教授英語,一方面教授體育。
入同習的,總計十六人,都是八旗子弟,其中除了榮祿是皇上欽點,其他的,都是各有來歷。有個叫志顏的,阿瑪是文煜。
文煜為了今年三月間上了一道奏請裁撤各省兵勇,節省軍餉,為京中八旗加銀一道奏折,皇帝命全國各省督撫、統兵將軍上折子公議,天下人對他群起而攻之,罵得文煜滿頭包。嚇得不敢再說話。
不但被京外人罵,京中的八旗宗室為避風頭,對他也行以敬而遠之之策,文煜為了一道奏章,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心裡這份懊惱就不用提了。看兒子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府裡胡鬧,家中一些年妙齡的丫鬟,但凡平頭整臉的,也不知道給他偷過多少個——這旗下人家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太太心疼兒子,不但不加勸阻,反倒樂見其成。對下人說,「少爺歡喜你們,還拿三拿四的推搪?還要少爺到外面去野嗎?」
有了母親的縱容,志顏加肆無忌憚,一直到文煜從外省入京,看到府中一片烏煙瘴氣,心中大怒:「混賬成天不知所謂,年紀輕輕就學那些走馬章台的勾當?」說完兒子,他又埋怨妻子:「十四歲的孩子,就讓他這般胡鬧?你是怎麼做額娘的?」
訓斥完妻兒,文煜覺得這樣下去不是事,總要給兒子找點事情做,也好讓他收收心,不過志顏除了鹹安宮官學念過幾天書,就從未有過正事,年來的酒色日子是讓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成了任事不能的廢物。
文煜想了想,覺得兒子文武不成,不如另闢蹊徑,於是決定,走通文祥的門路,讓志顏到同文館字,眼看著朝廷於夷物越來越重視,不怕日後沒有晉身之階。
文祥覺得有點為難,同了,雖然其中也有波折,十幾個孩子一開始的驚詫之後,倒也能夠安心讀書,志顏半路出家,功課能不能跟得上?而且,他知道志顏為人荒誕,同文館中又有幾個西洋教習,彼此能不能融洽一堂?
終於礙不過情面,答應讓志顏入學試一試,不過提前和文煜說好,若是功課跟不上的話,就要立刻退學,等到這一科結業之後,來年再行入學。
於是志顏入學,到學堂第一天就鬧了笑話,一個金髮碧眼的西洋教習進門來上課,站到眾人面前,哇啦哇啦說了幾句,志顏一句話也聽不懂
想起當年官學中課堂上的規矩,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給教習鞠躬行禮。弄得那個教習目瞪口呆,白色的面皮漲得通紅,向旁邊一躲,口中:「n,n」連聲。
志顏也呆住了,還是坐他身邊的一個同學叫錦寧的,趕忙拉了他一下:「這裡不作興這樣的規矩的,快點坐下吧。」
志顏不明所以的坐下,錦寧就端坐座位上,用熟練的外語和教習解釋了幾句,那個西洋人這才笑著點點頭,又說了幾句旁的什麼:「先生說,因為你是第一次到學堂來,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我們幫你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
「放課之後再說。」錦寧草草答覆了一句,取出筆,紙張,墨盒,開始聽課了。
一堂課上下來,志顏什麼也沒有聽明白,只是看十幾個同學手中拿著的筆很好玩,每寫幾筆,就要用筆墨盒中蘸一下,然後再做書寫。放課之後,問錦寧:「這是什麼?」
「這叫鋼筆,是英國教習波那根先生向博公提請,奏報朝廷批准之後,特意發給同生們使用的。都是從英國運來的呢」錦寧很是驕傲的把筆拿手中,「和我們用慣的毛筆完全不同,不但書寫流利,而且不用旋踵吊腕的用力,來,我教你怎麼用。」
志顏把鋼筆拿手中摩挲了一會兒,只覺得這樣的寫字方式聞所未聞,寫出字來歪歪扭扭,分外難看:「不用怕,過上幾天,習慣了就好了。」
「那,就不用毛筆了嗎?」
「怎麼能不用?」錦寧書包中又翻出毛筆、墨盒,把鋼筆、墨水收好:「等一會兒上課的時候,就要用毛筆了。」
這一次志顏大約的清楚了,上不同的課,用不同的文具。上洋人的課時,用鋼筆;上漢人教習的課時,用毛筆——學一些聖人之學。
同文館的課程的設定,也遭遇到了很多的麻煩,一開始的準備中,是全然捨棄漢學,專攻西學的。不過清流反對之聲大作,認為西洋之學只可作為旁門小技,又如何能夠如我天朝數千年傳承而下的聖人之學一般『教化人心』?皇上當年早有上諭:人不讀書,不識字,不受禮儀教化,便和茹毛飲血的禽獸無異。故而,同文館中所設之課程,仍當以聖人之學為主,西學為輔。
為了這件事,皇帝特意把文祥招到御前,對他說:「同精進為成立宗旨,不過,京中內外臣工所上的,於授課章程的文字,倒也並非全然無禮,就也加上這一節吧。」
為然,認為這樣下去,孩子們將來認為筆慚無用,難免會有驕慢之心,這一次聽皇帝下旨,心中歡喜,下去之後,安排教習上課,這些也不必細說。他是不懂西學的,只能漢學文章上大加稽查。
漢學教學,志顏還能跟得上,每到洋教習上課,他就莫辯所以了,課上的半個時辰,他簡直就是受罪。後來給他學乖了,知道洋教習上課的時間固定,便每日曠課,直到漢學開始,方始到堂讀書——這樣的上課方式,西學方面,自然是一千年也休想有尺寸之進了。
教學之法,由淺入深,循序漸進,館學制定為四年,課業很是繁重,其有三名來自英國、法國和美國各一的教習,其中英人波那根教授外語和體育;法國教士查梅教授數學、機械原理——中國人稱之為格物;美國教習博伊特教授的是外交方法。
除卻這三門課之外,還有物理、數學、和國文——到了三年級的時候,還特別開設了一門志顏聽來分外奇怪的課程,名字叫實習。
所謂的實習,就是給孩子們一個學以致用的機會。把同習的眾人,各自分到總署衙門,擔任總署章京的助手,做一些翻譯,文牘之類的工作,而且,還能夠有和夷人做正面接觸的機會。
便是不提和夷人接觸這樣難得的機會,只是入總署任職,孩子們來說,就已經是一件破天荒的大喜事了尤其是錦寧、榮祿、蔭昌、茂竹這樣,自問西語講說流利的孩子,加是心中興奮,只盼著三年期滿,實習之機早些到來為好——就這個時候,容閎入館了。
原來的教習,中是中,洋是洋,彼此井河不犯,涇渭分明,即使有李善蘭那樣,身為國人,通曉西學的,卻面目嚴肅,很難讓孩子生出親近之感;而波那根之類的洋教習,則因為不通國情,難免和孩子們交流起來,有著難以逾越的距離感。
而容閎則不同,他可謂是天朝第一個深知西洋教法的中國人,上課之時首先以『啟智』為尚,全然沒有李善蘭、倭仁那般的道學氣,上課的時候,不恪於形格勢禁,也並不講究師道尊嚴那一套,有甚者,他把美國經歷的學生會的那一套,也拿到了同文館中。
他是自命為『已受教育,當日夕圖為,以冀平生所學,得以見諸實用』的那種人,認為自己所學所見,皆是深得文明教育成果,所以,只盼著能夠將胸中所有,數傳授後來之人,使中國日趨富強,故而,課堂上,唯恐所教不為人所視,對孩子們的精神極其注意,任何一點的馬虎都不肯放過,經常是一堂課上下來,累得他汗流浹背,背襟濡濕。
志顏以為這是個中國教習,自然能夠聽得懂他的講課,便上課聽講,誰知道容閎雖是國人,教授的卻全然是西學,口中所說的,都是些中西混雜的語句,志顏只上了一天,就再不到堂——偏生遇到一個責任心極重的容閎,每天上課點名,連續兩天不見志顏到來,找人問了一下,知曉他的難處,當天放了課,由錦寧帶著,到了志顏的府上。
這等做法大大的出乎志顏和父母的意料中國人講究師道尊嚴,焉有老師到學生家煜親自開中門相迎,請到府中,一再道歉,又自陳管教無方。
容閎說,知道志顏語言不通,難免心生畏難之意。決定每天放課之後,單獨為志顏上課,總要他能夠跟得上同窗的進度,爭取讓他不再視聽講為畏途才是老師的責任。
志顏終究不是全無心肝之人,老師如此關懷,不能無感於內,便硬著頭皮,到堂讀書。特別是每天放課之後,到老師的府上,聽他從二十六個英文字母講起,時光流轉,也逐漸能夠聽得懂一點西語了。
容閎除了授課之外,每日放了學,經常是西裝革履,堂而皇之的和幾位洋教習一起座談時事,他美國生活多年,於西人的禮法、習慣倒是比之中國人的習慣加的適應和熟練,各自叼著一支雪茄煙,喝著紅酒,學生們看來,這個奇怪的教習,真是有趣極了
容閎教授的除了西語之外,還有體育課程,後一種是和英國教習波那根同時授課,波那根來自英國,帶來了一種國人看來,非常古怪的運動方式,就是足球。由十六名學生分作兩隊,彼此爭搶。某一隊搶到手中,想辦法帶到對方的場地之中,就算贏。
容閎美國也曾經玩過,不過其時被傳播使用到美國的足球,和英國的玩法已經有了些許變化:不再像英國人教授的那般彬彬有禮,而是加的激烈,主要的是,團隊之間的配合也成為加重要的組成因素。
他和波那根溝通了幾次,彼此都不能說服對方,後決定,兩個人各帶一支球隊,球場上分一個高低上下,也好證明孰是孰非。
消息傳出,不但總署衙門的奕等人,就是身北京的英國使館的文翰也為這種只有自己故鄉可以一見,中國久矣不彈此調的足球運動吸引住了,派遣參贊哈士明到總署衙門,提出申請,請求允准英使文翰帶同使館官員,到同文館中現場臨戰。
奕沒有想到英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體育課程本是為同文館中的孩子們增強體質,鍛煉精神所設,這是順應英國教習波那根所請,聊備一格而已,想不到居然演變成正式的課程,而這一次英人居然提出要現場觀臨?這就不是簡單的孩子們之間的較量,而是兩國之間的大事了。
他把同文館總稽查文祥找來,先告訴他,足球比賽的事情暫時押後,待請旨之後再做決斷。然後親自起草奏折,飛報行。
皇帝倒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同文館中舉行的足球比賽竟然連英國人也驚動了?他前世的時候不大喜歡足球,他喜歡的是足球的變種——橄欖球。不過這樣的時代,足球也不過剛剛起步,不必談什麼橄欖球了。當即批示詔准。
有了皇上的旨意,奕開始準備,因為有英國公使參加,不但是總署衙門,就連禮部六堂,也為之驚動起來。這時候,法國公使竇納樂爵士,美國公使威廉瑞德紛紛給總署發來照會,要求同樣的到比賽現場觀臨。
奕把眾人請到自己的王府,向大家問計,李鴻章說:「既然已經驚動四方,不妨把此事做大,也好讓各方列夷知道,天朝子弟,也並不是那些孱弱無能之輩。而且,卑職以為,……」
「什麼?你接著說,接著說。」
李鴻章想了想,一些話是他早就想說的,不過一直未能得其便而已,今天倒是個好機會,「王爺,兩年來,京內京外皆以為這個總署衙門,連同同文館,都是無用之地,就不提倭艮峰當年之事,清流那些讀書讀到腦筋僵化的呆子們,不也是從不以總署為然的嗎?」
「嗯,這等人的伎倆總是如此,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王爺,這一次就是難得的機會。不但要列夷出席,也要讓那些清流到場,看一看。他們對總署衙門所辦的差事;同文館所教授的課程,一無所知,難免會有些猜疑,借此機會,讓他們知道,這立的衙門,正是皇上胸有丘壑,是絕大經濟的體現呢」
這樣的一番話令奕發笑,「少荃,你以為那些清流真的都是以為總署衙門不該設嗎?笑話他們不過是以此舉為譁眾取寵之術爾」
他正一正顏色,又說:「若是咸豐元年,初議同文館和總署衙門的時候,有一番窒礙還有情可原,皇上為此事連番下旨,幾經開導,就是一塊石頭,想必也已經為之點頭了。偏是那些口口聲聲『華夷之辨』的呆子,抱著『朱陸異同』的門戶之見,不肯放手。」
「王爺這話大是。」寶鋆一邊也說,「不要說王爺相約不能成事,就是皇上專為此事下旨,怕那些清流,寧肯抗旨,也萬萬不會到場來的。」
李鴻章乾乾的嚥了口吐沫,不好再往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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