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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01節 鐵漢軼事 文 / 嵩山坳

    第節鐵漢軼事

    打發納爾經額出去,奕和柏?遞牌子進來,皇帝立刻傳見,「老六啊,這一次到天津去,主要的,就是想看看朝廷的銀子是不是都花到了地方?火炮的威力幾何,效果怎樣,士卒可能熟練使用?這件事,你可有什麼要向朕提前奏報的嗎?」

    奕心中一動,聽皇帝說話,倒像是自己購買使用火炮之間有不法情弊,皇帝為日後保全計,先要自己坦誠過失了?想了一下,向上碰頭答說,「回皇上話,臣弟辦差之際,只知循例循法。未有別情上達聖躬。」

    這樣的說話就有點意氣味道了,皇帝當然聽得出來,臉色也立刻陰沉了下來,「你這是和朕說話嗎?」

    柏?嚇了一跳。從咸豐元年以來,皇帝大力增加和英夷的聯繫,火炮、武器、彈藥,幾乎全數將本國所用之物廢棄,改用英人火炮,他是正牌子管著兵部的,也曾經到各地走過幾遭,英人的火炮威力之大,效用之精,讓他也覺得大開眼界,每發一炮,雖也有煙氣障目,然而參詳到原先本國使用的火炮,卻要清減得多了,不用提射程之遠,加不是大清所產的火炮可以比擬的。

    天津海防前線事關京畿國本之地,自然不能等閒視之,所以,他和奕參加完英人火炮大沽口安放調式之後,給皇帝上的折子中,也說,『海防之地,固若金湯,京畿重地,穩如泰山』。

    這一次皇帝親赴天津,要實地視察海防前線,他也是要隨扈的,誰知道從京中到行宮,第一天面君,就遇到這樣的事情?從旁邊看過去,只見奕滿臉都是不屈之色,生怕他說出什麼頂撞的話來,激怒了皇帝,獲罪匪淺。想到這裡,他膝行了幾步,向上碰頭:「皇上,奴才有話說。」

    「你說。」

    「喳。奴才以為,六王爺年來為與英夷接洽之事前後奔走,為皇上推行政,主持總署衙門之事殫精竭慮,可稱朝臣表率;這一次皇上親臨海防,六王爺加是提前準備,功勞卓著,雖是言語之中略有不敬之意,請皇上念他年少氣盛,寬宥則個吧?」

    皇帝本是隨口一問,不想奕如此多心,正如柏?所說,奕年少氣盛,說話之間經常有失節之舉,自己一貫優容,想不到發展到今天,居然有當面頂撞君上之言了?他有意重重責罰,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必,一來柏?的話非是無理;二來,這樣的事情如果弄得太大,人人都以為自己寡恩刻薄,反倒都以為奕受了太大的委屈;第三,總署衙門本來就是大為清流不恥,若是有人假借奕被重譴之際從旁興風作浪,對總署衙門沒有什麼好處;第四,也是主要的一點,自己有意容得奕這般不講禮法,待到日後,再找機會發作開來,徹底的殺一殺他的驕狂之氣

    沉默了半晌,皇帝考慮清楚了前因後果,勉強點了點頭,「嗯,兵尚的話倒也有點道理。你們……跪安吧,朕有點累了。」

    「喳。」奕和柏?不再多說,各懷心事,碰頭而出。

    到了行宮的外面,奕叫住了轉身欲行的柏?,「濤公,剛才面聖之時,小王言語失禮,天威難測之際,多承濤公從旁緩頰,小王這裡多謝了。」

    「不敢,不敢」柏?趕忙攔住了奕的躬身動作,「王爺,不是奴才大膽進言,實是王爺功勳民心。只是這於皇上面前,奏答之際,王爺還當謹慎為尚啊。」

    奕笑著點點頭,「我記下了。不瞞濤公,我這個脾氣啊,哎寶佩衡和少荃也曾經多次勸慰,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柏?苦笑起來,「王爺,皇上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這等時候也就罷了,若是日後發作,只恐……總之,請王爺多多保重吧。」

    奕不當回事的拱拱手,「多承濤公教益。」他說,「哦,我今天行宮居住之地請了總署衙門和隨扈的王公大臣,濤公若能撥冗,也請過府一敘吧?」

    「好,我晚上一定過府叨擾。」當下二人拱手作別。

    到了晚上,柏?應約到訪,奕開了中門,親自迎接,陪客早已到齊。除了寶?、李鴻章、文祥、唐文治等總署衙門的官員、直督納爾經額和隨同他到行宮陛見的天津知府胡林翼等人,另外還有幾個陪客,分別是蒙古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怡親王載垣和肅順。

    奕今天面君時言語失節,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別人苦勸良久,他不過是清風過耳,從來不肯往心裡去,別人縱然有心多勸,上下尊卑有別,一些言辭激烈的話也不好出口,只能是暗中為他發愁:現皇上重用他,還不算是什麼,日後一旦發作起來,就是潑天的大禍可怎麼得了啊?

    等到延請入席,主人奉恭王為首席,恭王一定不肯。論爵位、輩份、年齒,應該怡親王載垣居首,他是個人云亦云沒主張的人,恭王讓他上坐,他也就當仁不讓坐下來了。

    主賓幾位之中,話題自然要聽恭王挑選,由於是府中家宴,自然少談朝局政務,於是就只有閒談了。

    旗下貴族,閒居終日,言不及義的本事真正是一等一的大,由鼻煙壺談到古玩,這一下開了載垣的話匣子。他是怡賢親王允祥一支,是世宗皇帝信任的一個弟弟,世之日,賞賜甚厚,數世以來的蓄積,古玩字畫,收藏極富,所以載垣大數家珍,十分得意,據他自己說,『四王』的山水,未曾裱的,府中有的是。這話那些奕聽來還不覺得什麼,唐文治、汪康余、董恂等人就不免艷羨不止了。

    這等事肅順是插不上話的,抓住一個空隙邊忽然說道:「聽說,曾國藩服闋起復,皇上命他到行宮陛見了,可是真的嗎?」

    貿貿然的一句話,把眾人的精神都收攏過來,奕掰著手指頭算算日子,「可不是嗎?已經快三年了呢」

    咸豐元年的十月間,曾國藩以老母家鄉病重,倚閭盼兒為由,向皇上請假,回鄉探母,皇帝准予所請,並且說,回鄉之後,一待太夫人病體康復,就著曾國藩奉母北返,入朝視事之外,可以京中伺候母親,即使老人病情再有反覆,也可以京中找人調治--皇帝說出這樣的話,可見聖眷之隆,一時無兩。

    曾國藩回到湖南老家,本意是待母親病體略見好轉,即行北上,江氏老夫人看見兒子回來,心情舒爽,病體也大見好轉,不想多用了幾塊油膩之物,停滯之下,再度發病,這一次發病可就再也起不來了秋溫轉成傷寒,一命嗚呼

    曾國藩捶胸頓足,放聲大哭,哭過之後,開始操辦母親的後事--本省的總督,居於湖北武昌府的總督府,臨近的廣西省、貴州省,雲南省從總督以下,紛紛送來輓聯,幛子,以示哀婉、垂悼之意。身後哀榮,極是可觀。曾國藩身為長子,一邊操持家事,一邊起草報母丁憂折,請求籍守制三年。

    皇帝無可奈何,曾國藩榮升戶部尚書,朝中一品大員,照例是可以奪情的,不過一來現天下承平,無戰事,沒有奪情之基;二來,就是自己下旨,他也一定不肯奉旨依從。

    自從聖祖朝的李光地為同鄉彭鵬上折子攻得體無完膚,幾乎身敗名裂之後,清流中人視『貪位忘親』為第一大忌,可以肯定的是,曾國藩也一定以禮法相抗,與其弄得人言籍籍,不如順勢俯准所請。

    就這樣,曾國藩湘潭老家守孝三年--說是三年,實際上只有二十七個月。到了咸豐四年的正月月底,曾國藩就已經服滿了。把家中的事情料理清楚,這才攜妻子再度北上。

    今天突然聽肅順說起來,眾人倒是同時心中一動,曾國藩自皇登基以來,隆寵無雙,兩年之間越次拔升,朝臣之中有一個共識,那就是,當年若不是為了謝恩折一場風波,只怕他現早已經入閣拜相了這一次起復,想來昂然而入軍機,也是指故之間爾。

    奕若有所思的望向一邊坐著的李鴻章,「少荃兄,曾滌生是你的老師,近年來和他可有書信來往啊?」

    「有的。」李鴻章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師太夫人故去的時候,我也曾經想請假到湖南弔喪,不過老師熱孝之中給我來了一封信,內中說總署建,百事繁重,這一次,就不必到省了。」他說,「於是,我也只好府中遙寄一瓣心香,為太夫人守弟子之孝。」

    「曾滌生不愧是皇上賞識的重臣,只是於國事、家事之間這份絲毫不苟的性子,就可見一斑啊。」

    於是,話題從曾國藩身上引申開來,眾人不再拘泥於風月閒談,轉而論起朝政要聞,柏?說,「上一年中到天津外海觀炮,老夫是不懂得這其中奧義的,只是看英夷火炮打得又遠,聲音又大……」

    一句話出口,引來眾人輕笑連連,柏?繼續說道,「後來還是由朋霞大人為我解說一二,方才通曉其中。」

    柏?口中的『朋霞』就是當年任職大沽炮台管帶的滑褚?,奕身為專使到天津外海與英人接洽的時候,奉旨視察過大沽炮台,雖然火炮陳舊,不過這非是滑某之罪,不但如此,奕認為他管帶任上任勞任怨,訓練士卒得法,回京之後皇上面前大大的保舉了他一番,後來改任參將。

    滑褚?究竟是身份低微,還輪不到他跟隨總督大人到行宮來,不過平日裡他和胡林翼很是交好,聽柏?提及老友,胡林翼心中一動,旁邊說道,「是啊,正如濤公所言,滑朋霞雖是行伍出身,又識不得多少字,不過卻也很有上進心,只看當年奉妻為師的一段軼事,也可見其人顏色哩。」

    載垣對這等風聞軼事感興趣,聽胡林翼說滑褚?奉妻為師,大感好奇,忍不住追問道,「什麼奉妻為師?可是拜自己的太太做老師嗎?」

    胡林翼嘻嘻一笑,「正是如此。」

    「那,潤之兄可要好好的講一講了。我喜歡聽這樣的故事。」

    「好吧。」胡林翼看看眾人都是一派興致盎然,當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滑褚?字朋霞,祖上是山東菏澤人,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移居湖南,就永順府治下的桑植縣落下腳來。

    桑植縣內賭風極盛,滑褚?年輕的時候,便日夜賭場中討生活,有一次耍無賴,為他一個親戚批頰痛斥。滑褚?大為悔恨,年輕好面子,這一來自覺同裡無臉見人,遠走同省的零陵,投奔他一個姨丈,叫李秉衡的,任零陵縣縣令。

    李秉衡也知道這個外甥少年無賴,不堪委任,而且目不識丁亦無用處。不過天下每一個縣衙門,都有這類『官親』,處置之道,無非每天兩頓大鍋飯,每月幾兩銀子的零用,滑褚?就是這樣他姨丈那裡吃碗閒飯。

    麻煩的是閒飯也吃不飽。滑褚?生來魁梧,閒來無事玩石鎖、仙人擔練膂力,所以食量甚大,飯桌上風捲殘雲似的,害得別人常常吃白飯,廚子對他加厭惡。

    滑褚?自覺無趣,只好節食,衙門裡吃了飯,再到外面食攤上去找補。這一來,每月幾兩銀子的零用,自然不夠,連剃頭洗澡的錢都沒有,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簡直像個要飯的,李秉衡見了就罵,這碗閒飯,著實難吃。

    到了道光二十六年,湖南人雷再浩組成棒棒會,一舉起事,鬧得很大,零陵縣距離亂匪起事的寧縣很近,眼看著兵鋒掃過,玉石俱焚,李秉衡又害怕又無奈,召集縣內士紳商議,決定湊出錢來招募鄉兵以自保,招募了幾百人,卻少了一個領頭的,李秉衡想出了一個辦法。

    李秉衡有個女兒,是美人也是才女,鍾愛異常。李秉衡心裡想:城池一破,自己是地方官,守土有責,自然與城共存亡,家人亦必不能倖免。與其這樣白死,不如死中求生,覓一條出路。於是親筆寫了一道告示,貼十字路口。這通告示,轟動了整個縣城,津津樂道,竟似忘了身危城,朝不保夕。

    告示的內容很簡單,只說有能守得住縣城,擊退亂民的,縣令以愛女許配此人為妻。這個獎賞,重於千金,但卻沒有誰敢學自薦的毛遂,都說:『這分艷福,只有讓滑大哥去享。』

    於是,滑褚?自告奮勇,主動請纓。帶著這三百人飽餐一頓,出城埋伏,到了夜晚三時分,一聲呼嘯,奇襲敵營城內是早就約定好了的,李老爺調派守軍民?,多備鼓角號炮。一見前方有了行動,城上便大張聲勢,吶喊助威。

    雷再浩等人倉卒應變,不知官軍有多少,無心戀戰,紛紛潰退。這一來,零陵縣城自然得保,這還不算,雷再浩的亂民歸途中遇到寧知府王振中和江忠源帶領的民團的掩殺,落得大敗虧輸,為日後江忠源使反間計埋下了伏筆。

    誰知道危情過去之後,李秉衡居然有了悔婚之意--他實看不起這個粗魯不文的外甥,還是太太出面為其說話,又有百姓士紳,甚至王振中、江忠源等人一邊鼓噪,這才無可奈何的將愛女下嫁,成就了一段姻緣。而且保舉他做了直隸省青縣的縣令。

    李小姐是名符其實的掌印夫人。她不但美而多才,並且精於吏事。滑褚?不大識字,所以一切公由夫人處理。外人卻不知道,都說滑大人是文武全才,上官亦以其為能員。

    到後來,有個天津籍的御史劉毓楠,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風聲,上了奏折,奏劾他『目不識丁』。原折下直隸天津知府查察屬實不識,如何能掌理一縣民政財務?照例由文改武,便改為調派天津鎮總兵屬下的大沽炮台管帶。

    這是很丟面子的事,滑褚?既怒且憤,但無可奈何,只能拜夫人為老師,像蒙童那樣,從認字號開始讀書。

    年紀長了,自然是悟性好、記性不好,背書背不來,老師往往大發嬌嗔,有時罵得人下不了台,而滑褚?愛妻如寶,倒也甘之如飴。

    聽胡林翼說到這裡,眾人失聲大笑,「果然有趣」

    載垣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胡林翼輕笑了幾聲,「這不過是外間傳聞,不足為實。滑朋霞懼內是不錯,不過是另延名士為師,不是太太的學生。」他說,「我和滑褚?公務往來甚多,也曾經看過他的尺牘。」談到這裡,胡林翼舉了實例:「書法倒也楚楚可觀,顏之骨、米之肉,比之長茂德的一味粗豪,猶勝一籌。」

    「還有件事,真可以看出滑朋霞的性情。」胡林翼又說:「劉毓楠當安徽鳳穎道,被劾落職,回天津靜海縣老家,貧無聊賴,居然跟滑朋霞通慇勤。諸位猜他作何態度?」

    「自然是不報。」寶?答說。

    「不然。」納爾經額難得的插話說:「貽以千金。」

    「是的。」胡林翼點點頭,「每年如此。妙的是,每次給劉毓楠的信上,都鈐一方小印,四個字:『目不識丁』。」

    「這不是揶揄。」奕大為讚歎,「是感念劉毓楠栽成之德。胸襟如此,真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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