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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89節 有心接納 文 / 嵩山坳

    第89節有心接納

    皇帝讓肅順和善奎多多親近,肅順不知其詳,但皇上的話自然大有深意,既然不能懸揣,自己也只有奉旨而行了。

    從熱河出來,到廣仁嶺、過三岔口、經雙塔山就到了灤平,再往前走,就是進古北口,到了京師所的範疇,而要休整的蹕道,就是從熱河到這裡的這一大段路。

    是修整,其實一來這樣冰天雪地的季節裡如何能夠修整得動?二來上一年皇帝移駕熱河,蹕道早已經經過整修,這一次所作的,不過是重鋪墊打掃一番,容得皇太后梓宮通過而已。

    饒是如此,灤平縣還是費了力氣。灤平縣的大老爺姓宋,道光三十年的進士,三甲出身不能點庶吉士,榜下即用,分到這裡做了知縣。

    雍正十一年,改熱河廳為承德州,灤平縣是州下轄的第一個大縣,也是首縣。地當京綏孔道,衝要繁雜,光是驛馬就三百多匹,所以雖是一等大縣,卻是很不容易應付的一個缺分。

    宋老爺人很年輕,倒也不以為苦,咸豐二年的年下,皇帝決定要來年的五月間移駕熱河,這一下,宋大老爺可真的是忙起來了。

    道光一朝,皇帝從未臨幸行宮,行之中破敗凋敝之景和宋老爺沒關係,不過來往驛馬奔走載途,都要靠灤平縣中打點,這還罷了,灤平縣北也有一坐行宮,也早已經年久失修,這些都是要重整理、粉刷、糊裱的。

    內務府和工部的差員到了縣裡,趾高氣昂之下,又以『皇差』為名,大行刮之能事--辦皇差是一件極騷擾地方上的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哪家的房子好,要騰出來;哪家有古董字畫,要借來擺設--都是言出必行,從不許打半點回票的。

    宋大人委曲求全,既要敷衍上官,又要安撫百姓士紳,幾個月下來,大有心力交瘁之感。好不容易把御駕迎送出界,方才緩下一口氣來沒有多久,又有詔旨傳來:皇太后薨逝,整修蹕道,迎請皇太后梓宮還京。著沿途州縣府道,一應支撐,具禮陳奏。

    宋大人無可奈何,又一次準備開來。把縣裡的士紳請到縣衙,秉燭聚議,眾人吭唧有聲,很明顯的,對於上一年辦皇差所遭遇的,都是心有餘悸,這種不滿和戒備,只待縣太爺提出過分的請求,怕就會立刻遭致反抗。

    宋老爺心知肚明,忙用撫慰的語氣說:「大家不必擔心梓宮無非路過,,住一晚就走的。至於隨扈的官兵,亦容易應付。而且,蹕道上一年早已經修整過,這一次不過是略加鋪墊,即可使用。至於各家孝敬各位的良心。皇太后有惠政於民,想來皇上上體皇太后聖慈之念,下面的人也不會驚擾過甚。」

    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眾人卻有如釋重負之感,首席一位耆紳代表大家答說:「這樣子辦差,是做得到的,一定遵命。」

    於是,縣裡大肆準備開來,等待著接待內務府、工部、禮部的司官前來。等到人來了,宋老爺意外的發現,內務府的司員,主事一改往日橫挑豎揀的驕橫跋扈,反倒是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對於縣裡備下的住宿之地一概不要,全部縣裡照例供奉的管驛中休息,行事之間也再不復往日做派,與縣裡商議起正事來,加是客氣有加,竟似是比通曉聖人之學的自己,還要來得知書達理,讓他很有點摸不著頭腦。

    找了個空閒,他很婉轉的問任工部主事肅順:「肅大人,這是為什麼?」

    肅順笑了,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稱說呼他,「宋老爺,」他說:「上一年皇上重譴內務府主事郎中趙雙山和工部書辦刁清源的事情,你知道嗎?」

    一句話真有探驪得珠之感。宋老爺長長地『哦』了一聲:「內務府的司員可是怕皇上再於大工之中尋撿出錯處……」一句話出口,他便有點後悔,肅順也曾經擔過內務府的差事,這樣的話經他之口傳到旁的人耳朵中,自己一定會遭恨。一時一次這些人還敬畏皇上峻刑重法,不敢對自己做什麼,日後呢?他的眼睛轉了轉,故意說反話:「這些話,大人以後有機會的話,不妨也和旁的人說說。」

    肅順也極機警,「這可敬謝不敏了」他搶著回答,「我從不愛人背後傳話。無端生出多少是非,於人有損,於己無益,何苦來哉」

    宋老爺對他這個表示,印象深刻,心裡便想:此人確是八面玲瓏,可以放心。由於心理上的戒備已徹底解除,談話無所顧忌,興致也就越發好了。談到這一次內務府趙雙山等人貪墨之事,他有很多事都是從邸抄上得來,聽肅順解說的一遍,宋老爺歡喜得不知怎麼才好,只不停的望空拱手:「天縱聖明,天縱聖明」

    肅順和宋老爺敷衍幾句,起身告辭。他的心思不蹕道大工上一次面君的時候,皇帝說起的讓他和『善奎』多親近一番的話上面,回府之後,他和龍汝霖說起來,對方也是莫辯其詳--只有曖昧莫名的一句話,讓龍汝霖如何可以為他判明上意?

    來的路上,也曾經和善奎有過交往,不過善奎這個人的性情如同悶葫蘆一般,一天也未必說上幾句話,往往是問十答一,讓人很難猜透,加無法深交。

    不過肅順是那等極機敏的,讀書不多,識人之能卻大有。極少有的幾句胡愛上下來,就給他看出來了,善奎大約是接人待物中欠缺了幾分歷練,偶爾說出話來,也經常不點子上。

    換句話說,他說的話從來都不為人重視,長此以往,他也就加的視與人做言語交流為畏途了。

    善奎正是如此。他並不是瓜爾佳氏所生,他的生母早喪,和世泰很憐惜兒子從小就沒了額娘,他很知道小民所講的『先有後爹才有後娘』的說法,所以續絃娶了瓜爾佳氏之後,對兒子百般呵護,輕易不肯放手,置於卵翼之下多方呵護。

    只是和世泰脾氣很壞,每每善奎稍有舛誤,就要大動肝火,將兒子重重的責打一番,事後又後悔不迭,便加疼惜有加,如此往復,直到善奎成家生子之後,方才好過了一些。多年下來,善奎就成為了這等只知道低頭做事,於接人待物全無所知的性情。

    不過善奎也有兩項長處,第一便是把事情交付給他,他總能夠完成的妥妥當當,是故公事上,是個很能為上官賞識的幫手;第二,就是為了他從來不與人做口舌之交,弄得眾人誰也不願意和他做私下的往來。

    每每散了值,就回到自己的府中,獨坐度日。聽人說,善奎全無所好,不吸煙,不打牌,不好金石古玩,不好吟風唱月,不去茶館酒肆流連,加不做侑伶消酒的勾當。所以也從來不會為了朝廷追比趙雙山之流的貪墨之事,而找到他的頭上。

    「那麼平日他做什麼呢?」

    「什麼也不做。」有個內務府的官員和肅順說,「一開始大家不知道,後來發覺了,便和他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府中養有男寵?善奎急得面紅耳赤,卻只是一味搖頭,還是一言不發。大家見問不出來,有一次便相約一起,貿然登門,才知道,您猜怎麼樣?」

    「怎麼樣?」

    「到了他的府中,大家才知道,善大人原來也有所好的。一個是做家中的清潔,一個是親下爐灶,為人做羹湯。」

    「啊?」肅順大覺好笑:「怎麼會這樣?」

    「是呢您沒有去過善大人的府上,那可真叫一個窗明几淨,不但是正廳之中,就是灶下婢所呆的廚房,也比很多人家要乾淨得太多太多了。」這個官員和肅順說,「您是沒有看見,廚房中全無半點油垢,鍋台也刷洗得如同全的一般,光可鑒人。」

    「那,他的家人呢?」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善奎的太太和他一樣,也是個悶葫蘆,倒是他的兒子,」說到這裡,這個官員是來了精神,「可真是不得了。名字叫成祥,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體貌端莊,而且腦筋極好,已脫童?之態,很有個成年的樣子,凡有客來,如果他阿瑪不家,都歸他接待。言談舉止之間,全無其父那般畏畏縮縮,唯唯諾諾的樣子。」

    這個人說,「善奎和他太太也把這個兒子當做心肝來看待,器重得不得了,了不得。」

    肅順點點頭,難得的掉了句文,「嗯,雛鳳清於老鳳聲啊。」

    「就是這話嘍。大家都說,善奎縱然一無所長,他的這個兒子,倒是決不可等閒視之。」他放低了一點聲音又說,「大家都說,成祥這個孩子,將來是有大出息的,所以,善奎縱然言語中偶有失節之處,為長久計,還是不要過多責難才是的。」

    幾番對答,肅順做到心中有數,想想也真替善奎覺得難過,身內務府這樣一個天下第一等的『利藪』之地,卻只得領一份微薄的鶴俸之資。民間有云:三十歲之前子敬父,三十歲之後父敬子。聽他這樣善奎不但公事上不為同僚敬重,家中怕也是全無地位可言哩?

    肅順料事深刻之下,和善奎相處之中加是曲意逢迎,不到數日的功夫,善奎就把他當做很知心的朋友了。

    交往之下給肅順發現,善奎並非如很多人說的那般不善言辭,只不過他因為性情與別不同,說出來的話總是腦子裡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會顧及聽者的感觸,言語之間得罪了人,還殊無所知。時間久了,旁人都不再願意理他,也就造成了他越來越沉默的尷尬情狀。

    談話之中,果然給肅順意識到,善奎為人不拘小節之處多有,便是論起家中事來,他也全無避諱:「上一次回京中看著老太太,老太太對我說,宗室之中怕的就是房幃不靖,一旦給人知道了,傳為笑柄啊。」

    肅順不知道他這話有所指,疑惑的問道:「什麼不靖?」

    「聽老太太說,皇上於老公爺的側福晉,略有欽慕之意。肅大人您說,我們做奴才的,要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可怎麼辦才好啊?」

    肅順恍然大悟,老和公爺側福晉金佳氏為皇帝聖心垂念的事情,他也曾經聽嫂子說起過,不過事關天子,費莫氏語焉不詳,他也沒有很認真理會,這一次聽善奎提起,肅順想起前情,立刻明白了皇帝為什麼要給自己說那樣曖昧的說話

    為皇上分憂,從來都是肅順從事的第一攸歸,既然皇上有意讓自己通過善奎解決此事,做奴才的自然要辦得妥當,讓皇上滿意。想到這裡,他說:「此事啊,承祖老兄太過慮了吧?不提老太太本是皇上的長輩,就是沒有這樣的一層,難道皇上就會真的對老太太做什麼嗎?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善奎也覺得瓜爾佳氏對自己的說話分明是杞憂之談,不過他腦筋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雨亭兄這話理,只是,若是確有其事呢?」

    肅順明亮的眸子一閃,「承祖兄,蒙你看得起我,折節與我論交,肅某又比承祖兄大上幾歲,有些話就不揣冒昧了。」

    「當然,當然。我想,雨亭兄的話都是好話,絕對沒有害我的意思的。」

    肅順心中歎了口氣,他實是不喜歡善奎如此說話的語氣,倒如同是自己真的有心為惡一般,又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不好和他發怒,當下他說:「承祖兄,我等做奴才的,總是要赤誠事君。像你這般說話,與我暗室交心,也還沒有什麼大礙,若是傳揚出去,落到有心人耳中,奏劾你一番『亂言宮闈,懸揣上意』,承祖兄,你獲罪匪淺啊。」

    善奎呆呆的坐那裡,楞了好大一會兒,突然說道:「雨亭兄,善奎可從來沒有輕慢皇上,妄加穿鑿之意啊。」

    「我知道,我知道。」肅順說:「只是啊,承祖兄,你說話的時候,還是要注意一下的好。」

    「可是,我平日和人交往不多,應該不會有什麼話傳到旁的人的耳朵中去吧?」

    肅順大怒善奎這樣說話分明是指若是有人知道這番話,也一定是自己傳揚出去的,這樣的指責如何能夠忍耐?

    心裡強自按著火氣,肅順的語氣也變得冷了下來:「承祖兄大可放心,若是我有意將今日所講到處傳揚,又怎麼會和你做這樣的交心之言?」

    「哦,那我就放心了。」

    聽他這樣肅順居然不再生氣了。善奎就是這樣全然不顧旁人感受的一類人,自己對他生氣,語氣變冷,他也全然聽不出來,總之是個糊塗人。

    對這樣的人,倒不好繞著彎子說話了--因為你繞了半天彎子,他卻只會從中直直領悟,耽誤時間不加耗費精力,還不如和他直抒胸臆。

    他說,「承祖兄,我問你,若是你所說的是真的話,你想怎麼辦?」

    果然,善奎是直人,喜歡旁的人也像他這般直來直去,「什麼怎麼辦。」

    「就是譬如你方才說的,皇上於老太太的事情是真的,你當怎麼辦?」

    「啊,這樣啊,還能怎麼辦?他是皇上,難道我還能和皇上頂著幹嗎?」善奎的語氣像是發牢騷,實際上卻不是的,「不過,若說皇上真對我這個庶母有意的話,我是不相信的。」

    「為什麼呢?」

    「您想啊?皇上富有四海,又怎麼會對我家老太太這樣的寡文君有興趣呢?」

    肅順做到心中有數,繼續問道:「那,若是皇上真的有意呢?」

    「我不知道,若是那樣的話,就讓皇上下旨好了,反正我也只有碰頭領旨的份兒。」

    肅順聞言愕然,這就沒有辦法再談下去了。

    一直到奉迎著皇太后梓宮的靈駕穿境而過,回到京中,圓明園正大光明殿行了停靈大典之後,肅順才又回了熱河行宮,宮門口請過聖安之後,回到自己的府中,命人把龍汝霖請了過來。

    聽肅順把這一行辦差以及和善奎交往的經歷說了一遍,龍汝霖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學生足跡遍及長江南北,當年川陝之地,也曾經聽人說起過,有這樣一個人,與善承祖可稱是一時瑜亮。」

    肅順蹙著眉頭問:「那,於他這樣的人,可有什麼好辦法嗎?」

    「辦法嘛,當然是有的,而且不用費到很多唇舌。」龍汝霖說,「聽大人說,善承祖為人很是懼內,可是有的?」

    「你是說,讓他的太太出面,勸他順應下來?」

    「不是的。正好相反,此事萬萬不能讓善奎的太太知道。」

    「這是為什麼?」

    「女人家,聽聞到這樣的事情,總是心中慌亂,善奎又是個窩囊的,只好找旁人商量,口口相傳之下,事情辦砸了還其次,傳揚出去,傷及皇上,大人,你就罪莫大焉了。」

    肅順給龍汝霖提了醒,趕忙說道,「是,是。?臣兄所言大是。那,此事該如何措手呢?」

    「現還不急,左右和公爺的側福晉也奉迎著皇太后梓宮還京去了,等到皇上御駕迴鑾之後,再做決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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