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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82節 天顏震怒(2) 文 / 嵩山坳

    第二天叫起,皇帝和軍機處的幾個人只做了很短時間的商討,就將這件事確定了下來,明發的上諭中,先談肅順,認為他『率先蒙蔽,私相議論』以圖解救鄭親王世子載?『盜賣先皇遺物於街市店肆之間』的大罪,實是『令人不恥其人所為,』,種種揣摩『聖意』之舉,比之載?所犯的大不敬罪行加『可恨』。著免去肅順一切官職,貶為庶民。

    然後才輪到載?。載?所犯較之曾國藩當年的謝恩折一事嚴重得多得多,因為明發的詔書中認定載?是『明知先皇遺物賞賜到府,本是頒賞遺念』,其目的是使朝中大臣銘記先皇聖德,不敢有片刻或忘,載?明知如此,卻將其『……夤夜盜出,意售賣』,乃是有心為惡,罪不赦不過事情還只是聽肅順言說了一遍,具體情節尚不清楚。皇帝下旨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會審,將載?先行收押,待審清問明之後,再做決定。

    熟悉本朝律法的,只是看到上諭中有一句『非但不敬於朕躬,且對先皇不恭,全無人心之處,實難以數』的話,就知道載?是一定要掉腦袋了唯一的問題是,皇帝是不是有意借這一次的事情掀起大獄?

    皇帝果然不肯輕易放過,不但是載?,他還旨意中派三法司,將鄭親王府中那個叫隆海的奴才也抓來,會同京中有司衙門,讓隆海引路,把當初售賣賞賜之物時到過的幾家當鋪也一一指認出來,然後由京中各衙門派人封鋪原因是,『……心內深知惡僕身攜御用之物,各家店肆不知出面首告,只以將該惡僕驅出為尚,這等不知禮儀,不尊君父,平日見利忘義之風,可見一斑』

    至於關高牆內的端華,皇帝說他『自先皇世以來,深知其人居心澆漓乖張,平日早有所見』,不過第念其為宗室一脈,先皇又是『唯知以誠心待人』,方『延宕至今』。然後上諭中說,自本年內務府之事以來,端華『巧言令色,應事周旋,欺朕不知其奸,欲常保祿位,是其喪天良,愈辯愈彰,直同狂吠,尤不足惜。』

    接下來是對端華的處置,除了把他宗人府高牆內的圈禁又加了五年之期以外,還寫下一句話--聽人說,這句話是軍機處『述旨』之後經由皇帝裁可的時候,硃筆親自加上去的,「載?劣行如此,不知伊平日將多年以來先皇御賜之物盜賣幾多之數?著宗人府,內務府,會同三法司,將先皇、先祖、暨我朝列祖列宗賞賜於鄭親王府之歷年恩賞之物逐一查明登記案,並令鄭親王府如數歸還。」

    這等追回先朝賞賜之物便等同於抄家了,可以說,這樣的一樁大案發出,除了一個鄭親王的爵位因為是現的皇帝不能剝奪,不得已只好放過之外,竟是將鄭親王濟而哈朗流傳而下貳佰年的這一脈,徹底的打回了原形

    這已經是十二月初三發生的事情,再有半個月的時間,就是每一年照例的封衙期限,不過這一次皇帝很是震怒,各方衙門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好本案的情節很是清晰明白,載?到案之後,不用動刑,便如數招了,具結的證供送上,三法司會鞠定讞,擬定了斬立決的處置。

    縱使載?再有不孝,也是獨蒙嬌寵,眼看著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仍然身高牆內的端華托人給恭親王奕,惠親王綿愉寫了一封信,請求兩個人看宗室一脈的份上,出言解救一二,不求免死,只要能夠緩決,讓孩子過了這個年,就闔府感激涕零了

    奕接到端華的來信,也難過了好半天,載?大他幾歲,按照輩分來說,是他的侄子,而且禮部衙門距離總署衙門不遠,叔侄兩個有時候還能道左相逢,他明知道載?的罪行非常嚴重,就是上折子也未必能夠使天顏轉霽,還是想一人事。

    但是還不等他上折子,惠親王就先上折子了,大約的內容奕不知道,不過也能夠猜出一二,無非都是一些老調重彈的話,什麼『宗室至親』啦,什麼載?雖『罪不赦,幸有我皇上宅心仁厚,恩出於上』啦。

    不想惠親王的折子封奏而上,碰了好大的一個硬頭釘子綿愉當年掌管總署衙門之事,做了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就將所有事物交給奕,自己托病家,干領著衙門中的一份俸享,皇帝早就暗中生了他的一肚皮的怨氣,這一次他主動送上門來,正好給了他一個絕好的機會,給他的朱批中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惠親王『自峙年高,又為朕之叔父,於朝政全無貢獻,每日尸位素餐』,對公事從來都是『昏聵已待』。當年成立總署衙門之時,『簡派惠親王為領班王大臣』,本意是借助他親王之尊,為天下做出表率,卻沒有想到,『該王心存游移』,於『朕交付之差事全無用心經營之處』,將總署事體托付於小輩如恭親王者,自己躲一邊,『干領俸享』,實是『無恥之極』。

    痛罵一番之後,他又降旨,將惠親王綿愉的親王爵位削除,改封為惠穆郡王--這是非常辣手的處置,一時間朝野上下都看到了皇帝對此事的憤恨和惱怒,一個個噤若寒蟬,再也不敢有第二個人做仗馬之鳴了。

    雖然朝臣不敢再就此事進言,卻還有一個很大的難題。刑部的處置上報到熱河行,皇帝當然詔准,不過這時候臨近年,早就過了勾決之期了。

    清例,勾決從每一年冬至之前的六十天開始,按照省份道路遠近,逐一辦理,距離越遠的,越要先行處置,到了冬至前的第十天,是朝審勾決之期,大清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是勾決之期早過,臨近年尚存幾天的時候,仍要降旨斬決的。的前例,用來作為有稽可考的證據。草擬了一份上諭。

    這份明發的上諭是這樣寫的:「向來情罪重大之犯,例由刑部開據事由,另行奏聞,請旨正法,乾隆年間,迭奉諭旨,如三十六年系停勾年份,而官犯王錚等,罪無可逭,即於正法,成案可稽。本日刑部具題,已革除親王世子載?一犯,身為宗室,不知本是太祖一脈,不敬祖宗竟至以先皇遺物盜賣而出,至市井之間,店肆之中謀取私利,其情傷列祖列宗天之靈,何能忍耐?」

    「……今已早過秋決屆期,若因停勾之年再行停緩?致使如載?之情罪重大之犯久稽顯戮,朕何以面對我朝列祖列宗?又何以肅刑章而示炯戒?載?著旨到之日,立即處決,派大學士卓秉恬、宗人府府正?郡王奕?監視行刑,欽此。」

    奕?正北京會同宗人府、內務府辦理抄沒端華家產的差事,他知道皇帝為這件事發了極大的脾氣,甚至上表為載?乞情的綿愉也落了個灰頭土臉,這也是載?為人荒唐,又做出這樣大不敬之事,也怪不得皇上動怒,衙門中領了旨意,歎了口氣:「來人,請提牢司夏老爺。」

    夏有權到了跟前,給王爺,卓秉恬見了禮,奕?對他說:「夏老爺,都準備好了嗎?」

    「是,回王爺的話,都準備好了。」

    「你親自料理,不要鬧出什麼岔頭來,否則,這一路行去,給載?一嗓子喊出來,一聲半句,你、我的差事就算是徹底砸了到時候,不但無功,且有過。你明白嗎?」

    夏有權是做老了差事的,聞言笑著點點頭:「王爺,大人放心,卑職早有預備。」

    載?押刑部大牢中,仍舊不改旗下公子哥的顏色,他想來,盜賣御賜之物雖然罪行很大,不過自己的阿瑪是一國的親王,先皇崩逝的時候也是顧命大臣之一,皇上又怎麼能不念舊情?何況現已經到了年根底下,加不能不顧及天下人的觀瞻。只要能夠拖過了年,家裡再花錢從中運動,想來大事化小未必可得,保住自己的一條命總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呆牢中,他並不著急。

    載?的手面闊,經常有賞賜,所以刑部的差役都願意巴結他。但此時不便叫他們來服役,怕言語或神色之間有所洩露,讓他發覺疑竇,引起許多麻煩,所以夏有權親自到了他的牢中,伺候他大洗大抹了一番,換上杭紡小褂褲,細白布襪子,雙梁緞鞋,然後穿上江西萬載出的細夏布長衫,外套一件玄色實地紗『臥龍袋』。頭上戴一頂竹胎亮紗的小帽,帽結子是櫻桃大的一顆珊瑚,帽簷上綴一塊綠如春水的翡翠。左手大拇指上一隻白玉扳指,右手拿一把梅鹿竹的折扇,扇面上一邊是王麓台的山水,一邊是惲南田的小楷。完全是一生下來就有爵位的『旗下大爺』的打扮。

    出了牢房,原該往南,夏有權卻往北走,一面走,一面說:「從提牢廳邊上那道門走吧,近一點兒。」

    載?沒有多想,踱著八字步,跟著他走,一走走進一座小院落,驀地站住腳說:「怎麼走到這兒來啦?這是什麼地方?」

    「那不有道門嗎?」

    倒確實是有道門,不過那道門,輕易不必有棺材進出。載?是知道的,正站著發愣,給人後面推了一把,腳步進到門裡,穿過一條夾弄,往左一拐,便是個大院子,站著十幾個番役,有的提著刀,有的拿著鐵尺,有的拿著繩子,還有輛沒有頂篷的小車,一匹壯健的大黃牛已經上了軛了。

    載?臉色大變,張皇四顧,大聲喊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奕?上前一步,高聲喝道:「載?接旨」

    載?沒奈何的跪了下來:「奴才。」

    奕?高聲念道:「……載?之情罪重大之犯久稽顯戮,朕何以面對我朝列祖列宗?又何以肅刑章而示炯戒?載?著旨到之日,立即處決,派大學士卓秉恬、宗人府府正?郡王奕?監視行刑,欽此。」

    聽他念完,載?嗚咽有聲,嗓子眼兒裡嗚嗚嚕嚕響成一片,連『奴才領旨謝恩』這簡單的幾個字都說不清楚了。奕?硬起心腸,向夏有權點點頭,後者指揮差役,把嚇得渾身癱瘓的載?架起來,放到牛車上,連人帶座位緊緊地綁了一起。

    夏有權把手中的硬栗木又放了回去,看他的樣子,可知功夫只用到這裡就可以,其他的備用措施,都可以放開了。

    向來菜市口看殺人,只有市井小民才感興趣,但這天所殺的人,身份不同,一國的親王貝勒,便是有罪,也不外乎賜綾賜酒,還沒有過顯戮的;另外一個,就是時日不同,眼下已經到了臘月十六,大清國還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候開刀殺人的呢

    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頗有大買賣的掌櫃,甚至縉紳先生,也來趕這場熱鬧。他們不肯也無法到人群裡去擠,受那份前胸貼後背,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活罪,這樣,就只好菜市口四面,熟識的商舖裡去打主意了。其中有家藥鋪,叫做『西鶴年堂』,據說那塊招牌還是嚴嵩寫的,這話的真假,自然無法查考,但西鶴年堂縱非明朝傳到現,百年老店的稱呼是當得起的,所以老主顧極多,這時都紛紛登門歇腳。西鶴年堂的掌櫃,自然竭誠招待,敬茶奉煙,忙個不了。

    遷延了片刻,只聽外面人聲騷動,車聲轆轆,隱隱聽得有人喊『來了,來了』的聲音,大家顧不得再喝茶議論,一擁而出。西鶴年堂的小學徒,隨即搬了許多條凳出來,門口人潮後面,硬擠下去擺穩,讓那些客人,好站到上面去觀望。

    倒是有車來了,兩輛黑布車帷的後檔車,由王府護衛開道,自北而南,越過十字路口,駛入北半截胡同。

    「這不是囚車,囚車沒有頂。大概是監斬官到了。」一個熟悉朝章的人說。

    他的話沒有說錯,正是監斬的奕?和卓秉恬到了。進入北半截胡同,臨時所設的官廳,自有刑部的司官上來侍候。奕?皺著眉說:「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人回頭你們要好好當差,這個差使要出了紕漏,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別的倒不怕,就怕這一層,照例犯人要望北謝恩,看樣子載?已經連下跪的力氣都沒有了,那該怎麼辦?得請王爺和卓大人的示到時候百姓起哄,……」

    「笑話」卓秉恬大不以為然的神色,「載?是什麼忠臣來的嗎?百姓起什麼哄?」

    一句話給奕?提了醒,「老大人說的極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刑部的差役連這樣的事情也辦不來了嗎?」

    有了王爺的話,刑部的差員做到心中有數,又行了個禮,這才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載著載?的囚車過宣武門大街到了菜市口,載?渾身癱軟如泥,口水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倒是讓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大失所望。有差役把他從車上架下來,放刑台上。

    其時官廳外面的席棚,已經設下香案,奕?和卓秉恬請了聖旨,升上臨時所設的公案,主管宗人府屬下刑名的直隸司郎中,依禮庭參,靜候發落。奕?問道:「載?可曾帶到刑場?」

    「已經帶到了。」

    「他怎麼樣?」

    「回王爺的話,很安分。」

    「既然這樣,」奕?轉臉向卓秉恬詢意見:「旨意已到,不必再等什麼了。我看早早動手吧?」

    「王爺見得是。」

    「好了」奕?向直隸司的郎中吩咐:「傳話下去,馬上開刀」

    「是」直隸司郎中疾趨到席棚口,向守候著的執事吏役,大聲說道:「斬決欽命要犯載?一名,奉監斬官?郡王堂諭:『馬上開刀』」

    「喳」堂下吏役,齊聲答應。飛走奔到刑場去傳令。同時奕?也離了公座,走出席棚,由直隸司郎中陪著,步向刑場。

    早有站載?左後方準備好的劊子手懷中抱著鬼頭刀等待著了。說是砍頭,實際上應該說是『切』才是的。劊子手行刑之時,反手握刀,刀背靠肘,刀鋒向外,從犯人的脖子後面,推刃切入。

    載?渾身如同一灘泥一般,便是下手也很覺得為難,不過能夠刑部擔任劊子手的,都有獨到之功,他們有個千百年來一脈相傳的心法,正好拿來使用。

    他站載?後方,略略偏左,先起左手他肩上用力一拍,載?這時候已經是草木皆兵,一拍便一驚,身子自然往上一長,劊子手的右臂隨即推刃,從載?後頸骨縫間切進去,順手往左一帶,刀鋒拖過,接著便是一腳猛踢,讓屍身前仆。這一腳踢得要快,踢得慢了,腔子裡的鮮血往上直標,就會濺落劊子手身上,被認為是一件晦氣之事。同時運足丹田氣,嗓子中爆喝一聲:「嘿」

    這樣做法也不知道是哪裡流傳下來的規矩,凡刑場上劊子手一刀下去,必定得喊這麼一嗓子,免得鬼魂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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