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70節 出京辦差(1) 文 / 嵩山坳
第70節出京辦差
恭親王陛辭之前,皇帝再一次把他招到了御前,不過這一次卻是書房中,行禮之後,皇帝讓他站了起來:「老六啊,這一次找你過來,是有件事要和你商談。」
「是。」
「鐵路是可以極大的增進各地往來的利器,便是現不建,早晚也要建,與其這樣,不如抓緊時間,把它建造起來。」皇帝無意識的用手指桌上畫著圈圈,他說:「朕這幾天總是睡不安穩,心裡想,將來鐵路建成了,百姓能夠從中受益,其他各省紛紛上折子,請求本省也同樣的修建鐵路,難道還要靠列夷的幫助嗎?我天朝地大物博,難道就不能有自己施工,自己建設,甚至連同鐵軌,火車,機車全部自己鑄造的鐵路嗎?」
奕訢一時間沒有弄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說,我天朝自己建造鐵路?」
「就是這樣。」皇帝點點頭,「上一次,朕得到總署衙門的奏報,說從英夷購買的火炮已經逐批運抵。當時朕明發天下的諭旨中就說過,做人家的學生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難堪的是,連人家的學生都做不好。你還記得嗎?」
「是,臣弟記得的。」奕訢答說,「皇上的這番聖意通達天下,各地督撫、府道、百姓鹹使聞之,都稱皇上所言大是,先做學生,再做老師,真正是鞭辟入裡。」
皇帝沒有理弟弟溜須的話,「所以啊,朕就想,」他自顧自的說著,「你說,若是能夠通過這一次興建鐵路,把洋人教習請來,除了教會我們鐵路的技術之外,把鑄造跌路,甚至是鋼鐵冶煉技術也一體帶到天朝,教會我天朝工匠,日後,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洋人的幫助,自己動手了呢?」
「皇上之言大是!聖人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如果我天朝工匠能夠掌握鐵路修建之術,日後,自當有……」他琢磨的一下,卻不知道接下去應該如何陳奏了。
皇帝大聲說,「老六,我天朝崇尚禮儀教化之道,奉行的也是聖人立德之言。夷人的那些奇技淫巧,本非像我大清這般物產豐富,億兆黎庶子民的天朝上國,卻要靠那些幅員百不及一的蠻夷之國供給鋼鐵、技術、將來呢?永遠靠人家嗎?總是要有自己的東西,才能夠不受人制,不受人限。」他說,「所以啊,朕想,這一次除了鐵路等物要全靠列夷從本國用船隻攜帶而來之外,和列夷商討的時候,不妨加上一條,除了該承鐵路,也要興建我天朝第一座鋼鐵廠。」
奕訢不自覺的為皇上氣勢所奪,心下即便有一些反對的話,也要認真的考慮一下,是不是宜於此時宣之於口?支吾著答應一聲,「是,臣弟明白了。這一次回到京中,臣弟和總署衙門召集各國公皇上的這番聖意與使,將之宣講曉諭清楚,我天朝奮發圖強,想來列夷也一定會樂見其成的。」
「現已經是九月中了,天朝和列夷交往,總要等到該國公使上奏本國朝廷之後,方能有所決斷,往來之間費時費力,所以朕想,電報之物,也要***辦起來。將來建成之後,萬里音信,瞬息可通,有事呼應靈便,無事可便商賈。加是可以為天朝朝野謀利的大好之事。」
「是,皇上明鑒萬里,所言不虛。臣弟總署衙門曾經聽英使文翰說過,電報一物可使萬里相隔之地,如同自家亭戶一般的便捷之極!想來等將來建成之後,定然可以使天下大事,掌握了。」
皇帝點點頭,深以為然的說,「鐵路和電報的興建,特別是鋼鐵工廠的興建,處處都是要花大價錢的,這幾年積攢下來的銀子,」他苦笑了一下,「怕又要折騰得河干海淨了。」
奕訢心中酸楚,他雖然沒有擔著內務府的差事,卻也大約的知道,皇帝克己甚嚴,從穿戴,到吃用,都很是儉樸,上一年,任江寧織造的文端辦了一批宮中專用的綢緞衣料,送進宮來。
織造和學政一樣,都是差事,而不是官職,和鹽差一樣,也是朝野皆知,天下有數的大肥差之一。照例是一年一放,文端一連放了四年,不過卻從來無人說話,這其中有個緣故——他是咸豐皇帝的親舅舅!
上一年他進貢了一批上用的綢緞,一改多年來所進的上用衣料,花樣古板,亙數十百年不改的舊式,獨出心裁,繡成樣。其中有一種團花,青松白鶴梅花鹿,顏色搭配得非常好,尤其是鶴頂一點丹紅,格外顯得鮮艷而富麗,同時錫以嘉名,用鹿鶴的諧音,稱為『**同春』。這一款衣料,進奉到宮中,很是為皇上喜歡。
這樣的衣料,皇帝用了幾天,就覺得有些後悔。自來目迷五色,若是長此以往下去,心中存了定見,豈不是要成為那種越來越尋求華美不實之物的昏人了嗎?
只是不好對自己的舅舅多說什麼,便給文端的折子中批了一段話,『……今有江寧織造進奉衣料,大獲朕意。然靜夜長思,當今天下雖久已承平,四海之內稍無兵燹,然用度之浩繁所,皆小民脂膏,朕心不忍。著令該員,今後宮中一切用度,皆行緩徵,待到另有旨意,再行辦理。』
文端接到奏折,嚇了一跳,以為皇帝對自己有什麼不滿的地方,派人到京中打探,知道皇帝有意節儉,這才放下心來。
今天聽皇帝說起國家用度不足,奕訢年輕人腦子一熱,突然冒出一句話來:「皇上克己為公,天下人無不感念帝德。臣弟身為先皇血胤,為祖宗江山出力獻策之外,該傚法聖明。臣弟想,捐出一年的親王俸享,為天下人做一番表率。」
皇帝大大的楞了一下,他真的沒有想到,奕訢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有心當場答應下來,又覺得不妥。奕訢這番做作,不提他本心如何,只是給外面的人看見了,自然群起倣傚,屆時不但是京中大員,就是各地督撫也一定會努力報效——他們的銀子捐給朝廷,後還一定會從小民身上盤剝回來——這幾乎是鐵定的事實!
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不過說話之中卻換了個口氣,「老六啊,你能夠有這份心,我這做哥哥的就很滿意了。不過俸享銀子嘛,還是不要捐了。」他笑了一下,滿面都是嘉慰之色,「朕知道,你府中人丁眾多,花錢的地方也多。就算了吧?」
奕訢還想再說,皇帝已經扯開了話題,「這幾項大事辦下來,銀子確實是要花不少,不過,這件事朕等幾天再把戶部的人叫來,總能夠想出辦法來的,你就專心辦好和列夷交涉之事,就是你對朕大的孝心了。」
「是。臣弟明白了。回京之後,自當認真和列夷商談承建之事,上抒廑憂。」
「就這樣,你下去吧。等過幾天你回京之前,再遞牌子進來。」
「是。」
九月二十八近午時分,轎馬喧闐,儀從雲集,總理衙門裡裡外外,從沒有那麼熱鬧過。
這天是恭王主持會議,與議的中方人員是李鴻章、寶鋆、文祥、徐繼畬、汪康年、唐文治。各國的公使分別是,英國公使文翰,法國公使竇納樂爵士,美國公使休斯,以及各方是參贊,隨從、翻譯等。
一到總理衙門先吃飯,飯罷品茗,然後閒談。等到開議,已經三點鐘了。雙方一張長大的桌前分賓主落座,奕訢先說話:「文翰爵士,竇納樂爵士,休斯先生,為我天朝修建鐵路一事,雖有枝節尚未安排妥當,但是各國公使為使本國能夠和我大清利國之術上進行的奔忙,本王和我大清國皇帝陛下,從來都是心存感激的。」
說完他等了一會兒,等通譯把這番話各自翻譯結束,這才繼續,「天朝幅員遼闊,原並無需各國孝敬之處,鐵路之務是驚擾地方過甚,我天朝皇帝陛下本無心接納,不過礙於列國與我天朝交好,不願堅峻過甚,這才有此成議。」
「……不過,興建鐵路,工程浩大,於地方驚動過多,我天朝皇帝陛下聖明燭照,洞察其弊,故此特為降旨,對小王說,不論鐵路興建之事花落誰家,總要保證其間不可有疏漏之處。至於這疏漏二字何解,皇上對我說,第一要保證鐵路通行之後,安全為上;第二,要保證鐵路通行前後,承辦國要派出專人作為指導,待到通行之後,各國工匠暫留我國,將火車使用、維修、保養之計傾囊相授,方可離境自去;第三,除卻使用施工承辦國所鑄造之火車之外,該國還需為我天朝承辦、建造本國所有的鋼鐵工廠,以求能夠生產我國自有的火車。第四,除卻鐵路、鋼鐵工廠之外,我天朝還希望能夠有列國構建電報工程,使我天朝與各國交通往來,加的便利快捷。」
前面兩個條件還不算什麼,聽完第三、第四個要求,幾位公使都興奮的瞪大了眼睛:「親王殿下的意思是,貴國要建造自己的鋼鐵工廠和電報體系?」
「正是此意。」奕訢把幾個公使陰晴不定的臉色看眼裡,心中暗笑,「我天朝皇帝陛下銳意進取,為朝廷計,為天下計,推行法。只是,這等淫巧之技,殊非我天朝自古所有,所尚,故而,邀請列為公使大人到來,各抒偉見。」說著話,奕訢一擺手,「下面,請總署衙門的寶大人為列位做具體的說明。」
聽寶鋆把興建鐵路和電報體系的省份、路程遠近、山地情況略加說明,文翰等人心中大喜。
不論是鐵路、鋼鐵還是電報,都是極有利於國計民生的大事,同樣的,也是極有油水可以挖掘的大工,文翰等人暗自思忖,這三方工程能得其一已經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夠全數拿下來,自己的政途無疑會順暢得多;只是看身邊幾個人的形狀,想要獨得,怕是不可行,想了一會兒,他先說話了:「親王殿下,鄙人很高興的看到貴國政府有意加深與我大英國、美利堅合眾國、法蘭西國各項領域上的交往,只是,以上三事,皆是需要動用我等國內大批人員,設備,資金的大產業,請原諒,現鄙人還不能給出明確的答覆,希望能夠得到敝國政府的回復之後,再行和貴國商談具體的合作事宜。」
「當然。當然。」這樣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奕訢也知道,不可能一天之內就有確切的答覆,「既然這樣,那麼我想請問公使先生,大約幾時,才能有正式的回復呢?」
「總要等到來年三月之後,方能夠有正式的答覆。」
一場沒結果!不過看文翰等人的表情,奕訢相信,等到他們離開了,就立刻會派人將此事細細寫明,用電報發回本國,到時候,就靜待佳音吧?
端茶送客之後,眾人又回到直廬坐談,寶鋆看看大家,見無人出聲,他先說話了:「我以為,不論將這樣的鐵路建設之務交予列夷之中的哪一方,總是我天朝從來未有過的大工程,從江寧到上海路途有五百里,其間山水重疊,鐵路鋪設,諸君又也是聽英人詳細解說過的,耗時費力不說,要動用民夫何止百萬之數?這其中種種,總要有一個通盤的掌握,方可著手進行。」
「佩衡大人說得理,卑職也附議。」李鴻章一邊也答話了,「王爺,田翁,寶兄,我以為,總署衙門先要派人去一次以上省份,實地考察一番,做到心中有數,也免得日後列夷再來詢問,我方無以回復,我等為列夷恥笑丟面子事小,耽誤了正經事,事大啊。」
奕訢呆呆的望著桌上的茶霧蒸騰,竟似乎是出了神,他心裡想,數月之前,皇上突然將湖廣、兩廣、兩江總督職位調動一番,又派了桂良做兩江總督,是不是也是為這件事做先前的準備呢?他只顧得思考,李鴻章的話如同未聞,等到身邊的寶鋆碰了他一下,才驚醒過來:「啊,少荃說的極是,正該派人到兩江屬地走一趟。」說話間,他的精神已經聚攏過來,「那,不知道哪一位肯於出京一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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