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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68節 當面教子 文 / 嵩山坳

    第68節當面教子

    軍機處幾個人跪安出去,恭親王奕訢臨時做帶引大臣,領著徐繼畬進到殿中,趨行幾步,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禮,「罪臣徐繼畬,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後直挺挺的跪地上,等候問話。

    皇帝向下看了看,徐繼畬生得一副高大的身軀,腹圓如鼓,面紅似火,不像是刑部天牢中呆過三年,時時為不測的命運發愁似的犯官,倒像是督撫任上做得風生水起,這一次陛見是來述職、邀賞似的。

    其實也是一樣,徐繼畬獄中住了三年,和獄卒也混得熟了,平日裡除了讀書治學,還招來獄役講學,閒時打打太極拳,院中游悠散步,才養得這般紅光滿面。

    徐繼畬系獄已經有四年之久,第一年皇登基,照例免勾,從第二年開始,家人無不為老爺時刻命懸一線著急,錢也不知道花去多少,雖然一再能夠逃脫,不勾決的名單之內,得以不死,但亦未蒙特赦,這樣下去,人困馬乏,不知道何時是個終了?

    他本人倒還泰然,咸豐二年的夏天,他獄中寫了一部自己的年譜,一切後事亦早有交代。不過他的家族親友,當然還要營救的全力,尤其是這一年中,皇帝讓莊親王綿愉、恭親王奕訢主持、開設全的總署衙門,給他的家人看到一線生路。

    因為徐繼畬福建巡撫任上服官多年,於洋務久有幹練的名聲,雖然有『神光寺』之事為福建鄉里上書攻擊,皇帝卻不過是將其降職使用,並無太多的獲咎。想來既成立了專為和洋人打交道的總署衙門,皇帝念及他福建任上的能力,總能夠棄瑕起用了吧?

    焦急中又等了近一年的時間,終於有恩旨降下,將他從牢中放了出來,並到總署衙門報道,隨後同恭親王一起,赴行陛見。

    徐繼畬獄中望闕謝恩,和牢中的獄卒相處數年之久,彼此都有了一份情分,提牢司主事夏友全第一個過來給他道喜,「徐大人,皇上天恩浩蕩,不但將大人釋放出獄,而且讓您到總署衙門任職,想來日後鵬程展翅,指日可待了。」

    徐繼畬向他拱拱手,「多謝夏主事善頌善禱,皇上天恩如海,老夫自當豁力以報。」

    「來啊,還不快點把徐大人的行李箱籠準備好,只等家屬到了,就可以具結領回,可不敢耽誤了大人的時辰。」一句話出口,夏有權呸,呸的啐了幾口吐沫,「大人,您可不要見怪啊,做我們這等粗役的,口無遮攔,不會說話,這個時辰,可不是那等時辰。」

    一句話說完,眾人同聲大笑起來。

    這一面,有徐繼畬的家人聽到消息,趕到刑部大堂的門口,先謝過夏有權等刑部司員多年來照拂之恩,這才將老父接回家中,略作休息,就要赴總署衙門報道了。

    到家不久,門下人來報,恭親王來訪。

    徐繼畬不敢怠慢,開中門相迎:「給王爺請安。」

    奕訢把他攙扶起來,「不敢,不敢。」他說:「我來得冒昧,只是因為皇上的旨意來得急,要我和田翁一起赴行請見,想來,皇上還有旁的吩咐。田翁,不知道幾時可以料理清楚?」

    「我是刑餘之人,日後怕又是要王爺麾下聽用,一切全憑王爺做主就是。」

    「那好,就定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可以嗎?」

    於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徐繼畬辭別家人,乘上總署衙門派來的後擋車,一路和恭親王同行,到了熱河。

    數年之後蒙皇上再度啟用,縱然是徐繼畬冷靜而謹飭的性子,也難掩心中的激盪,路上還好,和奕訢談天說地,倒不覺得什麼,到了熱河,到了皇上面前,老人眼眶發脹,只為了怕君前失儀,方才不敢流露。

    只聽皇帝說:「徐繼畬,朕記得你是道光六年的進士,是不是?」

    「是。臣蒙先皇賞識,於道光六年的時候,登龍入仕。」

    皇帝心中慨歎,徐繼畬是辦洋務很稱手的人才,只是為了一部著作為自己大加撻伐,雖是其來有自,也難抵心中的不忍,不過這樣的話是不會出口的,「說起來也算是不容易啦。」他說,「你來之前,朕看過你的履歷折,你久歷外務,又能夠體恤民情,為官清廉,是一員難得的好官。這幾年間,老六總是朕前說,徐繼畬若不是當年一朝得咎,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若是能夠放過,便予他一條生路吧?」

    接下來他又說,「其實,便是沒有這樣的緣故,朕總也是想,徐繼畬尚有可取之處,幾次勾決人犯,一看到你的名字就放筆,繞室徘徊,想著再看看,再等等……」

    徐繼畬終於難忍淚水,拚命克制著,不要君前大聲嚎啕,「總是臣書生意氣,不知敬天法祖,於著述中胡言亂語,」他用極難聽的哭腔說道:「皇上顧念老臣,真正是令臣無地自容。」

    「朕正要說到你的著述。你寫的那部《瀛環志略》,實是糟糕透了!」皇帝的語氣再度轉為冷峻,「你從來不曾去過書中記述之地,不過是道聽途說,就居然敢刊印發行?百姓愚鈍,懂得什麼?看過你的書,只以為遠隔萬里之外,有這樣一處『大同』之『樂土』,若是引得百姓心嚮往之,紛紛買舟以渡……朕問你,你可知道我中華與你書中所記述的美利堅國相距多遠?該地有多少人口?當地百姓於外人又是持何等見解?」

    聽皇帝還是於書中所述情節不依不饒,不但徐繼畬害怕,奕訢也有點心慌起來,「皇上,」他一邊跪下說:「徐繼畬書中種種舛誤之處,早已經皇上一一點明,將此書列為我朝**。徐大人也深以為非,就請皇上諒過此節吧?」

    皇帝歎了口氣,「徐繼畬,事情已經過去,朕也懶得再提,今後你做事多用用腦子,不要聽見那些夷人口中對自己國家的吹捧之言,就信以為真。明白嗎?」

    「是,罪臣明白了。」

    「就這樣吧,今後總署衙門,想來老六還有多多用到你的地方,要好生辦差,不要讓朕失望。」

    「是,皇上天語教誨,罪臣都記下了。」

    「你下去吧,朕和老六還有話說。」

    「是。」徐繼畬碰頭跪安,略有些艱難的爬起來,後退幾步,這才轉身出殿。

    殿中只剩下皇帝和恭親王兩個人,奕訢以為皇帝把自己留下,是有些關於徐繼畬的私己的話要對自己說,還不等皇帝開口,他先說話了,「皇上,徐繼畬其人算是難得的能員,是於洋務一節略有所識,此番皇上將他派往臣弟的總署衙門,不但臣弟有如虎添翼之感,就是寶鋆,李鴻章等人,也覺得總署衙門奉旨辦理的差事,有了這樣一個人,當處處……」

    皇帝打斷了弟弟的說話,「朕留你下來,不是為了徐繼畬的事情,」他說,「朕是想問你,和英國人協商,上海江寧之間修建鐵路的事情,你這一次來,可有所奏陳的嗎?」

    奕訢脫口而出一句話,「啊,是這件事啊?」說完立刻意識到談話的對象不同旁人,趕忙跪了下來,「皇上,臣……」

    奕訢有時候細行不謹,皇帝是知道的,不過自己面前卻很少流露,這一次自己問得突然,倒是逼出了真顏色。皇帝心中苦笑,「老六啊!」

    聽皇上的口氣中有不滿之意,奕訢想及當年之事,暗恨自己說話失禮,又碰了個響頭,「臣弟糊塗,臣弟昏悖,請皇上責罰。」

    「這裡只有朕和你兄弟兩個,還不妨事,若是有別的人場,參你一個『言語失節』,你說,朕是理還是不理?」皇帝擺了擺手,「你是朕的血親兄弟,於你,朕將來是要大用的,你懂嗎?今後啊,老六,你可要真的注意了。別給你自己添麻煩,也不要讓朕為難,嗯!」

    「總是臣弟年幼無知,時時刻刻勞動聖懷,實慚愧。皇上不以為臣弟粗鄙,反倒以未來重托,臣弟,惶恐無地。」

    看這個有才華,有能力的弟弟給自己幾句話嚇得語不成句,皇帝心中得意,也就不再糾纏,「你先起來。」他說,「和朕說是與英人商談的鐵路之事吧?」

    「喳。」奕訢這才站了起來,「上一次臣弟奉旨將皇上的一番聖意轉達英使文翰,文翰勳爵閣下也覺得甚為意外。」

    正如前文所說的那樣,英國人聽說大清有意興建鐵路,又是有意與本國人合作,自然樂見其成,只是彼此之間的合作細節,遲遲不能商定。有一點讓人覺得討厭的是,這時候大清還沒有自己的電報,往來信息都要通過香港、印度等地的電報線路,傳回本國,來往費時,很是耽誤效率。

    而美國、法國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到的信息,各自派駐京專使到了總署衙門,請求按照和大清國簽訂的條約行事——大清既然要和英國人合作興建鐵路,其他各國也要利益均沾,從中分得一杯羹。

    聽奕訢說到這裡,皇帝似乎早有所料的冷笑幾聲,「他們也想加入進來?很好啊。」

    「皇上的意思是?」

    「朕說過,鐵路不是什麼稀罕物事,英國人有,法國人,美國人也有。而鐵路線路暫時只有一條,乾脆,讓他們駐京公使到總署衙門去,你傳朕的旨意,我天朝要認真聽取各國優劣之處,然後從中挑選技術先進,價格低廉的一方,與之合作。」

    「皇上,這樣做的話,不會激起列夷的不滿嗎?」

    「這有什麼可以讓他們不滿的?鐵路只有一條,卻又有三國同時想要拿下這一項工程,我大清擇優而取,何來激怒之說?」他說,「其實,這樣的變故便是列夷皆知,也是無可奈何,畢竟,我天朝要修建鐵路,這樣的大工程,本也是引發國人關注,認真挑選其中之一,也是很應當的。」

    用過了午膳,皇帝起駕,到了禎妃居住的跨院,一聲內侍長長地呼喝:「萬歲爺駕到!」讓屋中的眾女趕忙停下說話,迎了出來:「萬歲爺吉祥。」

    「你們都來了?」皇帝遊目四望,除了禎妃之外,瑾妃,蘭妃,領著穿著香色棉衣的大阿哥載澧,連昨天鬧得很是不愉快的佳嬪也,正好,他有些話想和幾個人說:「到裡面去吧,外面太冷了。」

    「是。」等到皇上的御駕移到屋中,眾女隨後跟了進來,「都坐吧,朕今天來,還真的有點事想和你們說,正好你們都,也免了再讓他們到處去傳,都坐,都坐吧。」

    「是。」

    看眾人坐下,他這才說,「大阿哥明年就五歲了,也該到了入學的年紀,朕前幾天和軍機處見面的時候就已降旨,命他們擇保儒臣堪膺授讀之任者,今天叫起的時候,問起了這件事,都以為現***的上書房老人,一個倭仁,一個卓秉恬,才德俱佳,可為皇子的老師,不過,這兩個人都給朕駁了。」

    禎皇貴妃看看瑾妃陰晴不定的臉色,主動搭話:「怎麼呢?倭大人是先皇很看重的大臣,卓大人,也是六叔的老師,都不好嗎?」

    宮中按照民間的稱呼,管奕訢都叫『六叔』,皇帝點點頭,又搖搖頭,「要說這兩個人的才學和品行嘛,沒有可以挑剔的。」他說,「只是大阿哥的老師,除了才學之外,膽子還要大,心還要細緻,主要的是,要有一條強項令的心腸。」

    「大阿哥天性醇厚,又很乖巧,想來也不會書房中倚仗自己是皇子之尊,不敬師傅的吧?」

    「他當然還不敢,只是做老師的,難免會有這樣的杞憂。」皇帝看了一眼站一邊的兒子,說,「阿哥嘛,天家子嗣,身份貴重,不要說是沒有犯錯,就是犯了錯,做老師的難道可以打罵嗎?只能是遷怒旁人,嘿!這件事啊,你們不知道的,當年,五叔的兒子可沒少因為我犯錯,而多受杜師傅的責罵哩。」

    尤佳氏不明究竟,只是聽皇帝說得好玩兒,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安靜的暖閣中顯得分外引人矚目,眾人的目光掃過來,佳嬪本來就紅彤彤的臉蛋,一下子變得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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