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56節 事與願違(1) 文 / 嵩山坳
第56節事與願違
誰知道事與願違,越是臨近日子,尤家少爺的病勢越是嚴重,甚至到了不能起床行禮的地步。
尤杉是熱河很著名的大糧商,這一次為兒子娶親,又有『沖喜』的用意內,故此鋪張揚厲,大散帖子,不但附近的同交好友一個不落,甚至請到了通州糧倉的幾個大倉戶也請到了熱河。若說兒子病重得不能起床,簡直成了大笑話!面子上也很難下得來。
於是,尤杉想出了一個很荒唐的點子,讓自己的女兒——尤小姐代兄娶親,送入洞房,然後和嫂子認真解釋,謀求諒解,本來是一條很穩妥的計策,不想出了天大的笑話!
到了洞房,尤小姐心下很是犯了嘀咕,因為夫妻初見,總是要郎官先說話,若是一開口,聽得是女子的聲音,豈不是要嚇到嫂子?只能是到床上去,枕邊低聲細語的說明苦衷,求得嫂子的諒解,想來彼此都是女子,倒也不會驚擾到她,加不虞有什麼閒言閒語。
可是尤小姐錯打了盤算,世間哪有娘子不等丈夫三催四請,就自顧自的先卸了妝,寬衣***的道理?偏今年的怪事多。娘子居然真的就不等郎官出聲,自己卸下頭面,脫去鳳冠霞帔,連臉都不洗,就鑽了被窩。
尤小姐瞧眼裡,心下雖是也覺得奇怪,不過總算解了自己的一大難題。所以一言不發的解衣***,一頭睡了下去。耳中聽聞娘子鼻息很重,心裡還想,怎麼呼吸起來像是爺們?嫂子不會長得又粗又蠢吧?倒要認真看看,誰想到從枕上抬起頭來一看,可就差一點喊出聲來了。
原來,尤小姐一眼看見娘子喉間生有喉結,竟是個男子!尤小姐自然是大驚失色。不過只是心驚,倒並未慌亂,想到還有很多賀客做長夜之引,有些至親窺探動靜,自己一旦張口喊將出來,不僅是大笑話,是大醜聞。於是便壓低了聲音問:「你是誰?為什麼假扮我嫂子?」
「我也是沒奈何。我是我姐姐……」
「你姐姐是誰?」
「我姐姐就是你嫂子。」
聽到這一句,尤小姐放下一半心來,「你叫什麼?」她問,「為什麼替你姐姐出嫁?」
「我叫寶哥,」魏寶哥抬起頭看看她,「我是男的,怎麼能代姐姐出嫁?」
尤小姐一想也是的,只有姐妹這樣的同性可以代嫁,哪有男人代替的?「那,你是怎麼回事?」尤小姐唬著臉說:「你可不許撒謊,要不然把你送到衙門裡,一頓板子打得你死去活來。」
魏寶哥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我也不想來的,你家的花轎到了門口,我姐姐把自己鎖門裡,手裡拿一把剪刀,只是說,誰要逼她嫁,她就一剪子把自己扎死。我爹急得要上吊,也不知道是誰出了個餿主意,說我和姐姐長得差不多,把辮子盤起來,帶上頭面,也能夠矇混得過去。」
趁他說話間喘息,尤小姐問道:「那你就這麼昏天黑地的來了?」
「我不肯的。後來我爹我媽要給我下跪,到底是父母,我能夠不救嗎?」魏寶哥說了一通,忽然給他想起來了:「你呢?你怎麼又變成女的了?」
「你別管。」尤小姐不講理了,「我問你,你就這樣一輩子裝下去嗎?」
「當然不能。」寶哥說,「我娘說了,等上了床,不等事情拆穿,先和我姐夫陪不是,只是因為場面繃那裡,不能不想辦法搪塞一會兒。我爹娘還說,一定勸勸我姐姐,讓她做尤家的兒媳婦。」
尤小姐有點聽不明白,故意嚇唬他,「什麼叫不等事情拆穿了再說?什麼事情?你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一定是扯謊。」
「我沒有。我沒有撒謊。」寶哥說:「這話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
「問你自己啊,你又不是我姐夫?」
「喔,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尤小姐問,「你是打哪兒看出來的?」
「很多呢。」寶哥伸手去碰她的耳垂:「你穿著針眼兒,哪有個爺們兒要戴耳環的嗎?」
「喂!」尤小姐立刻色變,身子向後一揚,躲開了他的動作,「你可不要打什麼混賬主意。」
「哦,對不起,對不起。」寶哥滿面惶恐之色,口中一個勁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別生氣。」
「誰是你姐姐?你姐姐還家尋死覓活的呢!」尤小姐停了下來,覺得她和她家都遇到了極大的麻煩。
看寶哥嚇得像是做錯了事,為大人責備之時的那般可憐神色,尤小姐心中大為不忍,臉上飛起一片憐慰歉疚,不過嘴上還是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啊?還有什麼?」
「我看姐姐耳朵上有針眼,還有……」
「還有什麼?你怎麼總是說半句話?」
「是。」寶哥便說,「看姐姐走路與旁人不同,想來定是一雙小腳,總而言之,知道是女扮男裝的。」
「你胡說。」尤小姐很不服氣,「旁的人都看不出來,就你看出來了?那麼多客人的眼力,都不及你好?」
「那是因為,」寶哥的孩子臉漲得通紅,訥訥的說道:「那是因為,旁的人不像我和姐姐這樣親近。」
「呸,誰和你親近來著?」尤小姐犯了小心眼兒,身子向外挪動幾下,「你說下去。」
「我看姐姐這樣,心裡就想,我們是走到一條道上來了。」
「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和姐姐走到一條道上來了——我替我姐姐扮娘子,姐姐代我姐夫扮郎官。家裡教我說的話,是要我和我姐夫說的,現換了是姐姐,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尤小姐一來是好奇,二來也覺得好笑,便說,「那又有什麼打緊?你就當我是你姐夫,有話原樣說來就是。」
「那好吧。」寶哥想了想,說:「姐夫,我叫寶哥,是我姐姐的弟弟,只為我姐姐的心思擰了,不肯上轎,事由逼那裡沒有法子,只好讓我扮了娘子來給姐夫『沖喜』,姐夫,你千萬別生氣,我姐姐不肯上轎不是為別的,只是為了姐夫的身子需要將養,可見我姐姐的心中,把姐夫看得多麼重!?只請姐夫體諒我姐姐的苦心,忍耐一時。」
「這叫什麼話啊?我聽不懂。」尤小姐說,「為什麼郎官的身體要保養,娘子就不能嫁過來?」
這個道理,謹飭守禮的處子是不明白的,寶哥年紀還小,也是半懂不懂,寶哥說:「我也不很明白,不過我娘說,只要我和姐夫這樣說了,姐夫心裡自然明白。」
尤小姐點點頭,心裡相信了寶哥的話,靜靜地想了一下,又問:「你替你姐姐裝娘子,想裝多久?一輩子嗎?」
「那怎麼行?就是行,我也不幹。」寶哥說:「我爹娘還勸我姐姐,總要她回心轉意,然後等到回門的那天,再調換回來。」
「法子倒是不錯,不過回門要三天以後,明天就要娘子要見禮,你想怎麼辦?」
「那就只好改一改了,我娘說,回門甚至『住對月』以後再見親行禮,也是作興的。」
這是魏家媽媽拿來哄孩子的話,全然是騙人的!回門又叫『姑爺認門』,是姑爺帶著妻子回岳家的一種禮節,倒不一定是婚後的第三天,遲上幾日也無妨的,只有一個廟見,卻是拖不得的。
廟見是指大家巨族府中設有家廟,用來祭祀祖先之用,媳婦拜見夫家祖先,是很被重視的一道環節,不但禮儀繁重,且要族中親友全數到場。如今要拖到回門以後,豈不是要尤家三天之後再廣請親友,重辦喜筵?至於住對月,是指婚後一個月的時間,妻子回岳家『歸寧』,這些也都是京中流傳下來的風俗,若是正常娶親,自然無妨,而尤魏兩家這一次的婚事鬧出這樣大的漏洞來,還要等到娘子回家住滿一個月再回來見禮,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
這些規矩尤小姐不大懂,只覺得不妥,當下下床蹬鞋,就要往外走:「姐姐,姐姐,你到哪裡去?」寶哥拉著她的袖口問。
「我要去告訴我娘。你放手!」
寶哥呆呆的放開手,坐床沿,尤小姐看他頭梳寶髻,塗脂抹粉,身上穿著一件粉紅綢子的衣衫,雙手按住膝蓋,兩肘外撐,大馬金刀的坐那裡的樣子,分明是個爺們兒做派,忍不住呲牙一樂:「你笑什麼?」
「我笑你裝得全不對。」尤小姐說:「哪一樣都不對,若是要見禮的話,只怕處處露馬腳。你還是這裡休息吧,我去告訴了我娘之後再說。」
「姐姐,」寶哥有些畏懼的問:「我大叔不會打我一頓吧?」
尤小姐笑了:「這你不用擔心,哪有說媳婦第一天過門,就給老爺子打一頓的?不用擔心了。」說完,這才『昂首闊步』的走出了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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