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6節 風月官司(3) 文 / 嵩山坳
第6節風月官司
從姑母那裡打探清楚,事情卻不能急著做:先要探聽清楚翁家的打算,若是不肯讓表妹進府做太太,則所有的一切就全都付諸流水,提也不用再提了。
和韓二見面問起,得到的消息是讓人滿意的:「我家老爺說了,只要曹家小姐肯於委身,老爺願意將各房小妾掃地出門,家中主持中饋之事,全副交託給曹家小姐。」
得到確信,郭小七心滿意足,接下來就可以著手操作了:他先到城中買了幾本陶淵明的詩集,又買了幾樣禮物,讓下人提著後面跟著他進到李家的院落中:「少淵兄?少淵兄家嗎?」
李泉趕忙迎了出來:「哦,是郭兄啊?快請屋裡坐。」
李泉和郭小七當年曾經一起讀書,彼此有同學之誼,不過郭小七讀書無成,和李泉胸懷錦繡不能相比,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時間久了,交往也就越見稀鬆,知道他是曹太太的內侄,這一次過府,大約是有求而來。把他讓進屋中,彼此落座,郭小七問了幾句他上學讀書的近況,讓下人奉上禮物:「快到年了,沒有什麼好準備的。給老太太和少淵兄買一點禮物,聊表寸心。」
禮物第一份是送給李家老太太的——就是李泉的母親的——人參、肉桂、還有一盒山東東阿出產的阿膠:「快到秋天了,正是老人家該進補的時候,這是孝敬老太太熬膏滋藥的材料。」
第二份是給李泉準備的文房用品,「我知道你過些天就要下場了。也沒有什麼好送的,這些文房之用,也不知道當不當你的心意?」
李泉謝過他,將禮物放好。他家中清貧,學不來曹家能夠有下人供驅走,便自己親自動手,烹茶款客。
「這是縣城裡買來的一本陶靖節詩集,聽聞是宋版的,你闡揚先德,尤其是陶詩上下的功夫是大家都知道的,陶靖節先生地下有知,一定要大醉一場了。」
郭小七是場面上的人,說出話來很是風趣,倒讓李泉對他刮目相看了:「過獎了,郭兄,過獎了。」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私論,大家都是這樣說。這一次除了探望少淵兄,還有一事,便是請你為我鑒定一番。」
「宋版的陶集,倒真要瞻仰一番了。」李泉是老實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會假客氣的那一套,伸手取過詩集展開來看:「不過,郭兄,我於此道也並非內行。」
「版本是否久遠是一回事,是不是好版本,則是另外一回事。」郭小七說:「我是想請你校勘一下,有沒有錯字?」
「喔,若是這樣的話,倒是優以為之的。」一邊和郭小七說著話,李泉一邊看書,他看書不很講究——憑他的家境也講究不起來;翻看著詩集,見了嗎紙色如玉,墨色如漆,字大如錢,書香撲鼻,真讓人賞心悅目,視線竟似是不能旁顧了。門外的爐子上水嘩嘩的燒開了,他也難得分神注意。
還是郭小七主動的過去,將水壺提了下來,李泉這才驚醒,很尷尬的把詩集放下,到外面提進來,沏上了茶,和郭小七談天:「這份詩集……」
「喔,不急的,總還要請少淵兄多多費一些功夫,多費心校勘。」
「那,這部書我留幾天,嗯,就三天吧。三天之後,一定奉還。」
說完了這些風雅之事,郭小七身體前探,很是好奇的望著李泉問他:「少淵兄,此次省城赴考,心中可有成算?」
「自古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他說:「又道是場中莫論文,也只能是人事,聽天命了。」
「上一次啊,我到姑母家探望二老,聽姑丈說,若是這一次少淵兄能夠得中的話,就趁早為你和表妹完婚。你們的年歲也都不小了,太太那裡,也需要人照應不是?」
李泉苦笑著搖搖頭,「我貧無立錐,又一事無成百不堪的身子,哎!」
「其實啊,少淵兄,你和我表妹青梅竹馬,也大約的知道,靈子若是說到容貌,自然是這常熟縣中第一,只是也因為如此,從小就給姑丈、姑母嬌慣慣了的。將來若是嫁到你家裡,她未必不是那等願意親操井臼的,只是不知如何操作。也就加不必提什麼持家有道了。」一面說,郭小七一面偷偷的注意著李泉的臉色,看他臉上也是愁雲密佈,心中暗喜,說出話來加可以有的放矢了:「你想想,將來娶過門的媳婦,分明就是個拙婦,事事要靠著婆婆、娘家媽媽幫襯,嘿!要是我說啊,這樣的媳婦,不娶也罷!」
李泉書讀得多,腦子不及郭小七那般靈動,卻也絕對不是傻瓜,聽到這裡,對方的來意大約已經做到心中有數,冷笑了幾聲,他說:「這一節嘛,倒也非是無解。想來只要此科得中,日子自然便能過得下去,到時候,學我岳母家的樣子,僱請兩個下人,不是就可以了嗎?」
「當然,當然!就是這話嘍。」郭小七有心想說:若是不中呢?難道便應承下來退婚之約嗎?又一想,這樣一來的話,就變成推車撞壁,好不容易促成的氣氛立時就要一掃而光。既然李泉有這樣的話,想來若是不中的話,自己再度登門,他也就無話可以答對了吧?
想到這裡,郭小七不再說下去,和李泉又閒聊了幾句,起身告辭。
一句話表過,過了九月十三,報捷的常熟縣城中鳴鑼敲鼓,招搖而過,李泉家中枯坐,一直等到第二天天色放亮,仍是沒有報喜的報子登門,於是,李泉知道,這一科怕是落空了。
他年紀還輕,一場蹭蹬蠻能挨得住,只是想到曹太太那副嘴臉,再想到兩個月前郭小七來和自己說話時那番態度,怕是等一會兒這姑侄兩個就要登門來,商量退婚之事了!自己把話說出去了,此番不中,如何了局?
誰知道先登門的卻不是這二人,而是曹家的大小姐,閨名叫靈子的女孩兒。兩家人本是通家之好,李泉和曹靈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哥哥妹妹叫得親近得不得了,只是年歲大了一點,才有了男女之辨。兼著彼此訂下了親事,女兒臉薄,平日裡連見面都少了。
曹家小姐是裹足,丫鬟的陪伴下到了李家,先給劉氏夫人請了安,坐下來陪著老人說話:「多日不見,靈子越發的秀美了。真不愧是人說的,常熟縣中第一美人啊。」
聽夫人調笑,曹靈羞紅了嬌靨:「嬸子還要拿侄女耍笑嗎?侄女這一次來,是有事想請教嬸子和李家大哥的。」
「孩子,嬸子知道你想說什麼,泉兒這一次不爭氣,也難怪你母親有此念。」劉氏拉過曹靈的手,細細的摩挲著:「哎,你母親和嬸子我,都是身為人母的,為自己的孩子著想,也難怪她會有這樣的舉動,靈兒啊,嬸子自打你大叔下世這些年來,日夜禮佛,很多事也看得淡了。世間事總是天注定,半點不由人。你若是也有意的話,嬸子和你大哥……」
「嬸子,侄女不是不知禮儀,只是,此事關係甚大,也就只好不揣冒昧了。」曹靈抽回手,搓弄著衣角:「我和李家大哥的事情,靈兒的心從沒變過,既然當初阿爹和大叔有過約定,靈兒這一生都絕對不允許旁的人……再碰我一下的!」
「靈兒,你……」劉氏心中高興,卻又怕不托底的追問了一句:「婚姻之事,本來就是父母做主,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曹靈鮮紅的嘴角緊緊地抿住,斬釘截鐵的答了一句:「雖然是父母之命,卻也有婚約前。」
曹太太怎麼也沒有想到,女兒竟然不揣冒昧的到李家去,說了這樣一番話,氣得肝氣發作,連晚飯也沒有吃,一個勁的罵女兒不懂事:「嫁給他,嫁給他就好了!就順了你們父女的願了!錦衣玉食你不肯享用,偏要跟著李泉去要飯?」
開頭只是大吵大鬧,弄得父女兩個吃住不寧,到後來終於惹得曹德政勃然大怒:「就只有你是為女兒好?那個老翁家是個什麼東西?今年51歲了,還能再活上幾年?讓我家女兒過去守寡,你就滿意了?」
看丈夫真的生了氣,曹太太不敢再多說,拿過單子蒙著頭,嗚嗚咽咽的大哭起來。
家事不寧,害的曹小姐也很覺得難過,心中又怨李泉不爭氣,若是這一科能夠得中,以晉舉人老爺之身迎娶自己,想來母親也不會再有旁的話,哎!說來說去,總是自己命苦。看來,命裡是做不得舉人太太了。一轉念又覺得荒唐,李泉年紀還輕,這一科不中,焉能知道下一科就一定也不會中的嗎?
郭小七知道李泉落榜,興沖沖的再一次到了姑母家,卻見姑母眼圈通紅深陷,似乎是昨天才大哭過一場,趕忙問道:「姑母,怎麼了?怎麼了?」
「小七來了?」曹太太強打精神,把事情和他說了一遍,後說道:「此事啊,小七,就這樣算了吧。啊?」
郭小七心中大為不滿!倒不是為了婚事不諧,而是為他他幾次從韓二手中拿過銀子,這件事做成了便罷,如果做不成,韓二的銀子是那麼好拿的嗎?不但要如數奉還,怕是還要倒賠上利錢!他從來是那種左手進右手出的,拿什麼來還錢?
「姑母,姑丈他老人家的話也不能算錯,只是您想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嫁到李家,難道就虞不及此了嗎?李泉的身子骨弱,表妹又是這樣的天仙化人,將來嫁了過去……」
曹太太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說靈兒嫁過去,兩個人少年夫妻,李泉自然難免纏綿床榻,只是他的那份身子骨,嘿!難持久哩!
「這還不算,姑母,表妹嫁過去,溫柔鄉是英雄塚,將來,李泉為美色所迷,加是少了豪情,消磨了壯志,到時候,難道就讓表妹做個一文不名的民婦嗎?」
這句話說到曹太太的心裡去了:若是李泉得中,一切休提,此番落榜,又要等上兩年,誰知道兩年之後是個什麼樣子?若是還不能中呢?連番場中蹉跎的這常熟縣中也不乏其人,相鄰三條街上的徐秀才,今年三十六歲了,還是個秀才,卻總是穿著一襲長衫,以讀書人自居,家中事全憑妻子操持,和自己同歲的趙氏,老得倒像是已經有六十出頭!一想到女兒將來也會落到這樣的田地,曹太太豁然張目:「你說得對,小七,這件事不能就這樣完了!」
「只是,姑丈和表妹那裡?」
「他們那裡不用你管,便是以死相搏,也不能順了他們父女的意。」她看著郭小七,又說:「倒是李家小子那邊,小七,你可要多多幫襯姑母了。」
「這是不消說的,姑母放心。」
於是從這一天姑侄兩個訂下計策開始,曹太太就以絕食相抗,總要丈夫和女兒給個明白說法,她才肯吃飯。
曹德政和女兒都有點慌了手腳,若是順從了她,逼迫李泉退婚既非本心所願,難以開口;若是不順從她,這般餓下去,怕用不到幾天就會出了人命!
另外一邊,郭小七也用當初李泉說過的話問責於他:「你說過此科高中便迎娶我家表妹,此番不中,你又有如何說辭?」
兩方面的功夫同時下,弄得李泉,曹德政,曹靈全然沒有了主張,李泉拘於前言,便有了退婚之意,卻被曹德政大聲訓斥:「若是照你這樣,世間便再無可行之事!難道你父親生前沒有教過你要……做事有始有終的嗎?我兩家的婚事是這樣,將來你的學業也是這樣?要真是這樣的話,倒也不如現就容你退婚的好!也省的我家靈子將來和你吃苦。」
曹德政話雖然說得很粗俗,卻是為人謀的尚言,李泉有了被人刺了一下的感覺,就像是被下了針砭,精神為之一振:「大叔責備的是,是小侄糊塗了。」
「我和你爹都是沒有讀過什麼書的,你從小聰明,讀書……是有成。」曹德政說起話來有點顛三倒四,不過大意還是表述出來了,他說:「此番你嬸子不願意讓靈子嫁你,我想,其中也有著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可不要心中對她有什麼不滿啊。」
「侄兒不敢。嬸子本是愛之深方才責之切。侄兒心裡,很明白的。」
「此事啊,你嬸子始終不肯鬆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和靈子商議了一下,不如暫時讓你和靈子躲出去一段時間?待到你嬸子回心轉意了,你們再回來?」
「這怎麼行?」李泉第一時間就拒絕了:「若是我一個人或者妹妹一個人也就罷了,兩個人……出去,這不如同私奔一樣了嗎?我倒無妨,妹妹一世清名,如何保全?這等事可是做不得的!」
「你和靈兒本有夫妻名分,……」曹德政也知道這樣的辦法有多麼的荒唐,但是現這樣,又能怎麼辦呢?他說:「大叔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難道就任由你嬸子這樣鬧下去嗎?到時候,你們婚事被她攪了,大叔又有何面目去見你死去的阿爹?」
曹德政是這樣說,李泉卻抵死不從,只是一個勁的搖頭,讓他拿出辦法,卻又無計可施。
「你旁的地方可有什麼熟悉的嗎?」
「我,我的同年北京。」
「他叫什麼?」
「他叫翁曾文,現北京隨祖、叔讀書,若是到北京去,可以去找他。」
「那好。」曹德政果斷做出了決定:「你就和靈子到北京去,找你這個同年,暫時棲身數日,待到這邊能夠說通你嬸子,你們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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