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18節 得道多助(3) 文 / 嵩山坳
得到陸建瀛的助力,劉炳章到了揚州,這裡是天下第一紙醉金迷之地,鹽商豪富之名哄傳天下,未得親眼所見總為虛妄,今日到此,劉炳章真有歎為觀止之感。
他來得不巧,到了揚州的時候天降大雨,路上行人稀少,不過卻給了他多瀏覽欣賞的機會:揚州的街道上有一條路是用青色的石板搭建而成,板上雕琢著滿是蓮花圖案,這大雨之中沖刷的乾乾淨淨,奇怪的是,路上卻沒有半點積水,雨水隨下隨逝,也不知道都流到哪裡去了?
和他同來的是總督府派出來的兩個負責鹽務的委員,一個姓周,一個姓王,體型都是相當肥碩,看劉炳章如同鄉下人一般不解其故,心中好笑:「劉小兄可是心中疑惑?」
「是啊!」劉炳章多的是經濟治世之學,這等民風俗情他知曉得確是不多,很是恭敬的拱拱手:「王老兄,周老兄,揚州此地,劉某還是第一次來,這……」
「您是說這雨水吧?其實是這青石板下挖有長且深的陰溝。不要說是這等雨水,便是再大的雨,也全然不會淤積於路上的。」
「陰溝?直接排到河中去嗎?」
「是啊。可不就是直接排走?其實,這也不過是小可之事。若是說起鹽商之豪富,嘿!這小小的青石板算得什麼?」
「學生也久知鹽商豪甲天下,只是如何豪奢,卻從來不知,正要向兩位老兄請教了。」
「哎!您老兄是外鄉人,也難怪不知此事。若是問到旁的人,無異於問道於盲,問我們哥倆,卻是正正好。」王委員嘻嘻一笑,適逢大雨傾盆,三個人左右無事,正好可以給他解說一番。
鹽商豪奢是從來就有的,從前明開始,有一個叫袁世振的人,官職是兩淮鹽法梳理道,提創『綱法』,是仿唐朝善於理財的遺法加以改良而成。朝廷以售出鹽引來完成鹽課的收入。換句話說,鹽引就是完稅憑單,當然,是有指定的銷售地區的。
鹽引就如同路引,鹽、引互不相離,一旦分離,就算是私鹽。綱法出台之前,朝廷積引甚多--也就是鹽產滯銷的情況很嚴重。後來經過改良之後,各省自有指定的鹽商可以銷售,旁的人不能上岸,自然獲利極大。
而規定、寫明了鹽引銷地的文書,就叫綱冊。一共有十本。其中九本銷現引,一本是銷積引。
不過鹽這種東西不能多吃,每一年的銷售都有一個大約規定的數字,這個數字叫『額引』,若是額引已滿,則積引如何銷售呢?針對這樣的情況,袁世振又想出了一個法子,叫減斤加價之法。把每引規定的斤數減少,卻又價格上揚。
這樣一來的話,原本認購了鹽引的鹽商裡外發燒,兩頭吃虧,為了彌補他們的損失,朝廷下旨意:准許這些人永占引地,稱為『引窩』,也就是說,如果你的引地是江寧的話,則世世代代都允許你江寧售鹽,其他人,一律不許從中再摻一腳。這是一種一次吃虧,世世大站便宜的好事,自然的,鹽引開始發售的時候,認購的非常踴躍。
到了本朝,從入關定鼎中原開始,前朝的綱冊便作廢了,接下來便是重認購,而且清朝的鹽政前明的基礎上做了一番改動。大約是這樣的:從來能夠佔到引窩的鹽商,名叫業商,除了可以到岸銷售,還可以將鹽引出租。租金按引計算,每一引便是一兩銀子。兩淮鹽引合計一百六十萬引,也就是一百六十萬兩銀子,這些錢就歸那十幾家有資格出租鹽引的商戶所有。
某一家有十萬鹽引,每年如此,年年如此,每一年就為子孫留下不勞而獲的十萬兩銀子進項。所以有『憑一紙虛根,先正課而享巨例』之謂。
「一年是十萬兩,十年就是一百萬兩,」劉炳章一邊聽,一邊掰著手指頭算:「三十年為一世,就是三百萬兩,三世積存,就是千萬家資,這些錢可怎麼用啊?」
「窮了想有錢,有了錢還有個不會花用的嗎?」周、王二人大笑起來:「還能怎麼用?無非是窮奢極欲四字而已!」
說起鹽商的豪奢,兩個人加來了精神,半是羨慕,半是妒忌的講了起來:「鹽商豪富,自不必說,不過這些人起居服御恪於定制,不敢逾越,加不敢招搖,就好像京中六部書辦、主事發大財的比比皆是,卻只能關起門來享受,表面上還是保持著樸素謹飭,沒有一個敢於得意忘形的。」
「後來出了個大鹽商,這個人叫安琦,字麓村,據說是朝鮮人,後來投入康熙年間權臣明珠的門下,有人說,他認購鹽引的本錢都是明珠給他的。由於明珠的勢力,他行鹽無往不利,不數年的功夫,就成了巨富之家。」
「自從安麓村發財之後,因為他的靠山很硬,根本不理那些定制的規矩,大肆擴充莊院,飲食起居尤勝王侯。旁的人想參他也參不動。時間久了,越來越多的鹽商跟風而起,朝廷管不勝管,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麓村是個很有才的人,而且精於鑒賞,收藏極富。著有一部《墨緣匯觀錄》,所著錄的古人銘記,無不成為他的家藏,和他比較起來,其他的那些鹽商就很不堪一提了。」
「這些人錢是有很多,卻於風雅二字,全然不諧。鹽商買字畫,真假好壞分辨不出來,只要有名人題跋的就認為是好的;買古董加的好笑,凡是價錢貴,而古董上有殘缺的,就認為是真品。也不知道給那些門下的清客們騙去了多少銀子。好是這些人有錢,也不大乎。」
劉炳章揚聲大笑:「果然好笑!」
「不過嘛,說到文物古董,這些人略識之無,說到蓋園子,這些人確是講究得很。」周委員接上了話頭,繼續說道:「這些人蓋園子,圍牆基腳用石塊壘成,拿江米熬成稠漿粘合,這是倣傚明太祖建南京城的做法,據說可以保持千年不壞呢。」他又說:「揚州城中有名一座園子叫容園,只是用來待客的廳堂,就有三十八座之多,其規模也就可以想見了。」
「修一座園子就是花費再多,總是可以看得見的,倒是那養護的費用,才真正是個無底深淵。」
「怎麼呢?」
「劉先生您想啊?這樣大的園子,只是日常用度,即令每一項都是細微之處,積累起來,也成巨數。相傳有一個人,為人舉薦到鹽商家中任職,總管一問,這個人沒有讀過書,也沒有什麼本事,便安排他做了個司燭的差事。這個人想來,照管燭火,該當是個很清閒的事體。殊不知全錯!」
「第二天上工之後聽說午後主人要宴客,司燭要遍點燭火,從太陽未落山開始,到天黑還沒有點齊。這還不算,燭火不能熄滅,一支兒臂粗的蠟燭快要點完,就要換一支的上去,一晝夜要點四支,一個園子裡的燭台上百支,照這樣算法,又該是有多少花費?」
「那,可有斗富之舉?」
「當然有了。不過不是像石崇那般,砸碎你一株一尺高的珊瑚樹,然後拿一株大高的賠給你那樣,而是多了花樣。加的文文氣氣,爭奇斗巧。例如:有的人喜歡人物漂亮,從司閽到灶下婢,都要那清清秀秀,年輕好看的;有的偏偏要選用老醜。有的好大,便是一把溺壺都要三尺高,有人好,無一日不製衣履,也有人好舊,做成的夾單衣物,一定要找那好乾淨的,穿得半的時候才上身。總之是花樣百出,不一而足。」
「總之啊,這些人太多錢了,又好奇,家中總是養著一群清客,旁的不管,只是專門給他們動腦筋,挖空心思的替他們花錢。」周委員聽同伴說得差不多了,撩起車簾向外面看看,雨已經停了,而幾個人的目的地也離此不遠,接過同伴的話題,說道:「哦,前面就是朵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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