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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12節 恩威難測(3) 文 / 嵩山坳

    卓秉恬領旨離開,皇帝擺擺手,六福上前拿起一個大大的靠枕放他身後,讓他坐直了一點:「今天軍機和內閣都這裡,正好有件事要落實下來。曾國藩?」

    「臣!」

    「你上一次上的關於奏請重挑選庫丁到銀庫入值的折子,朕……看過了。」皇帝咳了幾聲,放緩了語速,他說:「朕真是不明白,這些人拿著朝廷的俸祿,卻放任那些庫丁中飽私囊,假借差事之便,填充自家!甚或還有那喪天良之輩,與庫丁合夥盜銀,真是可恨!」

    「皇上毋需為此等人勞傷聖懷,左右他們都已經被移交刑部法辦,自當有朝廷重法相繩,以儆傚尤。」

    皇帝歎了口氣,頭向後仰了仰,嘴角帶出一絲冷笑:「和他們生氣,他們也配嗎?」他說:「不過,戶部的事情也確實是太不像話了。軍機處要認真的管一管。主要的是,銀庫庫丁入庫,出庫的規程都要認真的改!原來的規矩是庫丁運銀入內,不管是郎中,主事,還是尚書,侍郎,都以此等為賤役,不做入內檢查之故。從本年起,每一次庫銀入內,都要有主管官員隨同入內,然後隨同而出。每一次嘛,派兩個人,起到一個彼此監督的作用。曾國藩,你以為呢?」

    「回皇上話,臣以為不妥。」

    「不妥?為什麼?」

    「臣以為,庫丁本為賤役。若是再有本部司官伴隨入內的話,加是表明朝廷對他們的不信任。……」

    皇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庫丁會認為加的受人歧視?」

    「皇上聖明。」

    軟炕上的皇帝覺得身上一陣燥熱難當,下意識的撩開被子,卻又覺得涼意襲人,趕忙又蓋上了:「但是……即便如此,好吧,就算你說的有理,但是如果沒有人負責約束的話,戶部庫丁盜銀之事若是再有發生,又當如何?」

    「臣以為,當可庫丁入庫、出庫之際,分別將體重稱過,想來,若有私藏,則體重必不相同。」

    曾國藩一句話出口,暖閣中人人點頭,都以為確是良策,只有皇帝,還覺得不穩妥:「果然如此的話,當然是好。只是這等稱重之法,想來若是差距甚大,當可稱出,若是相差甚小的話,也能夠錙銖畢現嗎?」

    「回皇上話,可以的。臣已命人戶部試過,便是身上多出五兩銀錠,也可以清楚得知。皇上不信的話,可以當場試驗。」

    「難為你能夠想到這樣的辦法,」皇帝很滿意的一笑:「既保全了庫丁的顏面,又可使戶部銀庫之中再也沒有了夾帶私藏之弊。做得好!」

    「多承皇上錯勉。皇上君臨天下,役使群臣百工,俾各其所長。臣職掌部務以來,深以為整頓財政,重創行制度。而但凡是制度初創,必然速效難期,行之既久,成效漸彰,才是一勞永逸之計。」

    「對,對,對!」皇帝大聲讚賞,分明證明了心中對曾國藩的話是如何的認同:「就應該這樣做。有了成效之後,便將這樣的章程確定下來,以後作為成例實行下去,方可保無虞。」說罷又望向其他的眾人:「你們看見了嗎?像曾國藩這樣,才是肯用心,肯用腦子的幹才!」

    暖閣中人聽著皇帝對曾國藩這樣不吝讚美之詞,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多的人想到皇帝剛才對奕?和何桂清處置起來是如此的嚴酷,都生出宦海榮枯的詭異感覺。

    曾國藩是那種憂讒畏譏的性子,很知道皇帝這樣大加讚譽,對自己來說偏生是禍大於福!趕忙跪了下來:「臣不敢,臣只知細心體驗,洞察入微。以使部務順暢,寬解聖上憂懷。略有尺寸之長,也不敢當皇上謬獎之言。」

    皇帝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話不是這樣說的。有功的人,朕不會吝惜獎賞。嗯,戶部銀庫的差事暫時還看不到成果,這件事朕給你記下了,等到未來確有實效的時候,我們再一起算。」說了會兒話,心中高興,便是身上也覺得輕鬆了很多,難得的開著玩笑:「唔,將來一起算?這樣的說話倒似乎戲台上說過的,將來二罪並罰呢!」

    皇上有心開玩笑,眾人哪敢不湊趣,養心殿暖閣中一片輕笑之聲響了起來。

    用過太醫取來的丸藥,皇帝打了個哈欠,賽尚阿見微知著,忙向上叩頭:「皇上歇著吧,容臣等告退。」

    「先等一等。還有些事要趁今天人來的齊,就這裡交代一下。載銓?」

    「奴才。」

    「上年孫瑞珍到江寧去,和英人分別的時候談及,大約會是今年的六月間英夷會重來,而且這一次是到大沽口外和我朝正式商談進京一事。朕想了想,若是英夷終進京的話,則我方萬不可缺了禮數。其中尤以小民心生好奇,聚眾觀瞻為要緊之事。步軍統領衙門那邊,要做好萬全準備,總不能讓夷人笑話我天朝百姓少見多怪,這一節你要記住。」

    「是!此事皇上已有上諭,奴才也命人城中到處張貼了告示,想來必不會有圍觀,堵截乃至傷害夷人的事體發生。」

    「第二,賢良寺的會館也要打掃乾淨,接待之人選,也要切實認真的選擇。」說到這裡,皇帝停了下來,眼睛下面之人身上轉了一圈:「季芝昌?你還記得當年,先皇二十二年的時候,江寧負責和英夷換約之時,我方可有通譯人員?」

    「回皇上,臣記得的。當時任通譯的,是禮部禮賓司的曹福正曹大人。上一年八月的時候,曹大人丁憂去職了。」

    「啊,是的,朕想起來了,有這麼一件事。」皇帝回憶了一會兒,「那,理藩院中可還有可供通譯的人員嗎?」

    「有的,理藩院禮賓司本來有通譯之職,專司往來交涉之中翻譯之責。」

    「那就好,那就好。總不能完全聽對方說,我們自己的話卻轉達不過去。若是再有一個因辭害意,則加給兩國交往增添無窮變數。禮尚……他今天沒有來,祈雋藻?」

    「老臣。」

    「這番話你轉告給他,理藩院那邊認真的挑出幾個對西語有專長的人出來,等到英夷到了天津外海,就帶同他們一起,到大沽口與對方商談。」

    「是!」

    皇帝再一次打了個哈欠,坐床上伸了個懶腰:「曾國藩留下,其他的人都跪安吧。」

    暖閣中很快空了下來,曾國藩地上跪著,皇帝把自己留下來,卻什麼也不說,只是坐那裡發呆,他又不敢出言相詢,場面冷了下來:「萬歲爺?萬歲爺?」

    「啊?什麼?」

    「是不是該傳膳了?」

    六福一提醒,皇帝還真覺得有點餓了:「也好,傳膳吧。哦,曾國藩,你就留下吧,和朕一起吃。」

    曾國藩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聲音中一片感動:「臣,領旨謝恩!」

    外臣能夠得到允許和皇帝一起用膳,是極大的榮譽,要鄭重其事的記錄下來的。因為皇帝有病身,不必弄那些『玉食萬方』的花樣,不過還是暖閣中擺上了三張方桌,一張接手桌,又給曾國藩單獨布了一張方桌--名為一起吃,臣下卻是不能和皇帝同桌進食的--要單獨的盛出來。

    曾國藩也是閱史籍的人,平生是以『不動心』三字奉為圭臬,不過和皇帝一起進餐,還是讓他又是驚訝,又是激動,外加幾分榮幸。待到繪有藍龍紅珠的二龍戲珠圖案的食盒抬到暖閣外間,有御膳房的小太監從食盒裡取出或盤或碗的食器,交給站門口的六福,由他轉呈到桌前。

    曾國藩跪門口,可以清晰的看見食盒,菜品不提,只是這食盒,就讓人大開眼界:食盒是木製的,內中有夾層,中間嵌進去一個有凹槽的錫座,大小恰好和食器吻合,上面可以加上一個銀質的蓋子,蓋上覆有棉墊,可以起到保溫的作用。

    六福把各式菜品放到皇帝面前的三張方桌上,很快的,就擺滿了整張桌面。曾國藩不敢仔細打量,不過僅僅粗略的數一數,只是麵食一項,就不下二十種之多,還都是一些他見都沒有見過,聽都沒有聽過的。

    六福又拿過一個空盤子,一雙鑲銀的象牙筷子放面前,然後注意皇帝的眼神--內侍侍奉皇帝用膳的規矩是五個字:『侍膳不勸膳』。

    「把那幾個……」皇帝的眼睛近前的幾道菜上隨意的掃過:「給曾大人端過去。」

    曾國藩再一次跪倒謝恩,然後坐為他準備好的小板凳上開始進餐。

    皇帝總還是身體有病,胃口不開,只是用了幾筷子,就放下了,炕上挪動了一下身體,順手拿起一本折子,一眼掃見曾國藩停箸欲起,趕忙擺手:「你吃,你吃。不要因為朕耽誤了你的胃口。」

    「是!」

    「還有,六福,你到軍機處那邊去看看,他們散值了沒有。若是沒有的話,從這些菜中選幾樣朕沒有動過的,給他們送過去。」

    「喳!」

    雖然和皇帝一起進餐是很值得榮幸的一件事,奈何曾國藩心中滿是緊張,吃到嘴裡的天廚珍供也是味同嚼蠟!甚至說,連自己吃的是什麼都分辨不出來。勉強填飽了肚皮,來到炕前就要磕頭謝恩,卻給皇帝先一步攔住了:「你剛才用過飯,不要行禮了,否則的話,容易讓自己不舒服的。」

    曾國藩的眼眶一陣熱乎乎的,再出口的聲音也有點哽咽起來:「皇上對臣關愛之心,便是把臣殺了,磨成了粉末,怕也難報君恩於萬一。」

    「昏話!好端端的朕殺你幹什麼?」皇帝咧開嘴巴,露出森森的白牙一笑:「你坐下,朕有話對你說。」

    「是!」

    「朕剛才注意了一下,你吃得不是很多啊。這樣食少事繁,豈是長久之道?」他慢吞吞的把折子放一邊,望著曾國藩:「你將來……朕是要大用的。總要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有多的時間,長的壽數為朕分憂節勞,你明白嗎?」

    「是!臣明白了。自當保重身體,為皇上效勞。」

    「這樣就對了。」皇帝考慮了一會兒,今天破例留曾國藩用餐,算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面子,已經給了,就不如再多給一點:「來?」

    「萬歲爺?」

    「把那些沒有動過的菜,命人用提盒裝起來,送到南城曾府。」

    「皇上,臣不敢!」

    「你不敢什麼?這又不是給你的。這是給你的夫人和家中的幾個孩子的。六福,你還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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