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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84節 南國之春(3) 文 / 嵩山坳

    時近黃昏,總督府中排開了燕翅流水席以饗來客。

    這一次過府為陸夫人拜壽的都是兩江官面上的朋友,彼此也不算陌生,觥籌交錯之間,氣氛很是熱烈,眾人酒酣耳熱之際,話題自然的也離不開近一年來正進行的漕運改革之事。其中有了上海候補道,名叫袁祖德的,字叫又村,浙江人,是著名的大才子袁枚的後人。

    清朝自雍乾年間開始,幾度用兵,為籌措軍餉,大開捐例之門,家中有一些錢的都可以捐個官兒來當當,不過捐官容易,補實卻難,經常是京中吏部領了部照,回省等待,一等便是幾年、十幾年的。家中除了一摞當票,空空如也。

    而為了給這些人找到一個可以勉強吃飽飯的機會,一些差事便應運而生了。其中有很多人,就是漕河上擔任一個押運委員的差事。

    漕幫存以來,就這條貫通南北的水路上討生活,而且,每一年經由漕運北上運抵京中或者北方的物資種類無比繁複,絕對不是單單只靠漕米一項。簡單的說,便是每年由漕河承運的,到京後放置緞疋庫中的綢緞、絹布、皮、絲綿、麻等物,就不計其數!諸如什麼大蟒緞、小蟒緞、暗蟒緞、金字緞、補服、紗片金、金字紗、各色光素緞、次光素緞、揚州緞、次揚緞、彭緞、次彭緞等等等等,也不必一一列明。

    還有的一些是要存放顏料庫中的銅、鐵、鉛、錫、?砂、?丹、沉香、降香、?茶、白蠟,黃蠟、紙、桐油、花梨、紫榆等物,都是走漕運之途。這些都是國家正課,每一年都是要定期起運致京中戶部衙門交付的。

    所有這些加一起,促成了每一年除了上凍季節之內的幾個月之外,漕河上船隻往來,帆影蔽日的繁忙景象。而按照規定,漕船上不論運送的是什麼,都是要有官方派遣的督運委員和武官相陪的。這也是用來為那些苦等實缺而至家徒四壁的候補官員以為調劑的一條門路。

    不過近以來,這種情況有了一點改變。漕運改革如火如荼,不但很多的漕丁可能落得個衣食無著,便是那些本來靠漕運能夠混得一個差事的押運委員們,也開始忙於自找門路了。

    袁祖德總算是名門之後,一來薄有祖產,二來文士孤傲,不必也不甘心為這等事奔走,海運局中領了一份委員的差餉,日子倒也過得去。這一次總督夫人過壽,他也隨了一份禮錢,到場祝賀,往來的賓客中和自己熟悉的,坐一桌。聽著旁人高談闊論,自顧自的陶然舉杯。

    他旁邊坐著的就是上海道麟桂,這一次英夷到上海投遞文書,他是第一個作為中方官員接待的對方,而且差事做得很是不錯,英夷順利南返、請求本國政府批准之後,他因為接待時有理有節,很是負一時物議,為朝廷嘉獎,吏部依例敘議一次。

    麟桂是老饕,不過飲食上不是特別講究,愛吃麵食,一頓能吃三籠屜的銀絲卷--銀絲卷本來是宮中餑食局當年為乾隆皇帝晚年特別做出來的一種小吃--後來傳出宮來,才成為百姓餐桌上經常可以見到的美食之一。

    看著他胃口大開,放懷健啖,令坐同一桌的食客羨慕極了!卻又學不來他這般不講求儀體的據案大嚼,各自停著清談:「……聽聞常蘭陔奉旨改調廣西了?」

    「就是啊。才到浙撫任上不足四個月,便為皇上選派到桂省任職,可見其人捕盜治賊之能連身居九重的天子也有所耳聞哩。」

    「《易》云: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是以自天祐之極,無不利。」袁祖德慢悠悠的嘀咕了一句,好整以暇的陶然舉杯:「皇上得蒙祖宗庇佑,於桂省民變之前施以雷霆,今又簡派常蘭陔為桂省巡撫,想來,肅清妖氛,指顧間事爾。」

    「聽又村兄所言,似乎倒是另有懷抱呢?」

    「不敢說另有懷抱。只是骨鯁喉,不得不發。」袁祖德很認真的點點頭,望向坐一邊依舊吃得旁若無人的麟桂,嘴角逸出一抹笑意:「便如同這漕運之事。我看來,就是應該暫緩行之。」

    「哦?袁兄大才,想來定有偉見,不如說出來我們大家聽聽?」

    「也好!」袁祖德有了點酒意,名士風範大發,當下侃侃而談起來:「以我看來,漕運之事雖是弊端重重,卻也為我大清帶來百年富庶,便是不提天庾正供每年輸送,只是這漕河之中有有多少人是依河而居,靠河吃飯?這一次皇上下旨將漕運全盤改為海運,這些人生計無著,若是有人乘機作亂,為匪為盜,又將如何?」

    「又村兄這話,請恕下不能贊同。」一句話說完,旁邊桌上站起來一個,眾人認識,他是麟桂僚屬之一的上海縣知縣倪良耀,字叫休遠,廣西省人,旁邊桌上聽見了袁祖德的話,忍不住搭腔:「皇上銳意進取,一改前朝弊政,處處以民生為重,正是我大清富強之根本。若是能夠一力推行下去,不出十年的光景,我大清便當國富而民強。」

    「至於又村兄所言之事,加是危言聳聽。漕河所運,不單止漕米一項,其餘事物種類繁多,便是有一些人因為漕糧改為海運而生計艱難一些,也絕對不會出現衣食無著之窘境。不會有袁兄所言及的,『為匪為盜』之事體出現的。」

    袁祖德當面給人駁斥,很覺得有點下不來台,偏生自己的說話佔不到一個理字,給人駁斥也算是庸人自擾,與人無尤。只得恨恨的白了倪良耀一眼,坐那裡再一次端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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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堂這邊議論,正廳那邊也是一片熱鬧。陸建瀛坐主位,身邊是張氏夫人,黃宗漢、椿壽、楊文定、張芾、還有任江寧知府靈桂等人客坐相陪。

    眾人一邊飲酒一邊閒談,陸建瀛有氣喘之疾,不能飲酒,便是飲食上也有諸多節制,便由陸川、陸崇兄弟二人代父母向眾位來賓敬酒:「子密老兄,今天是我兩江官場之上眾多同僚借陸夫人壽臣之日相會,難得的人手到得齊,只是缺少了一位,老兄可知缺少了誰嗎?」

    椿壽不知道靈桂話中何意,很是認真的場中掃了一圈:「可是少了常蘭陔嗎?」

    「哪兒啊!常蘭陔是浙江巡撫,又關得我兩江何事?錯了。」靈桂嘻嘻一笑,自己給出了答案:「便是缺少了令郎啊!」

    張芾撫掌一笑,一旁湊趣,「是啊。靈桂兄說的不錯,正是缺少了大魁天下的狀元公!」

    「兩位老兄太過太愛小兒了。這一次能夠殿試掄元,全靠皇上破格撿拔,若說到才學的話,小兒比起坐諸公,可差得遠呢!」

    「哦,子密兄,不知道白水小兄現何處?可是已經回京了嗎?」

    「這卻不曾。小兒今日過江到浙省去拜望錢塘信臣公去了。」

    「可是入值南書房的許信臣嗎?」

    「正是此人。」

    「嗯,聽聞過此人的軼事。據說是皇上登基之後不久,軍機處入值的時候入了皇上的法眼,撿拔身邊的。」

    「是啊,當初的事情人所共知。皆以為許乃釗雖是幸而登龍,卻也不全為濫寵。錢塘許氏,天下聞名,一門七進士古今絕無,入值南書房,便是沒有這一節,怕也只是早晚間事。」

    張芾的說話得到了眾人的認同,靈桂一旁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上一年京中,有工部尚書杜受田杜大人奉旨出京巡查豫魯兩省河工,臨行之前老夫特為繪了一副奉使圖相贈,杜大人又請我題詞一首。」

    靈桂是滿人中少見的丹青妙手,畫筆之下很有當年西洋畫師艾啟蒙的畫風,雖然不及前輩如郎世寧,王致誠那般的栩栩如生,甚至能夠達到運用短線條構成的輪廓達畫筆下立體感和皮毛的質感可以和實物相比美的程度,卻也是相當的高明。靈桂自幼喜好畫畫,兼著身為宗室,也很能夠接觸到一些這方面的素材,久而久之,京中很有大名,只聽他繼續說道:「不過,若論及畫工,尚敢於人前獻醜,這題詞之舉嘛,嘿!」

    「然後呢?總不能就這樣把畫給杜大人送過去吧?」

    「這就算是欠了一筆文債了。」靈桂搖搖頭慢悠悠的說道:「到得白水小兄大魁天下,老夫身為房考之一,便將這份文字之役托付給小兄弟。果然,狀元才情非同一般。」

    這件事是椿壽這個做老子的都不知道的,面對眾人掃過來的目光,老人苦笑了一下:「你們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此事。還是聽老兄您說吧。」

    「這份文字之役,令郎所作不但令老夫佩服,便是杜大人也吟詠再三,讚佩不已啊。」他賣了半天關子,說到這裡,終於將崇實所作的一首詞念誦了出來,這是一首滿江紅的詞牌,是這樣寫的:「草白雲黃,壁立起,塞山青陡,誰貌取書生骨相,健兒身手。地拱龍興犄角壯,時清鷺斥消烽久,仗徵人,笛裡叫春回,歌楊柳。」

    「飛鴻去,泥蹤,奇文,佳兒守,問摩挲三五,龍泉否?我亦高秋三扈畢,空廬落日鞭絲驟,對西風,掛起北征圖,沾雙袖。」

    一曲念罷,眾人心中品評,都是暗暗點頭。這些人不論人品如何,卻都是讀老了書的,自然能夠品評得出優劣,只是看一個個微閉雙目,心中默念的樣子,便知道對這首《滿江紅》的詞牌甚是滿意。椿壽看眼裡,得意心頭:待到兒子拜客歸來,倒是要好好的誇讚他一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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