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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6節 聖心難測(1) 文 / 嵩山坳

    第16節聖心難測

    養心殿中一片寂靜,皇帝把薛福塵的彈章拿手中,很是認真的看了一遍,內容他幾乎都可以背下來了:「……楊殿邦任事久矣,於朝政無尺寸之功,唯以諂媚迎合帝心。近日下臣風聞,其於漕督任上,著力行漕運改海運之事,致使江浙,安徽,兩湖各省民怨沸騰,漕丁有孤苦無依之虞,竟有結伙到府衙激昂情願之情狀……大傷我皇與民生息,敬天法祖兢兢之心。」彈章的後,薛福塵說道:「……臣請陛下立降諭旨,於楊殿邦漕運改革之事嚴加訓斥,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皇帝像是第一次看到這份奏折一樣,很久的時間把注意力集中文字上,對御案下跪著的軍機大臣視若無睹。好一會兒才把奏折放下:「這個薛福塵,是什麼出身?」

    「回皇上話。薛福塵是道光18年進士,散館之後任工部主事,後考取軍機章京,後考中御史言官,這才退出軍機。此人於朝政頻有本章,頗多建言。先皇日,也曾經有過嘉獎。」

    「哦。」皇帝『哦』了一聲:「都起來吧。」

    幾個老臣子紛紛起身,低頭站御階下,一言不發。

    「這一封薛福塵上的彈章,軍機處有什麼共議的意見嗎?」皇帝把奏折放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幾個人。

    「回皇上話,薛福塵乃是御史,風聞言事是彼等職責所。不論其言辭中可有違礙之處,請皇上看他一片藎忠為國之心,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了吧?」

    「朕幾時說過要和他一般見識了?」皇帝似乎覺得穆彰阿的話有點好笑:「朕是問你,於這一封奏折,可有議論?」

    「這,還不曾有過。」

    「祈雋藻,你看呢?」

    祈雋藻是兩個月前才從陝西奉旨辦差歸來的軍機大臣,他是山西壽陽人,人稱壽陽相國。此刻聽皇帝問到自己,不能不說話了,當下越班而出:「老臣以為,薛福塵參奏幾款,當有實據,朝廷才好有決斷。」

    「唔,所說成理。」皇帝慨然點頭:「依議吧。」

    「喳!」穆彰阿向上叩頭:「臣等下去之後詳細查明了,再向皇上回奏。」

    「你們下去之後立刻就查,明天之前朕就要看到結果。」

    穆彰阿暗想,此事干係重大,特別是皇帝與楊殿邦的對答出現之後,出了這樣一檔子事,自然引發朝野關注,可不能只有自己和軍機處的大臣擔關係,便又說道:「工部尚書杜受田老成練達,請皇上的旨意,是不是讓杜大人主持此事?」

    「你們的意見呢?」

    「臣附議……臣也附議。」

    「此事關係重大,」皇帝於這樣的提議倒是欣然採納,卻覺得意有不足:「除了讓杜受田主持此事,再讓軍機處幾位大臣,刑部左侍郎周祖培從中協助辦理。」

    邸抄一見,輿論嘩然!一部分的人為薛福塵大聲叫好,皇帝自楊殿邦進京之後,時常伴君側,每一天就漕政改革事宜都要促膝良久。所談的清流眼中都是大逆不道,數典忘祖,改祖宗成法的作為,只是因為其中礙著君,不好妄加評論,也不敢把矛頭直指皇帝而已。

    這一次薛福塵敢為天下先的彈章上達天聽,皇帝的態度又無比的曖昧——若是有心保全楊殿邦,這樣的奏折自然應該留中,宮中講話叫『淹了』——這是所有人想來都應該走的一步。偏偏皇帝把這份奏折發下來,一派公事公辦的派頭,委實讓人摸不到頭腦。

    還有一部分人心思靈動,很是為薛福塵擔心。皇帝對楊殿邦的恩寵極隆,除了賞賜雙眼花翎之外,還御筆親書:『達尊錫類』與他,官做到他這樣,可謂是善矣,蔑以加矣。這樣的時候薛福塵上奏章,而皇帝又是這樣一種態度,怕是一場大波瀾就眼前了!只是這樣的大波瀾是什麼樣的,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卻無人知曉。

    杜受田接到旨意,考慮了一會兒,和所有人一樣,對於門生天子的做法他也覺得很奇怪,只是身為臣子的,為君父分憂是分內之責,容不得他過多的思考。而穆彰阿提議由他主持其事,他看來不過是對方拉他下水的小伎倆而已,不值一哂。

    退值回家,府上早已經門庭若市,多的人是來打探消息的。杜受田下令一概擋駕,偏有門下人來報:「刑部左侍郎周祖培來訪。」

    這樣的訪客不能像一般人那樣對待,開中門將周祖培迎進府中,賓主各自行禮寒暄不提。讓進二堂花廳,分別落座之後,來客也不多客套,逕直問道:「芝翁,聖上的旨意,想必已知其詳?」

    「是的,已經接到旨意。」

    「那,芝翁的意思呢?應該如何處置,請指教?」

    「還能怎麼樣?身為臣子,無非是遵旨辦理而已。」

    他說得一派輕鬆,周祖培卻一驚:「芝翁,凡事總要憑實據說話,薛福塵語氣曖昧,其人素行也未見得可信,照我看,還是先從追供著手吧?」

    「這一步是一定要做的。」杜受田的神情很是漠然:「不過我想,如果沒有實據,薛福塵也不敢妄參封疆。」

    這就有點爭執的意味了,周祖培枯坐良久,起身告辭,他本來想回府,考慮到杜受田態度不明又臨時改變了主意:「去獅子胡同的楊府。」

    楊殿邦北京也有家,就位於獅子胡同,轎子一直抬到二堂滴水簷前停下,只見老人一身清布長袍,站階下:「給周大人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周祖培是協辦大學士,而且是京官,雖然品級上和楊殿邦只差一級,卻有著天壤之別,後還是主隨客便,讓楊殿邦請安了事。然後又吩咐聽差:「還不伺候大人換便衣?」

    聽班取來便衣伺候客人換上,楊殿邦肅手邀客,到後園的一座精舍中去密談。他倒是很自然,全無悻悻之態,吩咐下人準備了茶點饗客,兩個人臨窗而坐,聽周祖培把和杜受田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拱拱手:「多承芝老關愛,此事還要仰仗鼎力。」

    「凡事不可破臉,否則就麻煩了。」周祖培卻沒有對方這樣的從容應對,似乎他才是被參的官員一般,心中深以為愧:「不過既然奉了旨意,這君臣之分上,總要有一個交代才是。這點點苦衷,還望翰屏兄諒解。」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殿邦銘感五內之外,有一絲慚愧,心中有一些話若是說出來了,說不定就會給周祖培猜中聖意——這幾乎是一定的——但是不說,將來發作起來,周祖培不知道自己的苦心,一定會心裡罵:「這小子真會裝蒜,枉我待他那麼好,居然事先一點口風都不露,太不懂交情了!」

    轉念一想,皇上於此事並無交代要緘默其口,給對方透露一點也沒有什麼吧?想到這裡,他換上一副很真摯的笑容的拱拱手:「芝老,此番承情之至。」

    周祖培沒有多想,點點頭:「不管怎麼說,老夫一力幫襯,維持楊兄。」

    楊殿邦一笑:「有一件事,翰屏不敢不明言。只是此事干係重大,當謹守法不傳六耳之緘,方敢吐實。」

    周祖培心中不悅,他身為刑部左侍郎,協辦大學士,又是此次參與其事的大臣,不顧清議登門拜訪,楊殿邦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同時心中卻又有點好奇:「當然,當然,老夫醒得的。」

    得到對方的保證,他才說道:「昨日,老夫進宮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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