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戈臨西風 第021章 心曲 文 / 滿弓刀
楚落塵驚道：「小姑奶奶，怎麼又哭了？當真是個鼻涕蟲，拿你沒辦法。」
花小小破涕為笑，頓足嗔道：「你才是大鼻涕蟲，就會欺負我，我娘走了，沒人疼我，你還來欺負我。」說著，觸動了心事，秀目一閃，眼淚又掉了下來。
楚落塵聽得這話，心頭微亂，問道：「你娘走了麼？」
花小小點頭，伸袖抹淚，哽咽道：「我娘是被顧老怪一掌打死的，那廝反出南樓，投靠了北山白鷗天。」
楚落塵一驚，想起在李府中，顧先生陰森凶厲的模樣，心中兀自一寒，怒道：「小小莫怕，血債血還，終有一日叫那老魔落在我的手裡，替你出了這口氣。」
花小小心中又悲又喜，好不容易忍住淚水，道：「不知怎的，我一見你，就覺得說不出的投契。你帶領人馬沖營回來，來看望掛綵的江湖漢子，我看到他們那樣服你，你又一點也不居功驕傲，就像一座山站在那裡，叫人……叫人打心眼裡喜歡，那時候……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你啦，爹爹不讓我去偷營炸炮，我偏要偷偷跟著你……」她慢慢說著，語音漸弱，頭一低，終而細不可聞。
紅日透窗，花小小俏臉襯著朝陽霞光，更增麗色。楚落塵聽著花小小吐露心事，不由心頭大震，只覺雙頰一陣滾熱，一時心慌舌燥，說不出話來。
花小小抬頭瞥了他一眼，又匆匆掉過目光，幽幽道：「我知道你想念玨兒姐姐，可我就是死心眼兒，爹爹也常說我。可是……可是一個人的心裝著另一個人，是半分也不由人的事啊。」
楚落塵心頭宛若焦雷打過，眼前這女孩兒紅馥馥小嘴吐出的一個個字如同雷鳴，在腦中轟轟直響，他似已震得麻木，半晌方才醒悟過來，只覺得心中又是香甜又是惶惑，忽而想起金玨兒，又沒來由心頭一痛，心尖如亂針刺過，惕然驚覺，他吃吃地道：「玨兒落入敵手，我實在……實在無心再顧及其他。」
花小小低聲道：「你且寬心，玨兒姐姐公主之尊，敵人萬萬不敢難為她的，咱們好歹要救出她來。你就算……就算最終離我而去，去陪玨兒姐姐，我也……甘心情願，我還是……不悔此情。」
楚落塵嘴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澀，一顆心撲通亂跳，心下好不感激，忍不住抓起她一雙柔夷，埋在手心裡揉捏。花小小嚶嚀一聲，撲進他懷中，在他寬厚的肩上深深一嗅，珠淚已自順著嬌嫩面頰滑落，打濕了楚落塵衣衫。
只因她心中明白，懷中的情郎愛玨兒姐姐在前，自己一寸芳心幽情怕是永遠要空付流水了。
時光悄然過去，兩人靜靜相偎，彼此心思雜亂，正自百感紛呈，忽然一聲怪笑在身後響起，有人唱道：「羞羞羞，把臉親，親下渠渠種豌豆，人家豌豆打一石，咱的豌豆打一罐。」
兩人急忙分開，花小小跺跺腳，紅霞撲面，啐了一口。楚落塵面上似笑非笑，道：「梅山豬，真有你的，唱得好山歌，嚇人一跳。」
梅山豬提了食盒，嘿嘿笑道：「怎麼不親了？俺見人家見著媳婦就這樣摟著親的。」花小小羞不可抑，嗔道：「你再亂嚼舌頭，不給你金子了，把金子還我。」梅山豬急退幾步，慌道：「不成，你想耍賴？不來了，俺不來了。好姐姐，你就幫幫俺娘吧？俺什麼也沒見著還不成嗎？」
花小小撲哧一笑，道：「笨山豬這回不笨了，走吧？」
梅山豬背上大弓，提起食盒，三人逶迤而行，約莫走了一個時辰，到一村家，但見竹籬茅舍，依山圍田，屋後林壑幽深，蟬噪不絕，茅屋前柴扉半掩。
梅山豬推扉而入，內有一婆婆扶杖走出，問道：「山豬麼？怎麼才回來？」梅山豬放下大弓，將手中食盒遞過，嘻嘻笑道：「老娘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婆婆揭開食盒，香氣撲鼻而來，她哼道：「今日收成不小麼？傻小子有膽進酒樓了。」梅山豬嘿嘿一笑，道：「老娘，你就要享福了，這是俺兩個朋友，他們買了俺的魚，還給了俺這個。」說著，摸出兩塊金子，涎著笑，遞了過去。
那婆婆接過金錠，對著日光瞇眼細觀，忽的神色一變，滿臉皺紋堆擠一處，丟下金子，舉杖便打，口中罵道：「賊剁頭的，你到哪裡偷了搶了，拿了這髒東西回來哄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梅山豬挨了一杖，皺了皺眉，哀聲道：「老娘，不是的……」婆婆還要打，驀覺手臂一震，杖頭已被人一把抓住，一人呵呵笑道：「金子是我給山豬的，山豬想娶媳婦了，我幫幫他哩，您消消氣。」梅山豬也扯著嗓門高叫道：「不錯，就是楚落塵和他媳婦給的，俺帶他們來，就是怕老娘不信，讓他們說個清楚。」
婆婆瞇起老眼，細細打量楚落塵、花小小，半晌點頭道：「老身信了，這麼一對眉目清秀的小夫妻定不會撒謊騙人。山豬，快去摘幾個西瓜給客人解渴，老身去殺雞燒飯。」見兩人臉漲通紅，傻在當場，當下不由分說，硬留兩人用飯，自己顫巍巍轉到後面張羅。
梅山豬歡天喜地，一溜煙去了。楚落塵一拉花小小走出門外，花小小兀自俏臉生暈，紅透耳根。楚落塵被他們母子一口一個夫妻叫著，也大感窘迫，他左顧右盼，沒話找話，指指屋後道：「剛才那邊還蟬聲聒噪，這會兒倒不叫了，想是聽了他們的話也覺有趣呢。」花小小橫他一眼，面上卻喜色盈盈，容光煥發。
驀地梅山豬扯高嗓子，踏歌而來，只聽他唱到：「叭歌叭，你看家，我上後院摘西瓜。西瓜大，西瓜甜，抱著西瓜走半天。你一半，我一半，吃得小肚滾滾圓。」
花小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道：「笨山豬，傻山豬，摘只西瓜也吼叫。」楚落塵道：「民歌、刺繡、剪紙、皮影和道情堪稱慶陽五絕，梅山豬唱功好啊。」花小小眼波一動，做個鬼臉，道：「小楚哥哥也有五絕，挨打功、逃跑腳、好酒量、英雄氣、花小小。這五絕一使，也是天下無敵的。」
楚落塵俊臉一紅，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梅山豬抱著西瓜蹬蹬蹬走近，招呼兩人進屋吃瓜，兩人說說笑笑走進茅舍。梅山豬已經捧著一塊西瓜吞吃，前襟儘是滴落的鮮紅瓜汁，嘴巴不停，嘟囔道：「快來，好甜啊。老娘，快來啊。」花小小素愛潔淨，見他吃相狼狽，秀眉一蹙。
梅山豬連叫兩聲，後屋轉出婆婆，垂眉低首，手中端著一碗雞湯。花小小歉然道：「辛苦您老人家了，有擾了。」楚落塵心中感激，忙道：「快放桌上吧？別燙著。」婆婆眉眼不抬，嘀咕道：「公子幫老婆子接接手則個？」
楚落塵一怔，花小小道：「我來。」伸手欲接湯碗，豈料楚落塵急道：「小小接不得。」
花小小聞言錯愕，驀地碗影一閃，熱氣騰空，一碗雞湯劈頭徑向楚落塵罩落，湯汁灑落，地上堅硬青磚嗤嗤輕響，轉瞬燒出無數個孔洞……楚落塵旋身避開，大喝一聲，右拳奮力搗出，那婆婆眼中露出一絲詭笑，身子隨著掌勢塌下，渾身縮成一片，地上只剩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和一團衣物。
花小小見此詭異情形，大吃一驚，腳下連退兩步。
梅山豬丟下西瓜，張口結舌，顫聲道：「老娘，娘！」撿起地上面具，忽覺血腥之氣，衝鼻而來，原來面具後血肉模糊，竟是剛從人臉上剝下來的。他手一顫，面皮掉落，哭道：「娘咧。」跌跌撞撞奔往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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