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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不得展 第011章 入獄 文 / 滿弓刀

    突然馬車前一片聲哄然喝彩,眾捕快紛紛張開雙目,仰頭一看,忍不住「啊」的一聲都叫起來。

    只見馬車旁又一名騎馬廠衛也持軟鞭,鞭梢如鳥嘴偏啄,一點一磨,消去楚落塵來勢,鞭頭急振,眾廠衛歡笑聲中,楚落塵突化橫飛為直衝,頭下腳上直飛而上,霎時又疾衝而下,堪堪落地,那人尖聲一笑,又一鞭急揮而出,鞭勢凌厲,卻只輕輕捲住他右足,楚落塵離地一尺,頭朝下倒垂,順著鞭勢一晃一悠。

    眾廠衛轟然叫好。眾捕快伏在雪地上,俱是惴惴自危,忽聽車中人低叱道:「多大的孩兒,淨想著玩鬧。沈大鞭,瞧瞧,小傢伙可有氣沒有了?」

    先前縱馬的那廠衛欠身應了,略一張,回道:「孫公公,不打緊,人昏過去了。」又向另一個使軟鞭的廠衛笑道:「沈小鞭,你那兩下重了些罷?」那沈小鞭撇嘴笑道:「這傢伙作死,咱不許他死,他哪裡敢死?」

    車中那孫公公嗯了一聲,懶懶的道:「帶走吧,這就回去。」話音一頓,又對眾捕快道:「你們都起來吧。」

    眾廠衛轟然應喏,沈大鞭揮鞭捲起楚落塵,倒拖身子放在馬鞍上。眾捕快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站起身來,他們見廠衛太監沈大鞭叫車中人為孫公公,不知是何來歷,俱各起疑。這廂江千里卻久居皇城,屢辦案子,見聞廣博,登時想起了一人,當即在馬車前虛虛一攔,一躬身,道:「公公是永和宮孫總管罷?在下順天府捕頭江千里。楚小哥兒是本案唯一活口,孫總管要帶走,在下還如何辦這案子?」

    這車中隱身人物正是東廠太監孫邏,東廠是張誠當家,手底下霍文柄、白驂,孫邏、田義,四個太監各踞要職,合為「東廠五虎」,這個孫邏位居「東廠五虎」第四把交椅,慈聖皇太后居住的永和宮中副總管,是東廠裡的要緊人物。

    車中孫邏懶洋洋道:「這案子咱家接了,你們不必管了。」

    江千里望著馬車紋絲不動的厚簾,急道:「順天府治下出了這等血案,涉及朝中大臣,卑職不敢懈怠,人犯還是讓卑職訊問看管的好,還請孫總管行個方便。」

    忽聽得車中咯咯一陣尖笑,那孫邏寒聲道:「大膽!你一個小小捕頭,敢擋咱家接下的案子,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捕快悄無聲息,齊刷刷都站在江千里身後,小朱怒目道:「江爺,咱們當了這麼些年差,怕過誰來?老黃死得好慘,弟兄們跟他們拼了!」

    江千里一跺腳,面色慘變,回頭喝道:「放屁!孫總管駕前,不得無禮。」目光一閃,乾咳一聲,又鞠躬道:「既是孫總管要接下這天大擔子,卑職不敢違拗,這便告辭。」說著伸手一揮,退開幾步。眾捕快大是惶惑,垂頭喪氣,跟著退下。小朱被他數落一頓,面孔紅了又白,江千里悄聲道:「傻小子,咱們交了這案子倒好,省得擔這天大的干係。」

    眾太監都嘿嘿冷笑,沈大鞭緩緩道:「算你識相,不然……哼哼。」

    此時楚落塵倒臥馬鞍,被冷風一吹,悠悠醒轉,睜開眼睛,忽見到幾條馬腿正在走動,身子一掙,登感全身麻木,無法動彈,驚道:「你們,你們幹甚麼……放開,我要回家。」

    沈大鞭一張焦黃的臉登時綻開,失笑道:「你瞧這娃娃憨直可愛,好不有趣!還在做大夢娶媳婦呢。」

    眾廠衛狂笑,尖銳懾人的笑聲遠遠傳開。江千里乾咳苦笑,眾捕快對望一眼,心頭泛寒,怎也笑不出來。江千里垂首強笑,一揮手,帶著眾捕快盡去了。

    楚落塵神智清醒,心想:「瞧這服色,似是宮中太監。莫非,莫非便是東廠人物?」他適才傷痛發作,一直似醒非醒,未聽得廠衛捕快之間的言語,自不知這幫驕橫之輩的來歷。見他們恁地蠻暴,又想:「東廠抓人,還會去甚麼好地方,自然,自然是去那三寶樓了。」

    寧可見閻羅,不登三寶樓。這句順口溜,便是市井小兒也都知道。想起平日間聽到東廠一樁樁摧殘人命的獸行,不禁色變,但轉念一想,自己平生行事,從來風光霽月,況這血案又不是自己做下的,有甚好怕?想到這裡,不禁激發了心中不羈的膽氣,也哈哈笑起來,雖是放聲大笑,口氣卻微弱之極。

    眾廠衛一呆,沈大鞭奇道:「就要去閻羅殿了,你不害怕?」

    楚落塵嘴角漾笑,低聲道:「我心中又沒鬼,便到閻羅殿,還不是凌煙閣。」

    眾人面面相覷,忽然馬車中荷荷輕笑,那車廂內孫邏懶洋洋道:「有趣,這娃娃對路,挺合咱家脾胃。」

    楚落塵微笑道:「若被鬼弄死,我豈非也成鬼了,有甚麼好怕的?」

    這話更無異火上添油,眾廠衛又驚又怒。沈大鞭喃喃道:「這廝莫非被駭瘋了?」沈小鞭怒叱:「要變成鬼還不容易。」手一揮,眾人眼睛一花,刷的一鞭,已然隔著一騎抽下,噗的一聲,擊在楚落塵後背。楚落塵頓覺眼前金星狂舞,大叫一聲,暈厥過去。

    待得醒轉過來,頭痛欲裂,又如萬針攢刺,睜眼處,只見天色向晚,四下雪色輝映,尚能見物,一條馬腿正自邁步向前,心中一奇,耳聽得咯吱咯吱馬蹄踏雪,車聲轔轔,健馬噴著響鼻,接著感到身下震晃,一時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半晌才明白自己正被橫在馬背上,被東廠眾人挾帶行走。

    忽聽到頭頂荷荷冷笑,一人尖聲道:「小哥兒睡醒了?這一覺好生香甜啦。」楚落塵倒臥在那人身前馬鞍上,一動也不能不動,脫口道:「你們,你們帶我上哪去?」

    頭頂那人冷笑不答。旁邊忽然有幾人齊聲尖笑,直若夜鳥聒噪,一人銳聲道:「你不是想變鬼麼?咱們都是閻羅座前催魂判官,這便送你回去。」

    楚落塵亦不知是驚是怒,大叫道:「我不去!我要回『月盛齋』,我只是廚子,我沒殺人!」

    馬車轔轔聲中,好幾人都笑了起來。旁邊另一人道:「大哥,點上這小子穴道,省得聒噪。」楚落塵嘶喝道:「放開我,你們……」頭頂那人笑道:「臭小子省點氣力罷?」伸指點落。楚落塵哽咽,呼聲未出,猛得身子一麻,就此人事不知。

    昏迷之中,魂魄渺渺,已不知去向,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腥熱之氣撲鼻而來,楚落塵似醒非醒,呻吟出聲,忽然間,一個**辣、黏濕濕的物事舔著自家面孔,兼之嗚嗚有聲。楚落塵騰地再次驚醒,睜目處,眼前兩隻銅鈴大眼閃著幽幽綠光,血紅舌頭勾卷,垂涎欲滴。楚落塵駭得尖叫起來,揮拳猛擊,手臂雖能動彈,但臂間酸麻,方一伸出,又垂落下來。

    忽聽得一聲輕哨,那物事轉頭離開,一條毛茸茸尾巴搖動,擦過楚落塵面孔,原來卻是一條藏獒。楚落塵見那獒毛色黝黑雜亂,體型巨大,頭高高昂起,吐著舌頭,忽地縱身一竄,其快如電,激起一股疾風,直朝一側撲去。楚落塵躺在地上,斜眼望去,見自己處身在一間大堂,看不見門窗,一條走廊伸向外面,四壁亮著燈火,照得滿室通亮。四面站著幾個褐衫小太監,上首箕坐著一個乾瘦老者,尖嘴猴腮,身著太監服飾,滿面陰鷲,手裡端著一個翡翠壺。那獒奔近,低狺一聲,踞在他膝旁。

    乾瘦老者瞇著眼睛,在楚落塵身上轉了轉,笑嘻嘻道:「小子,你在李提督府上做下了什麼,這便招供了吧?」

    楚落塵慢慢站起,四下一瞧,道:「這,這裡便是有名的三寶樓麼?」話音剛落,一掌飛來,眼前滿天金星,已被重重擊了個耳光,楚落塵搖晃不定,一交坐倒。

    一旁打人的褐衫人卻冷笑一聲,肩頭一聳,又叉腰站立。

    乾瘦老者乾笑道:「孩兒手癢,得罪莫怪。來到這裡,不要說你,便是一塊花崗石頭,咱家也有法子令它唱歌說話。」楚落塵怒道:「天下沒這等橫法,要打便打,要殺便殺,招供什麼?」褐衫人兩眼瞪視楚落塵,手掌又待擊下。乾瘦老者搖手止住,嘿嘿直笑,道:「敢做就不敢說了麼?你毒斃李府兩百多條人命,說不說都是個凌遲。說出來,咱家慈悲,倒可以給你個痛快。」

    楚落塵聽了這話,身子一哆嗦,大叫道:「什麼兩百多條人命?誰,誰說我毒斃人命?開什麼玩笑?」乾瘦老者尖聲長笑道:「你趁著下廚當兒,在酒菜中下毒,將李家賓客、滿門婦孺奴僕統統毒殺,隻身逃出,被咱們孫老四截獲,還有什麼好說的。」

    楚落塵打了個冷戰,驀地一陣昏眩,怔了半晌,心中閃電般地掠過一個念頭:「是了,這些人下手毒辣,動輒打殺,捕快老黃便是一言衝撞便即處死,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他們將這潑天案子賴在我的身上,換取富貴,正是這廝們的拿手好戲。」當下立定腳跟,大聲道:「我沒殺人。京城酒肆誰不知我只是個做菜的廚子,我怎會殺人?況且李夫人我從未朝過相,我殺他們作甚?」

    乾瘦老者面色陡變,乾咳一聲,冷笑道:「那麼你說,閤府上下為何只有你一人出來?」

    楚落塵低頭回思,心想這中間曲折甚多,更牽扯到《羅浮花氣圖》,那圖是李成梁暗中與蠻子統帥交易得來,牽連極廣,朝中若是知道李成梁與蠻子暗通款曲,怕是李毓祖、父兩輩要盡皆株連,李成梁父子擁著專城重兵,若由此激起兵變,天下不日間將戰火連天,生靈塗炭。但如不盡言,又難以分說明白。一時間心神不定,怔忪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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