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海桃花向陽開 078 新年新事 文 / 白翼龍
078新年新事
大宋鹹平元年,大年初三。
泉州,節帥府。
范貽和吳天祥滿面春風,陪著專程前來拜年的朱天賜在後宅飲酒。
如今的朱天賜,是以桃花島黃藥師合夥人的身份前來拜訪范貽的。
有高文舉和許大勇的引薦,又有大量的海外珍奇異寶做禮品,尤其是范、吳二人聽說朱天賜不辭辛苦,捨棄了賺錢的機會,專程運回了二十萬斤占城的早熟稻種。一下子,朱天賜便成了節帥府上的貴客。接風酒宴上,兩位大帥親自作陪,談起了日後的合作事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已有些面紅耳熱的范貽頗有遺憾的看著手裡的玻璃酒杯說道:「可惜這桃花島遠在南洋彼岸,否則老夫還真想去親眼看上一看。依朱先生所言,那桃花島,不止風景秀麗、四季如春,竟也有能工巧匠。可載萬石的巨船,又能做出如此晶瑩剔透的琉璃盞來。真可謂人傑地靈啊。」
朱天賜忙答道:「大人盛讚了。那桃花島黃島主嚮往天朝已久,只恨緣分不足,不敢貿然來訪,蓋因彼處雖有巨船,卻無可用之士。對於茫茫大海未敢輕探。幾個月前草民船隊為躲風浪無意間闖入島中,那黃島主欣喜萬分。與草民相談幾日之後,更是對我天朝上邦憧憬不已,又見草民船隻雖小,卻有司南等物引航,又有膽識過人之水手雜役,故此,黃島主便將其下兩條大船借於草民行商,名為合作,實則有取長補短、相互借鑒之意。」
范貽點頭不語,吳天祥將手中的酒杯雙手捧於眼前,把玩不已,突然道:「依朱先生所言,那桃花島,實則便是我國所稱之流求島。自三國以來,關於流求島之事跡頻見書端,為何從未聽說過有桃花島之稱啊?」
朱天賜道:「吳副帥好學識!那桃花島正是流求島,蓋因彼處久未王化。我中原商船下南洋時,多有途經彼處的,雖偶有交集,卻也不便深入。那桃花島地域極廣,且部族眾多,各部又互不相統。故而我中原人士對此島之識,多有偏差。如那島北之雞籠灣,如今便盤據著自我中原流落到彼處的一夥海盜,大當家喚作邱道士,此人姓名來歷均不可考,但此人尚有幾分俠義心腸,途經彼處之商船,只須交納此許財物,便可換取口糧淡水,甚或修補船隻,更換風帆之類,更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但這邱道士一夥人,也僅只佔據了彼島北端一處極小之地。南下幾十里之內的情景,連彼等久居彼處之人也不甚明瞭。更遑論他人了。」
吳天祥道:「如此說來,還要感謝那場風浪了?若無風浪要躲避,朱先生只怕也不會遇見那黃島主了?」
朱天賜連忙回應,又告訴二人,他剛到那裡時,也被那大船巨帆震驚的不輕,但問過之後才知道,人家那船也是新打造的,為的是要將島上自產的玻璃等物想法子運到中原上邦去,用來換取早已名揚天下的中原絲綢、瓷器、鐵器等物。而碰到正在跑南洋的朱天賜之後,馬上便產生了雙方合作的意向。經過商談之後,由桃花島出船出人護航,而負責導航和與各處交易的事務則交給了朱天賜。
朱天賜久下南洋,與在海上做沒本買賣的許大勇曾有過交集,此次經過海壇島時還蒙他贈送過一隻精緻的指南針。又受他委託打算回程時帶上一些占城產的早熟稻種。於是,有了兩條大船護航的朱天賜回程時便大方的採購了二十萬斤早熟稻種送到了海壇島。
到了海壇島,朱天賜才知道,許大勇早已歸順了朝廷,這些稻種並非是要給自己用來開荒的,而是為了給新安置到雲霄縣的十幾萬災民們準備的。大受感動的朱天賜當即表示這二十萬斤稻種一文錢不收,全部贈送給許大勇。
而受人恩惠的許大勇不忍心看著人家徒勞無功,便委託了高文舉,將朱天賜引薦給范貽,以報答朱天賜如此的厚恩。
聽完這段話,范貽和吳天祥頻頻點頭,范貽望著朱天賜正色道:「朱先生深明大義,老夫替這雲霄縣上下十幾萬百姓謝過朱先生的大恩。朱先生有何用得上老夫的地方,但請明言,老夫敢不盡力而為。」
朱天賜忙起身一禮,被范貽按回椅子之後說道:「范大人愛民如了,英名遠播。草民雖遠在蘇杭,久旅南洋,也早有耳聞。那許大當家在海壇島經營數幾十,沿海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隱隱已有占島為王之意,卻在范大人感召之下歸順了朝廷,由此可見,大人確為民之父母。草民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冒死漂泊海外,故而對那些衣食無著之人更是心有惻隱。能為大人及數萬百姓盡力,乃是草民的莫大榮幸,能得大人親見已屬僭越,豈敢再有他想?」
范貽聽他如此一說,不由的點點頭道:「是啊,若非生活所迫,誰願冒著九死一生之險去海上跑?不過據朱先生所言,有了桃花島的大船,日後行走起來,當可平安上幾分了。且那快船又大又快,想必此後行商自可方便上許多了。」
朱天賜點頭道:「大人所言甚是,雖則海上風浪莫測,但有此利器,自可多上幾分勝算。且此船可逆風行駛,如此一來,再不必受那信風之限,隨時可駛。更是平添了許多好處。」
范貽笑了笑:「如此甚好,我福建一帶本就是產茶之地,日後我福、漳、泉三州所產之茶,便由朱先生全權負責海外貿易吧。朱先生從南洋帶回來之物,也可在我處隨意出售。嗯,先生的稻種送了雲霄百姓,便由那雲霄縣出面,為先生置上一處門面經營吧。個中細則,老夫修書一封,先生可與那雲霄縣吳大人面談。」
朱天賜忙又起身行禮謝過。卻聽吳天祥又道:「這桃花島的人果真獨具匠心,能將這琉璃,哦玻璃杯子做的如此透亮,竟如水晶一般,讓人歎為觀止。不知此等器物,在彼處價值幾何,在那南洋又價值幾何啊?」
朱天賜道:「此器皿極難煉製,據黃島主所言,他那桃花島百餘位工匠,窮一年之功,也只練得十隻。此次下南洋,草民本帶了其中八隻。到那占城時,草民只將其中兩隻贈與了那占城城主,那城主便回贈了草民象牙五百支,烏木千斤,各種香料百餘斤。」
這一下聽得范貽和吳天祥瞠目結舌,這烏木和香料價值不好說,可像牙值多少錢他們倆心中還是多少有個概念的。只是兩隻杯子便換回了這麼多東西,這要是全送了去,那還了得?看看自己拿在手裡喝酒的杯子,兩人頓時覺得杯子似乎變重了許多。
就聽朱天賜接著道:「草民將其餘六隻盡數帶了回來,不瞞兩位大人,此次將其中四隻獻給兩位大人,草民尚留了兩隻打算帶回家中獻給父親。」
吳天祥咂了咂嘴道:「朱先生這卻差了,要禮品儘管打上兩隻水晶杯子便是,為何要將如此貴重之物不遠千里又帶了回來呢?在彼處多換些珍奇之物不是更好?」
朱天賜微微一笑道:「吳大人不明白個中道理,故有此念。豈不聞物以稀為貴?此等珍稀之物,不可以數目計較其值。對於沒見過此物之人來講,兩隻杯子,比八隻杯子更為珍貴。草民若是將八隻杯子盡數送於那占城主,得到的賞賜只恐還要少於眼下之物。如此一來,豈非賠了?況且若盡數獻上,草民又何處再尋來幾隻杯子獻給兩位大人?」
范貽笑道對吳天祥道:「昭壽兄這是不明那經商之道啊。若是這生意交給昭壽兄去做,可要少賺不少了,呵呵。」
吳天祥點點頭道:「隔行如隔山啊。原來,少也有少的妙處。呵呵,朱先生此番話猶如醍醐灌頂,令人茅塞頓開啊。來來來,我二人再敬先生一杯。」
海壇島,議事大廳。
除夕那天的戰鬥,雖然十分慘烈,卻也沒持續多久就結束了。被高十一和徐子豪兩隊百名精銳突然襲擊之後,剛剛睡下沒多久的遼兵們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如當初他們攻入打狗港碼頭營地之時。
這些遼兵即使在荒島上也沒忘了行軍要義,原木搭建的兩處大營房,周圍共散佈著六名哨兵。可是六名哨兵在**弓的襲擊下,連一聲慘叫也沒發出來就被消滅了。
當高十一他們分成兩隊分別攻入兩處大營房時,裡面連成一片的幾個大勇鋪上躺滿了橫七豎八的漢子。被踹門聲驚醒的遼兵們迅速作出了反應,抄起兵器來試圖反抗的都被當場射殺於**弓之下了。其他們頓時亂作了一團。
可讓高十一他們沒想到的是,那兩處營房竟然各有七八處的大門,而且除了兩隊攻入的門口之外,其他的門都修的極為隱秘,若非他們自己打開門向外逃竄,根本就發現不了。
僅僅百人的兩隊海壇島精銳根本無法顧及如此分散的逃跑陣勢。雖然一陣箭雨將其中一部分當場留下了,可還是有大約一百多人成功的搶到了海邊,打算揚帆出海逃命去。
高十一和徐子豪絲毫不理會逃跑了的那一部分,很快將死傷的遼兵統計了一下,又將已經嚇壞了的近百名水手集中了起來,押往海邊。
可就在清掃戰場的時候,高十一意外的發現,這些人之中,竟然還有兩個赤身裸體的女人。看著兩人驚恐的目光,高十一有些莫名其妙。仔細詢問過俘虜之後才得知,原來這兩名女子,竟然是此地土著,不知怎麼的被這些遼兵搶進了營房以供洩慾。
將俘虜們押解到海邊時,揚帆出海的幾條小船已經成了「消息」號的活靶子,被射死一大半之後,其餘人見走投無路,只得舉手投降了。
得知營房中有搶來的女人,高文舉莫名的憤怒,幾乎是紅著眼睛衝上了岸。看著兩名倦在一起瑟瑟發抖,眼中全無半點生氣的女人。高文舉大聲吼著問那些遼兵,是誰搶的人。得知搶人的幾個傢伙已經死於亂箭之下,高文舉脫了幾個遼兵的衣服將兩個女人包了起來。
稍做休整之後,那些俘虜們在弓箭的督促下將屍體分別運上了兩條小船。最後兩條船被「消息」號拖到深海處用燃燒彈火化了。
而臨走前,高文舉試圖勸解那兩名女子接受自己贈送的糧食和食鹽等物,對方卻除了用驚恐的眼神看他之外,別無表示。很無奈的高文舉只得讓人把送來的東西擺放在空地上,向兩個女人做個手勢之後全體撤離了。站在「消息」號的船頭,高文舉從千里望中看到兩個被解救了的女人見眾人離去之後,飛也似的鑽進了茂密的叢林之中,不大一會功夫,一群腰圍獸皮樹葉,手拿簡單武器的土著人出現在了鏡頭之中。
許大勇當時建議高文舉派一支隊伍將在此島駐紮,卻被高文舉拒絕了。回到桃花島營地之後,高文舉吩咐將俘虜回來的兩百多號遼兵編成勞力,要求他們在三月之前有打狗港碼頭到新營地之間的十幾里之間修通一條大道。
又命令每個月按時向平湖島送一批物資,並且嚴令,絕對不能和當地土著居民發生任何衝突。安排完畢之後,高文舉便和許大勇一道,於大年初二清早,乘坐「消息」號回到了海壇島。
休息一夜之後,高文舉於今日早晨召集了海壇島各路首領,經過幾個小時的會議,將近期的各項事務分派了下去。
高文舉、許大勇兩人在目送著眾將領離去之後小聲的開始商議。
許大勇不解的問道:「文舉啊,遼國那些俘虜送上島去做苦力我明白,可那平湖島一帶,也挺好的呀,為何不趁機派人佔了?」
高文舉笑道:「許叔如今倒不怕貪多嚼不爛了?」臘八那天進攻打狗港之前,許大勇曾勸解高文舉不要過於急功近利,小心貪多嚼不爛。可是體會到自己強大武力之後,這種戰戰兢兢的擔憂早就一掃而空了。總是覺得擴張的太慢,看見什麼地方總是不自主的想派點人去占起來。因此,這幾天沒少讓高文舉笑話。
許大勇道:「嘿,如今咱不是有快船了嗎?還怕誰來?我只是擔心,咱們不管不問的,若是日後再從哪裡漂過來這麼幾條船,豈不又要再起風浪?再收拾起來,又要再麻煩一回。還不如趁著如今那些遼人修了幾處營房,趁機把它佔了。為何卻要讓出來,你沒看那些當地土著連衣服都不穿一件,全都裹著幾片獸皮樹葉的?房子給他們,還不白白糟蹋了?」
高文舉搖搖頭道:「許叔啊,這些人久居此地,民未開化。那些遼人突然執刀殺來,他們當然不得不順從了。可畢竟,他們才是彼處主人,不敢說是否敢怒不敢言,但肯定是不喜歡的。咱們趕走遼人,自己又佔了去。對他們來講,無非是換了一夥強盜罷了。初時或許不敢做什麼,時日久了,難保不會做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來。咱們趕走了遼人,將地方還給他們,他們自然會感激咱們的。日後,真要是有個大事小情的,也算是有個退路。」
許大勇點頭道:「難怪你不光將那幾條船留下給他們,又送他們布匹食鹽鐵鍋等物,原來是想收買人心啊。不過我看也未必有用,你沒看他們那眼神嗎?哪裡有一星半點的感激?」
高文舉道:「哪裡會那麼快?這事得慢慢來。咱們每個月都去送一次東西,也別想著多快就見效。等他們學會了用這些物品,再想離開可就難了。到時候,再讓他們拿打到的獵物來換,久而久之,他們就會習慣這種貿易的手段,過上一兩年,自然也就開化了。」
許大勇笑道:「是這個理,這人呀,一過上好日子,再想過苦日子可就難了。老夫對此,深有感觸。你這可真是做善事做慣了,到哪都不忘行善吶。」
高文舉聞言輕輕一笑,喃喃道:「打破他們的平靜,真得算是行善麼?或許再過幾年,他們就會習慣適應新生活吧。可到那時,還能找回如今的平靜麼?我這麼做,讓他們生活好起來了,可同樣也會把人心中那股**挑逗起來。這到底是行善還是作惡?」
大宋鹹平元年,日本長德四年,年初三。
日本,平安京。皇城內城一條院。
年僅十八歲的天皇舉著手中的酒杯向坐在對面的源賴光道:「王叔一路辛苦,朕敬王叔一杯。」竟然是用漢語說的這番話。站在一旁伺候的幾位內侍聽的一頭霧水,茫然無措。而天皇此舉明顯是為了避開他們所為。
源賴光忙恭敬的舉杯一飲而盡。好在,日本皇室都有習漢語的慣例,這種原本在日本被稱為貴族語言的文字和語言,自從唐末中日正式外交中斷以來,已漸漸的只剩下皇族會使用了。源賴光是這位年輕的天皇昔日還是皇太子時學習漢語的受業恩師。如今陪在天皇身邊的,有許多攝政大臣籐原道長安插來的親信,因此,天皇便用這種別人聽不明白的語言來和源賴光對話。
幾杯酒後,天皇淡淡說道:「王叔,如今朝中大權盡落於攝政、關白之手,朕連要見一見王叔也要經他們同意。王叔之意,朕已悉知。無奈,朕,實有心無力。個中苦楚,王叔想來與朕同感。此番邀請兩位天朝上邦人物往來通商之事,便由王叔全權處置吧。望王叔念你我同在先王一脈,出朕於囹圄,救萬民於水火。朕於宮中為王叔立長生牌位,祈求上天保佑王叔功成歸來。」
源賴光俯首垂淚不已:「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