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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海桃花向陽開 063 臘八粥(三) 文 / 白翼龍

    063臘八粥(三)

    京城,皇宮,垂拱殿。

    真宗將手上的奏折輕輕放下,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兩位自己最為倚重的臣子,自己是太子的兩位老師,如今的宰相李沆和左丞李至。

    看到兩人都是一副有所思的樣子,真宗開口道:「自從繼位以來,我已很久沒和兩位先生如此親近過了。今天這裡沒有外人。兩位先生,不必拘謹,有何想法,但請直言。」

    李沆聽到皇帝自稱為「我」,又怎會不明白這是皇帝為了表示與自己親近的意思,他可以放下身段親近自己,可身為臣子的,又豈可不知分寸?,再加上今天皇帝請自己兩人來,說的也的確是些體已話。當下忙欠身答道:「陛下,依臣看,此次蜀中民亂再起,恐怕並非盡如王大人所奏那樣。臣以為,其中定然另有他情。」

    真宗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鼓勵道:「先生但講無妨。」

    李沆接著道:「那王繼恩自領兵入蜀以來,極盡殘暴之能事,雖然將大亂暫時壓制了下去,卻不免為今日再亂埋下了禍根。當日先皇令張詠知益州(成都)時,曾因此而與王繼恩不合。兩人爭議卻因先皇對王繼恩寵信有加,最後將張詠呵斥了一番才作罷。如今看蜀地民亂再起,豈非正如張詠昔日所言?因此,臣以為,蜀地民亂之禍根,並不在於民,而在於官。一味的殘殺壓搾,只能逼得百姓鋌而走險。即使今日平了,難免他日又亂。臣又聽得傳言,說那李順並未死,此次再起波瀾,正是此獠從中挑頭。若果如此,那王繼恩當日所奏,已將李順擒斬,則又有欺君之嫌了。」

    真宗點點頭:「我也看到各地的折子中有說及此事的,甚至還有人親眼看到那李順了。可這些並不一定都是真的。先生當知,目下最要緊的,不是論誰是誰非,而是要如何盡快的將民亂平定下去。」

    李沆又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以為,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欲平民亂,當從其根本著手,荊湖路民變便是一例。倘若一開始各地官府便開倉放賑,百姓但有一絲生理,如何還會聚眾滋事?當日眼看各地動盪,直至京師震動。可前有范節度接引,後有寇大人開倉救濟,短短兩個月,便已將一場聲勢浩大的民變消彌於無形之中,臣以為,此方勝過一味進剿百倍。」

    真宗道:「先生言之有理,開倉放糧,看似花費頗大,但相比起大軍開拔來,卻又不知省了多少,況且,民亂平定之後,又要與民生息,殺的時候嫌多,事後要恢復時卻又嫌少了。倘若能在未見刀槍之前先行平定,自然勝過進剿百倍了。可話雖如此,我看我蜀地民變,與荊湖路之間又有不同,只怕難以善了,先生可有良策?」

    李沆道:「張詠張大人知益州時,民望頗高,且張大人當年曾向先皇上過安蜀六策,只是,因王繼恩之故,使其策未便實施。臣以為,陛下欲安蜀,則必用張大人。」

    真宗又點頭道:「張詠此人,我倒是頗有耳聞,聽說此人為人至孝,又有膽有識。當年蜀中民亂未定時,他赴益州任時竟然單人而去,在益州幾年官聲也不錯。自益州回京之後,父皇本打算讓他出知杭州,卻因那杭州孫冕故未能成行,這幾年一直在翰林院閒著。又聞得他與寇准相交甚善,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以寇准擇友的目光來推測,想必張詠也差不到哪裡去。」

    半天沒開口的李至突然插口道:「官家果然明察秋毫,那張詠與寇准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且兼為人生性暴躁,又習得此許武藝,因而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傳言張詠未中舉時便因猜忌而殺過人。他在益州任上時曾因一小吏貪污一文錢而將其杖斃。又與上下官員相處頗多不睦之處。而張詠本人對此卻從不避諱,甚至,微臣聽說,張詠還因此自號乖崖。以示自己與從不同之處。官家欲用此人,須得慎之又慎啊。」

    真宗聽到他說這些,向李沆道:「一文錢?果有此事?」

    李沆心中十分不滿意,對這位昔日的好友、今日的同僚,他簡直有些無語。自從真宗繼位之後,李至從當年兢兢業業的樣子一下來了個大逆轉,憑藉著皇帝的寵信,大量的任用親信,打擊異已。以前呂端做宰相的時候,他雖然背後小手腕不斷,卻也不敢當面說三道四。可當呂端病故之後,自己接了宰相,這傢伙便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指手劃腳了。整日雞蛋裡頭挑骨頭,恨不得馬上就把李沆從相位上擠下來,自己坐上去。

    可是同是太子府裡出來的舊人,大家在皇帝面前份量相當,幾次三番下來,每每交手都被皇帝和了稀泥。但從皇帝對他的態度來看,卻從未因李至搞的這些小動作而對其稍有不滿。這才導致的李至變本加厲,從一開始的偶有冒犯,到如今的處處抵制。說簡單點就是,凡是李沆提出的意見,李至必然會找到一些把柄之類的向他攻擊。每每被李沆當場戳穿卻從不悔改。似乎和李沆做對已成了他目前唯一的事情。

    要命的是皇帝雖然明白這個道理,除了偶爾笑著說他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之外,幾乎從未有過任何訓斥。而且無論何時,只要是召見李沆的時候,必然會同時將這個讓人頭痛的傢伙一起召來,這才是讓李沆最惱火也是最無奈的。

    以前在太子府時,還不覺得什麼,如今再看這個李至,除了玩弄一些小手段,小聰明之外,簡直一無是處。就連在皇帝面前的稱呼,他也要玩一些小把戲。從真宗繼位以來,呂端為了鞏固這位太平皇帝在臣子中間的地位,有人前從未以「官家」這樣的稱呼與皇帝對過話。而李沆繼位之後,自然也都是以「陛下」相稱,以示皇權尊貴。可是這個李至,卻無論人前人後,均是以「官家」相稱,滿朝上下,如今似乎只有他有此殊榮。玩心眼到這種程度,簡直令人髮指。

    暗自鄙視了一下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第一寵臣,李沆點了點頭道:「確有此事,微臣日前曾調閱了益州的案卷,張大人當時的判詞是,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臣以為,整治吏治,非如此不可。據聞,此案之後,益州吏治大好,張大人不可謂無功。」

    李至又道:「那張詠與上下同僚關係頗多不睦,又不知收斂,甚至自號『乖崖』以明特立獨行之狀。且張詠與王防禦多有不合,臣恐張詠入蜀,會令王防禦心生不滿,只怕到時壞了官家平蜀的大計啊。」

    李沆道:「微臣聞得益州民眾因此號,有言贈張大人曰:『此公不乖,諸君自崖』。由此可知張大人一片苦心。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若王繼恩果稱其職,蜀地又何故再起風波?陛下三思。」

    真宗微笑著看了看兩位先生,剛要開口,一個小黃門匆匆而入,小聲在他耳邊道:「官家,開封府來人啦。」

    真宗大喜:「哦?快宣進來~!」說完對著兩位李先生做了個稍安勿燥的表情。

    小黃門很快引了一個內侍模樣的小孩子走了進來,那內侍走到真宗前忙撩衣下拜:「奴婢趙德才叩見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真宗喜道:「快起來,小德子,大哥讓你來,有什麼話說?」

    趙德才垂首道:「回萬歲,殿下讓奴婢為萬歲送來一鍋臘八粥。」

    真宗點點頭,喊旁邊那小黃門:「小順子,快把大哥給我的粥呈上來。」

    小順子一路小跑,指揮著兩個內侍小心翼翼的將那個並不太大的套鍋抬了進來,放到了真宗面前的御案之上。

    真宗似乎開心的有些忘形,連聲催道:「快,打開,給朕盛上一碗~!」

    小順子從另外一個內侍捧著的托盤中拿起一隻細瓷碗,麻利的裝了一碗粥,習慣的用勺子舀了一下,便欲自己先嘗過。

    真宗劈面一把將那碗粥自他手中奪了過來,怒道:「什麼東西都要來這一套!連大哥送給朕的東西都要試過才能吃,整日提心吊膽,疑神疑鬼,這皇帝還有什麼當頭?退下~!」

    小順子聞言撲通跪下道:「官家不可呀……」

    真宗怒道:「什麼不可?大哥還會害我不成?再敢出言挑撥我弟兄骨肉之情,朕便將你砍了~!」

    李沆忙離座跪下道:「陛下慎言~!」

    真宗頓時豎起眉頭,不悅道:「連李先生也要離間我兄弟麼?」

    李沆磕頭道:「微臣不敢,請陛下靜心聽臣一言。」

    真宗將手中的粥碗輕輕放到案上道:「好好好,朕便再聽先生教誨一回~!」

    李沆也不理會真宗話裡的不滿,接著道:「陛下乃天下共主,所謂天家無家事。陛下龍體,乃萬民所依。內侍依規矩做事,並非是想要離間陛下與楚王殿下的骨肉親情。只是,此端一開,若有居心叵測之人,利用了楚王殿下,卻當如何?若陛下稍有閃失,只怕到頭來受到牽連最大的,便是楚王殿下了。還望陛下三思。」

    真宗臉色漸漸的舒展了開來,伸手將李沆扶了起來,親自將他按坐下來,一言不發,將手中的粥碗輕輕推到了小順子面前,示意他嘗過。

    小順子嘗過之後,小聲道:「奴婢為官家再盛過吧,有些涼了。」

    真宗搖搖頭,將那碗已有些涼的臘八粥拉了過來,輕輕的舀了一勺送進嘴裡,閉上眼睛細細的品味著,彷彿口中的東西是什麼人間絕味一般,久久不曾下嚥。

    許久之後,那一口粥終於被他嚥了下去,再度睜開眼睛,小順子意外的發現皇帝的眼睛似乎有些發紅,卻又不敢發問,正在惴惴不安時,就聽真宗道:「小順子,去拿兩隻碗來,給兩位先生也盛上一碗。」

    「先生,就讓張詠再知益州吧。至於王繼恩,唔,他是父皇信任的老人了,這時候年紀也大了,蜀地又苦,就讓他回京來養老吧。防禦使的差事,先生和兵部楊徽之商量著挑個人去接了吧。」真宗臉色平常,一點也沒有失控過的痕跡。

    李至還待說些什麼,真宗揮揮手道:「小順子,天冷,讓宮裡的暖轎送兩位先生回去吧。」

    李沆和李至忙施禮告退。兩人再看了一眼楚王府那位名叫趙德才的內侍,心中大是疑惑,他們都知道,真宗兄弟在太宗繼位前都是德字輩的,就算如今已經都改了名了,這又是姓趙,名字裡又帶個德字的內侍,竟然出自楚王趙元佐的府中,實在是讓人想不明白。兩人雖然疑惑,卻也知道這個內侍只怕不那麼簡單,當下再不敢開口,低頭跟著小順子退了下去。

    真宗看到楚王的內侍趙德才還在殿中,將他招到自己面前道:「小德子,你回去告訴大哥,他的意思,我知道了。告訴他,我好想他……小德子,大哥不願見我,你以後多進宮裡來走走……」

    趙德才告退之後,真宗有些失神的坐在椅子上,嘴裡喃喃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民以食為天……大哥,我真想和你一起喝臘八粥,再聽你說說伯父講的那些治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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