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十三章 暗流3 文 / 肖申克117
「臣史嵩之參見吾皇萬歲!」
最近官職升得極快的京湖安撫制置使史嵩之,從襄陽府風塵僕僕地來臨安見皇帝陛下,一見到皇帝撩衣便拜。
他之所以陞官較快,人人都知道因為他是史彌遠侄子的緣故。京湖路大約包括襄、漢(今湖北),隔漢水與金國的唐州、鄧州、均州相交,那裡是宋國的邊防重鎮。
去年底拖雷破大散關入蜀強行借道,一番燒殺屠戮之後,經洋州、金州經京湖地面,渡漢水入金境。當時京湖帥陳賅聞訊後急調孟珙前往攔截蒙古軍,但為時已晚,蒙古人已經揚長而去。從此京湖路就就一直不太平,有人得為保疆不力的恥辱負責,蜀帥桂如淵被換,京湖路陳賅也被撤,他們都是史彌遠的心腹,而史彌遠之侄史嵩之就成了一方邊疆重臣,那個叫孟珙的武官被提拔為京西路兵馬鈐轄、棗陽軍駐紮,成為史嵩之的屬下。處在動盪混亂捉摸不定的形勢下,前沿重地襄陽(今襄樊)與臨安朝廷間的公文如雪花一般傳遞著。
今年夏初的時候,窩闊台當時見中原的戰局大勢已定,就帶著拖雷北返。在臨行前,窩闊台曾派使臣去京湖路宋境找史嵩之,再一次商議合力攻打金國。
史嵩之當然要將此事奏報給朝廷,結果也順理成章地引起一番爭論。與以往類似的提議一樣,朝中又是一番熱烈討論,有人認為助蒙滅金正可以復仇雪恥,有的卻認為蒙古貪婪無度,宜防後患,以免宣和年間聯金滅遼的慘禍再起,當然也有主張不管不問的。照舊是左、中、右三種策略。
蒙古始興時,出於自身的考慮,宋國最佳的決策就是與金國聯手,但這個計劃卻由於金國對宋政策的失誤以及宋國君臣的猶豫而被擱置。以至於宋國採取觀望的稍次優地選擇。而金國起初並未意識到蒙古人並不是他們獨自可以戰勝的,南遷時還一度從東起淮東西至秦、鞏數千里向宋國發起進攻,試圖取償於宋,然而並未佔到便宜,並且損失了大量的精銳。
完顏守緒登基後,局勢已經不可收拾,他試圖放下姿態與宋國交好。但並未得到宋國的原諒。宋國與昔日的仇人金國皇帝聯手是需要極大的政治勇氣與長遠眼光的,徽欽二帝地遭遇就是懸在宋國君臣頭上的寶劍,輕易與金國皇帝聯手,很可能被人罵數典忘祖。首發.|com|
在金軍主力已經被殲,金國潼關-黃河組成的關河防線已破,以金屏宋的最佳主張已經沒有任何實際價值的情況下,主張聯蒙的觀點終於佔據上風。因為這樣可以趁金國無反抗之力,既報了血恥。又可分一杯羹,而且有討好「和蒙」的意思。於是,身處前線的史嵩之奉皇帝趙昀之命,於六月派鄒伸之、李復禮等六人「使北朝審實」,然後再作決定。
這可以視為看看風向之舉,然而這六個人出發之後,形勢又是一變。他們發現中原混亂無比,到處都是流民、盜匪、亂軍,蒙古軍並沒有能有力地控制著局勢。因為這時賀蘭軍從北方南下。他們兩眼一抹黑,陪同他們地蒙古使者見勢不妙,急忙北返。在聽聞蒙古軍全部撤離之後,他們就只有打道回襄陽府。緊接著就是從流民口裡聽到了關於賀蘭國王與賀蘭軍的消息。
正如耶律楚材所說的那樣,趙誠的加入,讓世道變得更混亂起來。史嵩之只得多派人手,探聽北方虛實,甄別著各種大道小道或真或假亦真亦假的消息。而金將武仙等人率領著潰兵南遷鄧、鈞,阻隔了交通,也讓消息傳遞更加困難。直到賀蘭軍拿下了潼關及河東南路的消息傳來。史嵩之才大致搞清了北方巨變的來龍去脈。
史嵩之只有用眼花繚亂來形容橫空出世地賀蘭軍。他這一次赴闕,除當面稟報北方的局勢。還有利用回朝之便探望一下自己的叔父史彌遠地私心。
「史卿不遠舟車勞頓,辛苦了。來人,賜史卿座!」趙昀打量了一眼滿臉憔悴的史嵩之。
「謝官家。」史嵩之作感激狀,他只在椅子上搭半邊屁股,不敢四平八穩地坐著。
「北邊到底是個什麼情形?」趙昀將手中的幾道奏折扔到了御案上,「史卿前些日子上地奏折,前後混亂,顛三倒四讓朕與宰執們不知所以然。」
「官家恕罪!」史嵩之連忙告罪,「臣雖駑鈍,但食君俸祿,不敢稍慢。初,中原局勢混亂不堪,消息多半真假難辯,臣心憂國事,只好先將臣所探知的,事無鉅細,皆奏於上聽。故,臣之奏折中有不虛之言,也在所難免,臣乞官家恕罪。」
「卿忠於朝廷,勤於邊事,朕是知道的,所以非史卿不足以安撫北邊。」趙昀點點頭,「卿說說看,北方的戰事究竟如何了?尤其是那個賀蘭國王,他能直搗漠北,登上狼居胥山,又陣斬蒙韃可汗,太過匪夷所思了,卿又上表說他又率軍佔領汴梁,莫不成北方空虛至如此地步?」
「回官家。」史嵩之道,「此事臣本也不信,蒙韃軍盛,西域滅國無數,襲我西北邊關,如入無……嗯,卻想不到被賀蘭國王擊敗,由此可知賀蘭軍的橫空出世,讓人瞠目結舌。七月,賀蘭國王入汴梁,擄走了金主母後及皇后,八月東返拿下潼關,又接著兵出河東南路,聽說附蒙漢軍的一支人馬在那裡大敗,九月初平陽府與河中府便落入賀蘭國王的手中。」
他本想說蒙古軍入川蜀如入無人之境,但又不想自己這話讓皇帝不悅,觸了龍鱗。
「最近可有什麼新消息?」趙昀道,「比如有沒有關於賀蘭國王之類的?」
「回官家,賀蘭國王回中興府,便立國號為秦,他自稱為秦王。」史嵩之道,「沿邊百姓都有傳言,因為此蕃酋在渭水設行省,儼然獨佔了關中。至於秘聞。臣……臣……臣恐有辱上聽。」
「卿家不必惶恐,儘管將你所聽到地,說給朕聽。」趙昀試圖裝出滿不在乎地樣子,可是他的神態讓史嵩之有些疑惑。
「臣聽得有從北邊逃來地流民說,這賀蘭國王姓趙,說他乃我天朝先帝流落北方時,所留下的遺種……」史嵩之小心地打量著皇帝的表情。見皇帝的臉色變了,連忙跪在地上道,「官家恕罪,這等無稽之談不過是鄉野粗鄙之人的妄言。臣以為這是那賀蘭國王企圖攀龍附鳳罷了,官家不必理會。」
「哼!」趙昀從御案旁站起身來,在閣中來回踱著步子,「昔日我朝南渡,有膽大妄為之輩自稱是天朝貴胄。卻不過是貪婪無恥之輩,被叛腰斬。此等行徑令人憤慨。」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所有見過趙誠地宋國大臣們,恐怕都會想起他來臨安時的情景,趙誠當時的一番表現如今讓所有人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確實是至理名言。對於宋國君臣來說,趙誠異軍突起乘虛而入中原,讓他們大開眼界。誰能知道半路會殺出個趙誠來?其用心之險惡。計劃之周密,讓人歎為觀止。當初趙誠出使臨安,極力地誇耀蒙古的軍力。現在看來怕是有亂中取栗之用意。
賀蘭軍的戰績卻又讓宋國君臣們心中讚歎,但他們又能表示什麼?趙誠的崛起讓他們既驚羨,又惶恐不安。接下來的天下大勢將更為複雜。賀蘭國王會是宋國地敵人嗎?這將是擺在宋國君臣面前的一個大問題。
而對於宋國皇帝趙昀來說,北方傳來的消息讓他寢食難安,因為他發現自己做了一件相當愚蠢的事情,這也是他對史彌遠唯一不滿的地方。
「官家教訓的是!」史嵩之趴在地上勸道。他很後悔自己太過多嘴,看來自己這官升得太快也不好,自視朝中有大靠山就忘乎所以了,官場上的規矩都淡忘了。
「卿起來吧。」趙昀站住了身子,「卿回來一趟也極不容易。休息三日。赴朝與宰執們商議一下我朝的沿邊之策。史丞相身體有恙,卿還是去看看。盡盡孝道。」
「遵旨!」史嵩之起身告退。
趙昀卻叫住了他:「朕也去探視一番,來人,傳太醫隨駕!」
用一代權相來形容史彌遠,並不合適,用兩代權相來形容才更合適一些,史彌遠相先帝寧宗十多年,本朝當然又是第一宰相,宰相樞密使一個人挑。兩代權相秦檜、韓胄先後把持大宋朝政時,其權勢也遠不及史彌遠項背。有一次史彌遠相府開筵,雜劇助興,一藝人扮士人念開場白:「滿朝朱紫貴,儘是讀綠色∷小說羅黨羽。
他一方面壓制打擊異己,一方面任用了黃度、樓鑰、楊簡等著名黨人,還找來了真德秀、魏了翁等知名之士做為陪襯。群賢點綴朝廷,一時讓世人以為當朝是小慶歷、元,這正是彌遠老謀深算之處。他不僅不像胄那樣赤裸裸,而且比秦檜更狡黠陰鷙,壞事大多做得不落痕跡。
然而史彌遠終於有老了地一天,人老了就容易一病不起。他原本不至於此,在某些拍馬的官員看來,他至少還可以再活個百八十年,當某日他聽到賀蘭軍橫空出世的消息,受了刺激就躺在床上不起了。「父親大人,官家聖駕來了。」史彌遠長子史宅之俯身在他的耳邊說道。他的身後是史彌遠的次子史宇之,及五位孫子們,尤其有意思的是,他地一個孫子名叫晉卿。
「唔、唔……」史彌遠的眼睛緊閉著,張著嘴支吾著。他想努力做起來,皇帝趙昀卻親自製止他的動作,由此可見趙昀與他絕不是君臣上下這樣簡單地關係。
「卿家有恙在身,禮節可略去。」趙昀在史彌遠耳邊說道,「朕記掛丞相病情,只是來看看卿家,卿家安心養病,等病養好了,朝中大事還要仰仗卿家呢。」
「官家,家父從十月在密院處理公文時突然暈倒,就一直不能開口說話,請官家恕罪……」史宅之臉露悲哀之色。他的兒子和侄子們也都在一旁小聲地哭泣,而婦人們也在外面啜泣。
這種像是哭死人的場面讓趙昀感到極不悅。他是唯一知道史彌遠為何突然病倒地人,既不是因為國事繁重,也不是因為賀蘭軍在北方縱橫讓大宋朝又面臨一個強大的敵人,史彌遠是被自己給氣的。如今的秦王即當年的賀蘭國王,出使本朝時,史彌遠自作主張地出了個自以為十分高明的反間計,沒想到人家趙誠早就計劃著謀反,而且比史彌遠想像的還要宏大,並且一戰天下驚,極大地改變了局勢,而且很有可能給宋國引來後患。
這無疑讓年事已高的史彌遠氣血攻心,因為他認為自己老謀深算,還是做了一個讓他既氣又羞地大蠢事,只是不知這個蠢事會不會帶來後患。所以史彌遠在接到自己侄子呈給樞密院地公文時,一下子就惱羞成怒地傷了自己。他的身體本不應該如此之差地,可病來如山倒,將自己氣倒了。
「趙……趙……」史彌遠的喉嚨裡嘟噥著,「小……心……小……心……」
趙昀聽到了史彌遠口中並不完整的詞彙,也明白了史彌遠的意思。
「朕明白丞相的意思。」趙昀寬慰道,「朕心裡清楚。」
跟著趙昀來看望史彌遠的史嵩之,以及史彌遠的兒子們面面相覷,他們不明白皇帝到底明白了什麼。他們不認為自己父叔的權勢大到可以直呼皇帝名字的地步。
趙昀在史彌遠相府中坐了一個時辰,就起駕回到皇宮,立刻下詔:
史彌遠為國盡忠,勞苦功高,進魯國公,加食邑一千戶;其長子史宅之進太府少卿,次子史宇之進將作少監,並賜同進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