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十五章 三年之約5 文 / 肖申克117
氈帳之內,**初歇。
昏暗的油燈光線之下,趙誠將全部的歉疚化作濃濃柔情蜜意,卻抵擋不了懷中女人幽怨的眼神。
黑暗中,趙誠長歎了一聲,這一聲歎息如曠谷中的一聲驚雷,讓人心神俱碎,這一聲歎息中包含著說不出的歉疚、不甘、憤怒和惆悵,以及一切讓人無法明白的情感。他對自己的妻小滿懷深深的歉疚,如果能夠他希望用自己的餘生去補償;他不甘自己就這樣空手而回,卻可能會給自己留下畢生的遺憾;他對蒙古新可汗的一番小手段,無比地憤怒,卻讓他更加堅定地走上了一條沒有回頭的道路;他惆悵,他猶豫,對於他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孤家寡人來說,家庭意味著責任意味著最珍視的東西,他更不希望未來讓自己留下這個遺憾。
代價,這就是代價,一個陰謀者將要付出的代價,這個代價也許只是讓自己白擔心一場,卻要永遠受到良心的譴責,這個代價也許會讓自己抱憾終生,到那時真沒有後悔藥可尋。趙誠在猶豫,在思考,在受內心的煎熬。黑暗中,他的雙目似噴著滿腔的怒火,甚至會讓自己如一把乾柴燃燒起來。
梁詩若也在歎息,她的歎息似乎離著趙誠十萬八千里,讓趙誠既覺得伸手可及,又似乎總是觸不到,甚至讓他覺得陌生起來。她的手指在趙誠堅實的胸脯上劃著***,一圈又一圈,一圈比一圈用力,讓趙誠覺得如刀割一樣疼痛。趙誠不敢反抗,他默默承受著妻子對自己的怨恨,卻無能無力。
真的無能無力嗎?連趙誠自己都不敢確認,所以他愧疚萬分。他是怎樣的心情?難道這是王敬誠等中原人對他施加的影響?或是西域撒馬兒干或不花剌等等他所看到的苦難民族帶給他的自覺?亦或是西夏各族百姓曾經的流血、死亡和遍野白骨在暗夜中給他地警示?
趙誠不知道,他不認為自己高尚地可以用自己的妻兒作賭注,更不會認為自己如耶律楚材與王敬誠等人那樣救世濟民的滿腔熱血。儘管他們的立足點各有不同。他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文人,可以不計代價,他精於計算,凡事總習慣性地考慮得失,所以耶律楚材、王敬誠這樣的人才能得到趙誠最衷心的敬佩,他更適合去做商人。當他還僅僅是阿勒壇山下地一個普通牧民時,他從來就沒想過什麼稍偉大一點的事情;當他站在成吉思汗身邊的時候。他還在想著走一步是一步,那些所謂豐功偉績與他無關;當西域時所見地無數流血事件與駭人聽聞的死亡事件,因為他麻木了。那時死人不過是一個數字問題。
權力是一件好東西,尤其是在這吃人的時代裡。有了說話的權力,他可以在西域救下數萬待屠的百姓,有了成為一方執政官的權力,他可以讓一方的百姓安居樂業,最大程度地恢復昔日地生活,當他成了一位賀蘭國王。他地權力與日俱增。而因為這個權力包括他個人的御下手段,他的威望不能用他的年齡來衡量,這可以從王敬誠、劉翼這樣的心腹對自己的態度變化上能看出來。
如果我能獲得支配更多人更多資源的權力,我會給這個世界多大的影響力?趙誠不知道,因為他只能擁有在賀蘭山下發號施令的權力,並且還有許多早已逾越自己這個並不名副其實地國王本身的權力。
小家重要還是大家重要?王敬誠在趙誠赴蒙古時,曾拐彎抹角地提出這個命題。王敬誠很含蓄地說明為了所謂的偉大事業,什麼都可以放棄。趙誠曾為此與王敬誠難得地又吵了一回,王敬誠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他只能承受趙誠轉嫁而來的憤怒與不甘。趙誠準備用一生來搞清這個問題地實質。
「三年,至多三年我就會親自來接你們回去。」趙誠在昏暗地光線中說道。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遙遠地天邊隨風飄來一般,幾不可聞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梁詩若沉吟了半晌道。我會每天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向神靈祈禱,望夫君不要辜負我與松兒的期盼。」
「我不會食言的。我向你保證。」趙誠沉聲道。窩闊台准趙誠帶梁詩若回賀蘭,但是梁詩若怎麼會忍心留下自己的兒子呢?所以趙誠只得空手而歸。
懷中的女人沒有回話,他只感覺到胸口有一絲清涼,那是懷中女人的眼淚。萬般愁緒都化作了相思淚,還沒有分別,相思卻已經濃郁了七分。梁詩若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那麼地孤寂,每一聲抽泣卻又在趙誠內心的深處響起。
趙誠抱緊了懷中的妻子,正在想著法子安慰。梁詩若卻止住了哭聲,在他的耳邊說道:
「明天我給你做一頓好吃的,然後你再回賀蘭。」
「好!」趙誠回答道。懷中的妻子卻已經睡著了,腮邊猶自帶著淚痕。
第二天,趙誠便向窩闊台辭行,窩闊台大概也察覺到了趙誠心中的不滿,好言安慰,准其回賀蘭。
「爹爹,你不喜歡松兒了嗎?為什麼不帶我和娘一起走?」兒子趙松問道。
「哪裡,你跟你娘都是我最珍愛的珍寶,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只是眼下我不能帶你們娘倆一起回去。不過,爹爹保證,三年之後的今天……」趙誠想了想,補充道,「也許不用三年,我們就會在一起了,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將我們分開。」
「爹爹一定不要騙我。松兒會跟娘識字,到時候,爹爹再見到我的時候,我就可以為爹爹念詩。」趙誠揚著懵懂的小臉說道。
「松兒乖乖,一定要聽你娘話,不要惹你娘不高興,不然爹爹我就不高興了。」趙誠愛憐地撫著兒子的頭,滿臉不捨。
「夫君還是趁早上路吧?」梁詩若道,「耶律楚材大人還在前面等你呢。」
她嘴上這麼催促著。臉上的不捨之意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了。徐不放握了握掛在腰畔的弓,只要趙誠點個頭,他願意做出任何事情,可是趙誠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若若,大漠苦寒,你也要保重。心要寬些,我會每隔三個月。派不放來探望你們母子倆人。」趙誠道。然而他知道,沒有人可以代替得了自己,親情是無法讓別的人來維護的。
趙誠親了一下兒子的小臉。轉身躍上了赤兔馬地背上,他揮了揮手,雙腿一夾馬腹,赤兔馬高亢地嘶叫了一聲,載著充滿愁緒的趙誠,在廣闊地草原上奔馳而去。當他馳上一個緩坡再回首時,一大一小的身影還長久地立在身後。這兩個身影在廣闊的天地間顯得十分地渺小。並且在趙誠的腦海中定格。
耶律楚材帶著從人在不遠處等著他。
「不兒罕,這次參加忽鄰勒台大會,在下諸事繁忙,累得你我兩人未有機會閒聊一二。」耶律楚材道,「這次在下厚顏約國主一同南下,還請國主勿怪在下多事。」
「耶律大人言重了。」趙誠拱了拱手。他有些心不在焉。
「國主還對你妻兒之事耿耿於懷嗎?」耶律楚材詫異道。在他及許多人,包括王敬誠看來,這事本就是小事一樁,或者說是見多不怪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視為珍視的東西。有人將自己的財產視作生命,有人以自己地權勢人生重中之重,也有人對自己仕途看得比其它一切都要來得重要。而我卻將妻兒視為珍寶,難道大人以為我這麼看,不對嗎?」趙誠反問道。
「不兒罕將親情看得如此之重。令在下頗為欽佩。」耶律楚材試圖勸解一下。「不過,可汗只是留你妻兒在蒙古小住。並非不利於你。不兒罕位高權重,不要有什麼心思,不要失了君臣之間的情份。」
「那依耶律大人高見,我該當如何做才不會失了情份?」趙誠道。兩人並肩騎行。古人云,知我者謂我何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耶律楚材雖不過是一腐儒,蒙不兒罕國主視我為朋友,所以我對國主心中不郁也頗為同情。在下願找個機會,為國主向可汗進言一二,國主可還滿意?」耶律楚材道。
「如此,多謝大人了。」趙誠又衝耶律楚材拱了拱手。他心中雖不痛快,可不能打人笑臉和一番好意。
「不兒罕,如今新汗已立,正所謂長風破浪會有時,眼下正是你我共效新汗的開始。前面諸事繁複,你我還需共同努力。」耶律楚材滿懷希望地說道。
「老實說,我對耶律大人地前途不太看好。」趙誠給耶律楚材潑了冷水。
「不兒罕若是對在下政見有所異議,還請詳言。三人行,必有我師嘛。」耶律楚材撫著長鬚道。
「在下並非是對耶律大人的政見不同。軍政分離,徵收稅賦,嚴束刑律等等,都是好意見。可是在下以為,一個好漢三個幫,耶律大人難得不覺得自己在廟堂之上有些鶴立雞群了?」
「那又如何?」耶律楚材並不以為意,「堂堂賀蘭國王若是站在在下一邊,那我豈不就是有志同道合者了嗎?」
「陽春白雪,下里巴人。耶律大人是前者,我只是後者。」趙誠道,「我若是發現了一項賺錢的好買賣,若是有人想將這項買賣從我手中奪走,我會相當不高興的。譬如大人將來在燕京諸路徵稅,以人丁計,那些淪為奴隸者大人難道也想去徵稅,他們可是權貴家中的財產。所以大人只能征那些無權無勢的百姓,依我看一年征一萬錠銀錢,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大人難道不覺得一萬錠太少了些吧?」
「不兒罕所言我也知道。如今只能走這一步,明年我會將課稅所建起來,我準備啟用舊朝文臣,我相信他們會做出一番好政績來,讓可汗認識到他們對國家也是大有用處地,正所謂可馬上得天下,而不可馬上治天下,治國還需文臣、漢法。如此才可一山望一山高,積跬步而成千里也。」耶律楚材承認道。耶律楚材並非是一個積極冒進者,他對自己地目標征程有著清醒地認識。
「耶律大人好心思。」趙誠輕笑道,「不過,依在下計,大人要遇到的山將會一座又一座,大人的擔子可不輕哦。比如,蒙古的札撒在蒙古尚可通行無阻,比起草原上的歷代強大的部落來,自然是一部好律法,不過眼下施行於燕京諸路,恐怕有許多條款還需因地制宜。數年前,我在西域就曾為此上表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震怒,以為我是挑戰他的權威。若不是當年長春真人的諫言,我恐怕不會活到現在。耶律大人若是想一展胸中抱負,諸事還需三思而後行,急流勇進雖好,若是能暫避鋒芒還要暫避的好,不要將所有人都得罪了。」
「不兒罕,我雖虛長你十六歲,卻自認為這個天下,你才是最知我者。」耶律楚材。
「多謝湛然居士看得起在下。」趙誠道。湛然居士是耶律楚材地佛號。
趙誠抬頭看了看遠方的路,又看了看湛藍的無窮無盡天空,大有望斷天涯路之感。他似有些感慨地說道:
「此去一別,我與居士又分隔兩地,這一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
「可汗說只要三年就能一舉平定中原,這個我相信。到時候將會是一場大盛事,那時你我少不了又會相聚一堂,共謀天下百廢待舉諸事,時不我待也。」耶律楚材抒發著胸中的豪情壯志。
趙誠忽然笑了,似乎將心中的不快拋到了一邊:「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到時候,我趙誠一定會帶領我賀蘭兒郎,與居士相會,望居士不要讓我失望。」
趙誠稍用力夾了一下馬腹,赤兔馬便一馬當先向前奔去。耶律楚材也拍了一下坐騎,追了過去。遼闊地大草原被他們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