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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四十三章 執子之手 文 / 集古字

    第四十三章執子之手

    夕陽西下,人影散亂,登高的一行人終於踏上了歸程。

    今天登高,眾人酒喝得盡興,也都各有詩作。在回程上眾人評起來,最佳者自然是盧鴻的大作,但大家最喜愛的,倒是上官玥的那首囉嗦詩。

    胖乎乎的杜善賢顯然是喝得多了,黑亮亮的臉上泛著油光,緊拉著盧鴻,說話都有些含糊地道:「盧……公子,這世上的女人,就沒有不……囉嗦的。我那婆娘,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反……反反覆覆地說上三遍。所以你看上官姑娘,不管是才女還是美女,只要是女人,也要……囉嗦。這詩寫得,每句都是一件事說……三遍,女人的詩嘛,這才是本色詩人,本色啊!」

    上官玥杏眼圓睜,美目之中全是殺氣,杜胖子兀自在嘮嘮叨叨,重複個沒完。盧鴻不由惡寒地想到,不知道他說重複三遍的,是他自己,還是他家裡的婆娘。

    祖述連忙上來接過杜大官人,說道:「這胖子就這份德性,喝點酒就囉哩囉嗦的,上官姑娘不要理他。」

    李叔慎也道:「若說起囉嗦詩來,本朝倒也有位高手,乃是一位張縣尉。雖然詩寫得不佳,卻偏愛顯擺。朝中李大人本有五言詩道:『鏤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不想那張縣尉將這首詩改頭換面,在每句的前頭各加兩個虛字,拉成七言,就成了自己的新詩:『生情鏤月成歌扇,出性裁雲作舞衣。照鏡自憐回雪影,來時好取洛川歸。』人都說他是生吞活剝,鬧了老大的笑話。」

    眾人聽了,都不由笑起來。只有杜善賢嘮嘮叨叨地說:「你怎麼知道他是把別人的詩加字變成長句的呢?為什麼就不能是別人把他的詩減字改成了短句呢?」

    眾人聽他這抬槓的醉話,都不理他。此時已經是到了山腳下,杜善賢依然在重複他那兩句話,盧鴻也是一笑,並未置意。忽然之間,觸動了一件心思,一下子便呆住了。

    盧鴻想到的不是別的,正是那部亂簡《歸藏》。

    前文說過,這部《歸藏》中頗多摘抄《老子》之處,且前後關聯,難以剔清。因此之故,這一部分系辭總是無法理清。此時聽了杜善賢重複的這兩句話,盧鴻忽然想到:「為什麼一定是《歸藏》抄的《老子》呢?為什麼不能是《老子》抄自《歸藏》?」

    這個念頭一出,再無法遏止。盧鴻霎時想起,自己最開始發現亂簡的句子時,正是見於《老子》的「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幾句。若《老子》中內容是後人作偽時摘抄入《歸藏》的,這幾句便不應當發生錯亂才是。只有這幾句本就是《歸藏》竹簡中的原句,才可能出現亂簡!

    盧鴻感覺心砰砰亂跳,渾身止不住微微抖動。定然如此!《老子》一書成書於春秋之時,而《歸藏》乃是商代之易。按二者成書時間,《歸藏》遠在《老子》之前。若二者均是真本,則《老子》借鑒《歸藏》,引用其中之句,方才合理。

    盧鴻便如同失魂落魄的一般,全身機械僵硬,也不和眾人招呼,自顧上了馬車茫然坐下,頭腦卻在飛速轉動,全是《老子》與《歸藏》中的詞句。

    眾人一驚,不知盧鴻突然是怎麼一回事。祖述便上前要上車詢問,卻被上官玥及時攔住。

    上官玥同盧鴻剛才離得最近,也最早注意到盧鴻突然發呆,隱約聽到盧鴻口中喃喃念著《老子》中的詞句,又有幾句極為深奧的古文,似乎是闡述陰陽變化之意。上官玥原本就知道前一段盧鴻因《歸藏》亂簡無法釐清帶來的苦惱,今日這番景象,極可能是突然觸發了靈機,悟到了什麼。

    這類突然的開悟,對習經之人來說,極為難得,可遇不可求。因此一見祖述欲要上車詢問,上官玥急忙上前攔阻,怕一旦被人打斷了,盧鴻無法保持現在的狀態,浪費了這次絕佳的悟道機會。

    祖述等聽了上官玥的解釋,也各自感歎,便不再打擾盧鴻,就此而別。只上官玥上了盧鴻的馬車,陪著他一路回孔穎達府上。

    可憐上官府上的車伕老張這次可倒了大霉。平常上官玥對下人脾氣最是和善,因此跟著她出車,眾人都爭著來。不想今天上官大小姐這般難伺候,走快了說顛,走慢了說晃,靠路中間嫌風大,靠路邊了又怕聲雜。說話時象蚊子哼哼聽不清,你要問一下吧,她又瞪眼擺手的不讓出聲。馬打個響鼻都要自己快點摀住,恨不得路上過個螞蟻,大小姐都要忙著轟走,怕吵著車上的盧公子。

    好容易到了孔穎達府門口,車把式老張都要崩潰了,上官大小姐也是累得一頭汗。車上的盧鴻卻恍若未聞,依然呆呆坐著,口中唸唸有詞,一動不動。

    上官玥陪著盧鴻在車內半天,見盧鴻這樣子,怕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但也不能任他就在車上一直呆著,想喊別人來扶他,又怕驚動盧鴻。一咬牙,上官玥自己輕輕扶了盧鴻起來,拉著他的手,引他慢慢向孔穎達府中行去。

    車把式老張好容易到了地方,連忙找個旮旯喘口氣,忽然見大小姐手拉手地牽著盧鴻下來,登時眼睛瞪得足有銅鈴大小,口張得能塞進半頭豬去,再也合不上來。

    上官玥追求者甚眾,但由於她眼界極高,因此大多不假顏色。就算是有比較說得來的,也是極有分寸,從無一點隨便的地方。雖然這一段與盧鴻極為相投,但畢竟是普通朋友,怎麼突然就這般親密,拉拉扯扯不說,還公然在府門口牽手而行,不避行跡,這,這,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老張把眼睛揉了又揉,只覺得如在夢中。

    豈止是老張,孔穎達府上的下人、丫環等,見上官玥拉著盧鴻的手一路行來,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大唐雖然風氣還算開放,但青年男女,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親熱,也是聞所未聞。何況他們一個是范陽盧氏的公子,一個是上官家的小姐,二人都是大家之後,又無婚姻之約,怎麼會如此行事?

    上官玥看著眾人驚訝的目光,只覺得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不由渾身發熱,臉燙得不行。只是心中念頭便是無論如何不可讓人打擾了盧鴻,只能強忍羞意,緩緩引著盧鴻,慢慢行至他的客房院中來。

    洗硯正因今日盧鴻登山未帶他而在房中悶坐,忽然見上官玥拉著盧鴻裡來,大詫站起,還未開口,便見上官玥臉現焦急,向自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連忙摀住嘴,不敢出聲。

    上官玥將盧鴻引至榻上坐下,盧鴻依然沉思不語。洗硯以前也見過公子悟道時的情形,再見上官玥用手勢比劃幾下,心中明白,連連點頭。輕手輕腳地端上茶來,放在盧鴻與上官玥身旁案上,又輕手輕腳地出去,在門口呆著看門去了。

    上官玥又在一旁守了片刻,見天色已然黑下來,盧鴻卻依然不動,怕是一時半刻也回不過神來,自己也只得先去了。又怕洗硯照顧不到,上官玥便行到上房來,求見孔穎達,見後說明盧鴻悟道之事。孔穎達一驚,繼而大喜,親自又到客房看了一下,這才叫過幾個伶俐的下人來,日夜候在客房一旁照看。

    盧鴻一坐就是幾天,一直是懵懵懂懂的。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倒頭就睡,醒了還是接著發呆。手上不斷比比劃劃,口中唸唸有詞,當真如同得魔障一般。只可憐洗硯,擔驚受怕,天天守著,只盼公子快點醒過來。

    盧鴻在室內不管不顧,外邊風言風語可是傳得開了。雖然孔穎達吩咐下人不許胡言亂語,只是他這府中本來就是眾人目光焦點,下人中不知有多少收過人家好處掃探盧鴻的消息的。出了這等新鮮事,哪還保得住密?何況誹聞的另一位主角上官大小姐,本也是長安有名的才女加美女。因此二人攜手而行一事,便如插了翅膀一般,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數不清的夫子先生搖頭慨歎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數不清的青年學子捶胸頓足,傷心欲絕;數不清的貴婦小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當然也有例外的,一眾追星族有樣學樣,居然第二天就又有幾位大膽的青年男女,一般的乘車出遊,比肩而行。一時之間,嘲笑者謾罵者倣傚者紛紛而出,弄得整個長安都在圍著這個話題轉動。

    偏偏兩位主人公自當天起,再沒露過面。盧鴻在閉關思道,上官玥則被怒發如狂的上官儀大人狠狠地批了一頓。雖然沒捨得動用家法,但也給關在了閨房之中,不許她再隨便出來了。

    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自此以後,重陽節時青年男女攜手出遊,互簪菊花,居然成了長安一些追慕盧鴻言行、嚮往新潮的青年男女的流行時尚。本就開放的大唐,世風因此更為開放大膽。又過數年,整個大唐各地都效仿此風,以至於某些衛道的夫子譏諷道:以後這重陽節,還是乾脆改名叫陰陽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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