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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二十一章 陋室銘 文 / 集古字

    第二十一章陋室銘

    李泰看了一把又一把,只覺得件件精美,從來未曾想見過,不由嘖嘖稱讚。挑選良久,才搖著頭笑著說:「唉,不管選哪一把,都覺得又捨不得其他扇子。這選擇一事,倒成了天大的難題了。」說完,將扇子全都合起,:「就是它了。反正沒法選,就看天意吧。」

    展開看時,是一件水墨山水,題為「草堂春睡」四字。畫面上幾枝古木下,數間草堂,堂前溪流曲折,小橋橫跨;堂後青山掩映,白雲出岫,意境頗有地老天荒的淡然之意。

    李泰看了不由笑著說:「若真得深山草堂,晝日高臥,忘卻俗務,雖然是陋室粗裳,也是難得之幸啊。既然撿得此扇,便還煩盧公子親題了。」

    盧鴻接過扇子,略一尋思,便取過一枝小筆,於扇背後,小字草書,洋洋灑灑題了一篇短文。李泰看時,乃是一篇《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盧鴻此篇文字,雅致沖淡,而書法也別出心裁,墨色清淡,筆致精細,牽帶婉轉,纖毫畢現。雖然字跡甚小,但卻一絲不苟,交待得清清楚楚。

    李泰將扇上題字從頭讀過一遍,歎息三過,才珍重收起。

    李泰謝過盧鴻,二人品茶又閒談了幾句,這才說道:「前時本王曾請盧公子代筆玉琮考一事,今日見了公子雅致,才深悔孟浪。以公子大才,確是先聖所言『游於藝』者,本王不勝欽佩啊。」

    盧鴻連稱不敢道:「魏王客氣了。盧鴻並非嬌情,只是生性如此。若以魏王才情名望,天下士子,無不景從,以求得附驥尾。盧鴻放蕩無狀,魏王不以為忤,實是寬宏之至。」

    李泰沉吟未語,一時之間,寬厚的面容一時略有些沉了下來。片刻之後才說道:「盧公子,本王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盧鴻微微一笑說:「魏王但講便是,何須如此。」

    李泰點點頭說:「若說我大唐開國以來,文風武略,實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盛世。讀書習經,報效家國,本是不變的至理。本王曾力邀公子為府上貴客,為公子一言拒之。我也曾認為公子是投於太子門下,故爾對本王多方推辭,事後方知大謬,一時不是公子之心。又見公子在孔夫子府上,多有所為,顯不是許由、接輿一流避世退隱之士。難道公子便真是以世家子弟自矜,竟不將朝庭功名,皇族威嚴,放在眼裡麼?」

    盧鴻聽罷,肅然言道:「魏王言重了,盧鴻豈敢如此。只是盧鴻天性不喜政務,難耐拘牽,因此不願身在廟堂罷了。何況為國為民,本也非只一途。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是為君分憂,為國解難;而潛心經義,教化眾生,又何嘗不是?若魏王說世家子弟,或有不敬朝庭一論,盧鴻卻有些不敢苟同。」

    李泰一聽此言,不由「哦」了一聲道:「盧公子有何高見?不妨講來。」

    盧鴻沉聲說道:「先聖言道:『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來家國,本為一體。若說世家聲望,由何而來?不過是國興則盡忠愛國,國破則撫境安民。魏王見天下世家,可有敢有欺君賣國,為惡地方的?自我大唐開國以來,或有叛逆不法,獨擋皇風者,請魏王細看,哪一個不是新貴豪強、軍痞兵匪?倒是世家子弟,均能忠心報君,絕無背家賣國者。可見世家子弟,愛惜羽毛,便是較之新興權貴,忠心國家,尤有過之,怎麼會有不將朝庭功名放在眼中之念?」

    李泰一聽,拂然不悅道:「公子此言卻是太過了吧?朝中權貴,均是跟隨我李家征戰天下,或浴血沙場,或忠心盡命,方有了今日權勢貴望。如君等山東世家,一向據守地方,直到我大唐廣有天下,方歸順化內之民。怎麼可言忠心愛國,反以世家為上?」

    李泰平時言語,多是滿面帶笑。此時面色一沉,氣勢隱隱流露,自有不怒而威之態。

    盧鴻卻不為所動,面色如常言道:「魏王且聽在下一言。若說權貴家族,跟隨天子,勞苦功高,忠心無二,自然是無疑的。只是權貴之忠,乃是忠於天子,其功名利祿,全在天子一言可得;世家之忠,乃是忠於家國,其興旺發達,系由天下太平方可。一朝一代,世襲罔替,而世家之忠不變;一朝天子一朝臣,權貴之心,卻視乎其選擇主人而定。」

    「大膽!」李泰一時大怒,將手中茶杯重重一放,站身起來怒視盧鴻道:「你不過一介白衣,怎麼敢妄言朝庭,挑撥是非。真是膽大包天!」

    盧鴻依然平靜道:「魏王何須動怒?盧鴻所說,自漢以降,以至魏晉,歷歷史實,可為考據。聞當今聖上有言道: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自來權貴,本無根基,勃然而起,全以可托之人為忠。其由天子而貴,則忠於天子;由寵宦而貴,則忠於寵宦。焉能望其有長久之業、家國之心?」

    李泰一聽,不由一驚,忽然呆住。只見他素來端正的面龐上忽然略現迷惘,一時不知說何是好。本來李泰門下,多有權貴子弟,一直以來,李泰都倚之為競爭太子之位的最大助力。但此時聽盧鴻點醒,雖然盧鴻未明說權貴不可靠之處,李泰卻隱隱想到:「盧鴻這幾句雖是誅心之言,但卻是有些道理。這些權貴中人,奔走於我的門下,不過是虛於委蛇罷了。我那大哥雖然荒『淫』無度,依然有眾多權貴,為其支持。這幾年來,我深得父王寵愛,事事盡心竭力,但易儲之事,深為權貴所忌,總是無法得成。在他們看來,只怕大哥登基,本是理所當然。扶持大哥,自然比扶持我容易多了。至於誰當天子,才能如何,又與他們何干?只要能保持高位,選個糊塗皇帝,反倒更有利於權貴豪門。如此一來,這些權貴不足為憑,我的大計,終是難以有成。」

    李泰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額頭上竟隱有冷汗出現,一時手腳冰涼。他目光凝視盧鴻,冷聲說道:「盧公子可是早就看清了形勢,因此不願為本王效力麼?」

    盧鴻卻恍若未聽懂李泰話中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說:「魏王還是心有塊壘啊。世家也好,權貴也罷,在下從不以此身份為高低之別。只是心中之志,未在朝堂罷了。因此無論科舉也好,推解也罷,在下都心無所戀。」

    李泰緩緩坐下,一時沉思起來,盧鴻也不再說話。過了一會,李泰才澀聲說道:「如盧公子所說,權貴不可信,世家不可憑,難道……難道……難道國家所立,便無可依之基麼?」

    盧鴻心下明白,適才李泰所說國家,實是在想他自己依仗無憑。只是不便明說,才如此發問罷了。按說李泰便是心有疑問,也不當對盧鴻問詢。只是此時他驟受打擊,心神不寧,方有此問。

    盧鴻微微一笑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當今天下一統,國盛民康,怎說無可依?當今聖上每稱魏征大人之言道:水可載舟。難道魏王還不知水之所指麼。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魏王博學,此中之意,想必不需在下多言。」

    李泰半天未語,最後才陰沉地說道:「盧鴻,你與本王說這些事情,不知有何目的?」

    盧鴻輕聲笑了起來,道:「魏王殿下應該清楚,在下確實是無意於進身。若說在下志願所在,不過是悠遊士林,賞古鑒今,深究經義罷了。只是在下清楚,身上這世家子弟的標誌也好,外人加與的虛名也好,總是拂之不去。魏王本是天下文人歸心的賢主,又是當今聖上的愛子,在下雅不願魏王有所成見。是以前時所言,一則剖明自心,一則也是感於魏王錯愛。盧鴻本非馬骨,還望魏王成全。」

    李泰聽了,欲言又止,歎息兩聲,終於不再言語。伸手將茶杯端起,將其中的冷茶緩緩飲盡,站起身略顯疲憊地說:「得盧公子饋贈佳扇,感激不盡。耽擱時間不短,本王這便要回轉了。」

    盧鴻起身,陪著李泰來到會客堂中。孔穎達與李洎相談甚歡,見了李泰、盧鴻二人回來,忙止住話題,相問李泰選得何樣佳扇。

    李泰微笑著說:「所謂琳琅滿目,不過如是。真是讓小王挑花了眼吶。今日能得此佳扇,明天卻有些顯耀的資本了。」說罷,將手中折扇示與二人,互相評說賞析。

    雖然李泰表面看來神色如常,但心中隱隱總是有些沉鬱。再說得片刻,便起身告辭回宮。孔穎達與盧鴻相送二人出府,回來之時,孔穎達看著盧鴻,似有話要說。但最終歎息一聲,終未說明,只是言道自己身體略倦,需得少憩片刻,要盧鴻自便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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