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范陽經會 第六章 喝酒的規矩 文 / 集古字
第六章喝酒的規矩
少年見了老者這般做態,微微一笑,說道:「晚輩這第一不飲,乃是坐中無有高人,對面未見知己,則不飲。那酒之為物,乃是二三同志,或風雨之夕,或登高晴日,或吟或詠,或行或坐,當此之時,把酒放歌,物我兩忘,才是解處。若座中儘是面目可憎、語言乏味之輩,言不入耳,話不投機,這酒卻如何飲得入喉?世俗人等,以酒肉相交,卻是糟蹋了美酒,晚輩不為。」
老者一聽,放聲大笑,連連點頭稱是,又從壇中倒了一碗酒出來,一氣飲盡。
少年又道:「晚輩這第二不飲,乃是心懷若不暢意,胸中常鬱憤悶,則不飲。飲酒本是樂事,陶然忘機,平和安樂,方是酒中真境。舉懷銷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若有那飲酒癡狂,顛狂放浪,借酒澆愁者,匹夫之行,卻是辜負了美酒,晚輩不為。」
老者聽罷,更是擊掌連贊,自壇中滿滿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再看壇中,竟已是空空如也。
少年如若未見,含笑說道:「晚輩這第三不飲,乃是杯中若無佳醉,樽中唯有糟醪,則不飲。飲酒如品美人,若是麗質出塵,自然另人心醉;若是胭脂俗粉,只堪遠避,如何相對?因此那村酒濁醪,直是酒中無鹽,以此濫竽充數,卻是唐突了美酒,晚輩不為。」
老者聽了,哈哈笑道:「好個三不飲!便當再浮一白!只是不說你這許多規矩,現下便是想飲,酒也無了。」低頭沉思半晌,便道:「罷!罷!僧哥,道童,你二人去將我後屋窖中所藏之酒搬一壇來,我與小友共醉。」
那兩個童子聽了,不由看向盧鴻,臉上全是佩服之色。真沒想到這少年只憑幾句話,便讓自家老爺捨得改了規矩,把庫裡藏的酒都搬出來了。
少年聽了,卻是出言攔阻道:「前輩且慢!晚輩適才說道有三不飲,無有佳釀,卻是萬萬飲不得的。晚輩觀前輩所飲之酒,也不過普通濁釀。晚輩門外下人,卻攜有美酒,與尋常村釀大不相同,便取來與前輩同飲。」
說罷,便對外喚了一聲道:「洗硯,將酒拿來。」
原來這少年,正是盧鴻;這老者,便是那盧鴻打定了主意要算計的崔三醉老爺子了。
門外洗硯聞聲,便攜一個小酒罈進來。崔三醉見了,微微一笑,眼光閃動,卻不言語,捻著頜下稀稀疏疏的幾莖短鬚,只是看著盧鴻如何動作。
盧鴻伸手將洗硯手中酒罈拿來,一手開了塞子,一手便將一旁崔三醉飲酒的酒碗取過,自壇中倒了大半碗酒。自己卻從懷中掏出徑寸的一個小酒杯,自壇中滴得幾滴,杯中便已滿滿的,對崔三醉說:「小可這酒乃是用新法釀製,口味甘醇,酒勁甚大。請前輩品嚐,晚輩先乾為敬。」
說罷,一仰脖,將杯中酒飲得乾乾淨淨。
崔三醉又好氣又好笑,說:「你這小子也恁能耍滑,和我喝酒,就預備下這麼大個杯子來?別一不小心連杯子都喝下去了!」
盧鴻卻一本正經地連連搖頭說:「前輩此言何意?品酒論道,貴在適意。晚輩年紀既小,酒量不高,以此小杯,低斟細酌,正如春水低回,得其清淺之趣;前輩沙場老將,堪稱海量,當持巨觥,吐氣開懷,正如天外飛瀑,更見豪放之情。怎可以量計籌,做此競飲之態?晚輩這酒,外視冽若甘泉,入腹熾如熱火,正乃酒中俊傑,世間佳釀。前輩當此美酒,怎地還要斤斤計較於杯碗之間麼?」
崔三醉聽了,也不禁點頭而笑,看自己碗中酒液,清明透亮,香氣撲鼻,確是從未見過這等奇酒。也不再多說,將碗端起,卻不就飲,持至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一股醇香直透心臆,直另人陶然;復於碗中,輕啜一口,緩緩嚥下。只覺如同一線烈火,直貫入腹,卻更有濃香騰然,在口鼻間蘊醞。待這香氣婉轉三過,崔三醉才將這一口氣,長長舒出,唇齒餘香,當真是甘爽無比。
崔三醉「唔」了一聲,又連飲幾口,搖頭晃腦,反覆品味,最後一口將碗中余酒盡皆吸入,吐氣開聲,歎道:「好酒!」
崔三醉閉目品了半天,這才半睜雙目,對盧鴻說:「老夫聞道,范陽盧家蒸制清燒,酒色清瑩,性烈如火,不想今天才得以品嚐,確實名不虛傳。你這小子,便是范陽盧鴻那娃娃吧?傳言你天生不凡,精製文房四寶,在鄭家和那三個老傢伙,弄了個什麼氣學出來,氣得李伯方那假道學差點翻了背。當時老夫便想,那什麼明鏡之類,定是你這小子搞的鬼。今天見了,嘿嘿,確實有些鬼心思。說吧,巴巴地跑到老夫這來,打的什麼鬼主意?別說是突然逸興大發,來這荒山野嶺特地找老夫品酒!」
盧鴻拎起酒罈,將崔三醉的碗中再次注滿酒漿,笑著說:「就知道瞞你老人家不過。晚輩族中在范陽,準備搞個經會,請了四方名宿。父親言道,若無前輩出席,這經會豈不名不符實?因此晚輩便討了個差事,特地來相請您老人家。」
崔三醉聽了嘿嘿笑道:「你這小子鬼門道可是不少,不過倒也聰明,知道和老夫老老實實的明說。你那點心思,老夫看得透透的。什麼經會,什麼名宿,不過你盧家想要揚名,找一班沽名釣譽之輩互相吹捧罷了。這等俗事,最是無趣,老夫是絕無興趣的。若是他人敢來說這話,定然是打出去了。不過你這小子倒還合老夫脾胃,便在這陪老夫飲酒談天好了。」說罷,將碗中美酒又是一飲而盡。
盧鴻又將酒給崔三醉滿上,然後說道:「若是尋常時節,陪前輩飲酒聊天,倒是不妨。只是此次晚輩在家父面前誇下海口,要請前輩出山,若是功敗垂成,怕也難有心思相陪前輩。再者這壇中之酒有限,卻已告磬了,若要再飲,現在卻是絕無。此外聞說此次經論,卻有那精研《老子》的新說,據聞遠勝前輩,若前輩避而不敵,借酒逃戰,只怕這酒也難當其咎。」
崔三醉聽了,不由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