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十一章 銀針過穴 文 / 燈火闌珊
第十一章銀針過穴
聽見朱紅色的沉重宮門在自己的身後關閉,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蘇謐這才意識到,自己終於有驚無險地走出了這個宮廷。
劉泉跳下車向旁邊的同伴打著招呼,拱手辭別眾人,說話之間,車駕已經迅速地拐過一道彎,進了旁邊的巷子。
蘇謐覺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陣風吹過,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這一場戲演下來,雖然她不是主角,卻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件尚且帶著餘溫的衣服當頭落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頭去,是齊皓,他正關切地看著她。
把身上的外套給她之後,齊皓順勢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趕車鞭子:「先交給我吧。」
蘇謐心中一暖,忍不住欣慰地一笑,想要將手中的鞭子鬆開,手卻不停使喚,立刻意識到剛剛因為極度顫慄的緊張和入骨侵肌的寒冷,使得她的手都僵硬了。
齊瀧察覺到蘇謐的異樣,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感覺到灼熱的溫度覆蓋在自己的手上,蘇謐的雙手很快就恢復了知覺。
與眾人打完招呼的劉泉拐了進來,蘇謐帶著幾分無措地將手迅速地抽出來,車子交到了齊皓的手上。
共同出來的商人早都已經各自歸家散去了,只餘下劉泉和齊皓以及車子上呲牙咧嘴的那個小廝,他正是東來樓的小夥計。眼看已經出了遼軍的注意範圍,他早已收起了那副偽裝的可憐相,轉頭向蘇謐恭敬地問道:「二小姐,您沒有事吧?勞駕您幹這種辛苦活了。」他正是葛澄明留在這裡的勢力的接頭人。
「我沒事,不用擔心,倒是這一次害得小許你吃苦頭了。」這個年輕人名叫許幀。是蘇謐父親地舊部,她自然是熟悉的。
「一點兒小傷而已,不受點兒傷瞞不過那群蠻子。」許幀滿不在乎地笑道:「沙場裡面受過的比這重的傷多的是,我們這些粗人也不覺得痛,小姐不用在意。」
蘇謐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劉泉正色斂襟行了一禮,道:「蘇謐在這裡多謝劉老闆了。」
「娘娘這是哪裡的話啊,這豈不是折殺小人了?」劉泉手足無措地還禮道:「說起來。是小人要謝謝娘娘才對呢。要不是娘娘讓我前去獻上銀兩投效倪源,如今我劉泉早就是家破人亡了。」
蘇謐暗道一聲慚愧,當時她是不知道倪源會謀反的。她讓劉泉前去討好倪源一方面是希望能夠保住劉綺煙的孩子,算是為這個深宮裡面真心待她地少女盡一份心吧。另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勢力著想,她手中從葛澄明那裡接手過來的勢力主要就是經營商旅酒樓一類的行業,與作為京城商家裡面龍頭的劉泉結交自然是有利無害。
可是機緣巧合,劉綺湮沒有保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反而有了這樣的效果。
當時的她,雖然對倪源的評價極高,可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有這樣地氣魄和野心。能夠將整個大齊,整個天下都玩轉與掌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不過。這些話現在自然是沒有必要說了。
「……遼軍入城之後,富豪的商人豪門無一不受到搶掠洗劫,唯有我們這些日常與倪源走得近一些的商家略微好一些。」劉泉繼續說道,然後他搖了搖頭,臉上現出慘不忍睹的神色:「唉,我們這些平民人家都尚且如此了,像王家、吳家那樣的權貴豪門更加是……」
蘇謐一陣黯淡,這些日子她留在殿中服侍。那些遼軍將領自誇功勞地話語時不時地也會傳入她的耳中。不外乎是今日劫掠了多少富戶,明天要去搜刮哪裡的店家,要不就是又抓住了什麼皇室宗親,擄獲了多少美女,或者又將昔日抗遼將領的家人屠戮殆盡……
大齊為了政權地統一,徹底斷絕謀反的可能,所以並不實行皇室分封制,宗室貴族以及勳貴親眷大都是聚居在京城裡面。如今卻被遼軍一網打盡了。這些平日裡趾高氣揚的豪門貴族。如今正是遼軍搶掠的重點,淪為這群強盜口中最肥美的膏腴。
劉泉仰望著天空。雙目隱隱含淚,說道:「原本我還可惜我那孩子終究是沒有福氣的。可是剛剛進宮裡頭走了一遭,看到宮裡頭的那些娘娘們如今……唉,這個孩子就這麼去了反而是有福氣的了……」
蘇謐在旁邊聽得一陣悲涼。想到宮中那些勾心鬥角,費盡心機地女子們,無論她們的手段是如何的精彩老練,計謀是如何的縝密周到,都是一張張蛛網,再細密,再晶瑩,也敵不過一陣狂風暴雨的摧殘。
她們或者純良,或者跋扈,或者驕橫,或者懦弱,可是如今的遭遇又有什麼分別?
她們有些為了貞潔而選擇自裁,有些不堪受辱而被折磨至死,有些強顏歡笑,服侍著毀家滅國的敵人,禍福旦夕,輪迴無常。誰又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還能夠笑得出來,是不是還能夠活的下去。
劉綺煙地死亡,如果按照時間來算地話,確實正是時候。她的墓葬正結束在破城地前一天,見證了這個後宮之中最後的輝煌。
可是自己心愛的女兒就這樣去了,她的父親該是怎樣的心情呢?而那些如今正在宮中苦苦掙扎求存的宮妃們,還有她們的家人……
眼看事情已經成功,幾人稍談了片刻,劉泉就告辭而去,自行返家了。蘇謐三人駕著馬車,向京城北邊的朱雀大街奔去。
蘇謐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出宮前往寒山寺的時候,所見到的這座城市的生機與活力。可是如今一路走來,原本繁華興盛的大齊京城寂寥淒涼地恍如死城,街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日常的商店酒樓都將大門關閉緊鎖。路上時不時可以看見原本門戶精美富麗地富豪人家一副被劫掠過後的淒慘景象。甚至有不少家店舖都可以看出被大火燒過的痕跡,門前還有著暗紅色血跡,怵目驚心。
幾人坐在車上,齊皓趕著車駕,迅速地穿過幾道民宅,一轉身進了一道小巷,停在一棟帶著幾分破敗的後門前,這裡正是葛澄明他們在齊京的大本營。東來樓的後門。
早有安排在這裡的人接應了出來。蘇謐至此才長呼出一口氣,她終於安全了。
齊皓輕車熟路地帶著蘇謐進了樓。
剛進了院子,一個女子懷裡抱著一個嬰兒衝了出來,「娘娘,」她驚喜地喊道:「娘娘,您可算是逃出來了,擔心死奴婢了。」一邊止不住地眼淚流下來。
竟然是覓青,蘇謐也是歡喜之情雀躍難抑。她原本還一直擔心當時遼軍來的太快。覓青沒有來得及跑出去呢。剛剛問過許幀才知道她是平安地逃出來了。
她懷裡地小嬰兒就是齊瀧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起名字的兒子,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見到了蘇謐,一點兒也不怕生,胖嘟嘟的小手向外伸出。
蘇謐心裡頭一陣憐惜,伸手從覓青的懷裡將他抱了過來,輕輕搖動著,小嬰兒在她的懷裡發出「咯咯」的笑聲。
蘇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抱著懷裡的孩子,看著身邊的同伴,她終於確信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這些日子地擔驚受怕已經徹底過去了。這些天以來長期繃緊的身與心都在這一刻完全的放鬆下來。
「你們這些天怎麼過的?出宮門的時候沒有遇見遼人吧?」覓青帶著蘇謐進了早已安排好地臥室,兩人禁不住開始說起別後的情形。
離別不過只有十幾天,一切卻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娘娘您不知道啊,多虧了娘娘您催促奴婢趕緊走,奴婢才能夠跑的出去。」覓青擦了一把眼淚。展顏笑道:「跑到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遼人破城了!後來,喊地人越來越多,當時有離得近的幾個反應快的太監和宮女也開始向宮門那裡跑去。剛剛到了宮門,宮門處的守衛還不讓我們走,打算問奴婢要出宮腰牌呢,奴婢正不知道怎麼分辯。可是往這邊跑的宮人越來越多。拉扯混亂了好大一陣子。侍衛們還在把我們往裡趕,就聽見遠處一陣巨響。隨即就看見一隊黑鴉鴉的騎兵向這一邊衝過來,凶神惡煞一般。當時宮門的那些侍衛都傻眼了。大家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規矩啊腰牌啊,都一擁而出了,奴婢也混雜在人群裡,一起跑了出去。好在那些遼人急著向宮裡頭沖,我們這些已經跑出去的只要不是迎面向著他們衝過去地,也沒有人阻止追趕……」
提起當日的情形,覓青依然心有餘悸,她算是離宮最早的那些人之一了,整個大齊的後宮,也只有他們跑了出去。
蘇謐神色一黯,也是事情湊巧,偏偏就在那一天,皇后為了安全起見,下令將宮中的四門都鎖了起來。不然,逃出去的宮人也許還能夠多一些。
「……出宮之後我就來到了這裡,一路上也還算平安吧,就是打聽地方花了不少時間,奴婢又偏偏不認識路,結果直到後半夜了才趕到。」覓青慶幸地說著。她們自從離開衛國進入京城之後,就一直呆在宮裡頭,對於宮外的諸般建築景致,不過是日常聽那些生長在京城的女子閒暇談論,而知道一二罷了。完全是紙上談兵,一出了宮門簡直連東西南北都分辨不清楚,覓青能夠在一天之內找到這裡,已經是萬幸了。
蘇謐點了點頭,覓青說地雖然簡單,但是在兵荒馬亂地破城當日,一個孤身的女孩子奔波了一天一夜,路上地艱難恐懼可想而知,只怕比留在宮中的自己更甚。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雖然遼人還是在城中橫行亂竄,雖然她們還是在敵人的勢力範圍之內,但是她們終究是暫時安全了的。比較起如今陷落在宮中的那些妃嬪宮女,她們地生活無疑是天堂一樣了。
「這些日子你們過的如何?」蘇謐笑道。
「奴婢沒有什麼。到了這裡之後,許爺他們也很照顧的。」提起許幀來,覓青的臉上浮起一抹嫣紅,嬌羞無限,小聲咳嗽了一下,又略帶尷尬地繼續說道「只是娘娘在宮裡頭受苦了。」
蘇謐看在眼裡,再聯想起在路上她向許幀問起覓青是否安全到達時的情形,心裡頭一陣溫馨。看來覓青是與許幀兩相有意了。在這樣戰火連天、酷寒難耐的時候,這份感情分外來之不易,讓人心頭浮現出無限希望來。
覓青一直跟隨在自己的身邊也是辛苦了,她將來能夠有個好歸宿,她也放心。
兩人正說到齊皓帶著孩子過來時候的情形,被覓青安放在床上地孩子似乎是醒了過來,掙扎了一下手腳,開始哭泣起來。
蘇謐連忙起身走到床邊。抱起他輕輕搖晃安慰,可是半天都不見效果。孩子好像是正在受什麼痛苦一樣,不停地哭泣著。
「這是怎麼了?」蘇謐轉頭向覓青問道。
「奴婢也不清楚。」覓青在她身邊焦急地說道:「自從小皇子被王爺抱來之後,一直都是奴婢在照料,每一天的這個時辰。都會這樣哭叫不止。只是過上小半個時辰就好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許爺還專門趁夜出去找了醫師過來診治,可是都看不出什麼來。只說是嬰兒體弱受了些風寒,如今開了補身的藥材慢慢調養著。」
蘇謐的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她將孩子放到床上,掀開覆在身上的被褥。
嬰兒的體表什麼都看不出來,蘇謐遲疑了片刻,伸手在嬰兒的腹部數處按壓了幾下,嬰兒地哭聲猛地拔高,尖叫一樣地哭泣起來。
蘇謐悚然一驚,她又潛心仔細檢查了一遍,終於忍不住勃然變色。
到底是誰幹的?!
記得上一次在綺煙那裡見到的時候。孩子雖然因為早產有些柔弱,但是身體還算健康,絕對不可能是現在這樣。看孩子現在的身體,應該是被人用內家手法截斷了陰蹺、陽蹺二脈。這二脈在人體之內有濡養眼目、司眼瞼開合和肢體舉止之能。一個數月大小的嬰兒遭受到這樣地重創,是絕對活不過一年半載的。
是誰?!好歹毒的手法。
遼人?他們對這個孩子是欲殺之而後快,可是沒有必要也沒有耐心用這樣麻煩的手法,直接一刀下去一切就都了斷了,乾淨利落。
倪貴妃?如果她要害這個孩子。又何必冒著那樣地危險去救他呢?
難道是齊皓?!
蘇謐的心裡一陣發涼。大齊的皇室宗親幾乎被遼人一網打盡,直系皇族裡面。幾乎就數齊皓身份地位最高了。如果再沒有了這個孩子……
蘇謐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不,不一定是他。」蘇謐咬住牙搖了搖頭,他是知道自己的醫術的,應該不會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可是除了他還有誰?在一個嬰兒身上下這樣重的截脈手法卻沒有立即至死,而且外表又看不出絲毫端倪,必然是絕頂地高手才能夠辦到……
「娘娘,娘娘……」看到蘇謐的臉色不好,覓青擔憂地輕聲呼喚道:「小殿下這是怎麼了?」
自己主子的醫術她是知道的,看蘇謐神色鄭重,只怕小皇子是真的患上什麼重疾了。
被覓青的話喚回心神,蘇謐定了定神,剛剛她探查過孩子的傷勢,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只怕這個孩子活不過一年半載就要暴斃了。就算是她現在施針救治,也只有四五成地把握,而且就算是救過來,恐怕日後也難以活過成年……想到這裡,蘇謐只覺得一陣心如刀絞,她強自定下心神,對覓青吩咐道:「你去外面看著,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我在沐浴更衣,暫且迴避。」
覓青依言出去放風了。
蘇謐從懷中摸出玉匣子,打開來,這些小巧重要地物件是她依身傍命的根本,在離宮地時候就收拾了起來隨身帶著。
四週一片寂靜,蘇謐腦中盤旋思考一陣子,終於敲定了施針方法,她將孩子平放在床上,聚精會神,捻起一根銀針,向他幾處要穴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