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三章 平地驚雷 文 / 燈火闌珊
第三章平地驚雷
采薇宮附近的未央池畔,碧波蕩漾,水光迷離,蘇謐坐在湖邊一處岩石上,靜心賞景沉思。
不一會兒,一個看似掃撒雜役打扮的宮人一邊打掃著庭院,逐漸靠近蘇謐的身邊,眼見四周空無一人,他低聲道:「娘娘,已經聯絡過外面的人了,不是我們的人。」
這個看似平凡無奇的雜役是葛澄明安排在宮中的內線之一。
不是南陳的行動?!蘇謐有些吃驚,如今王奢領兵正在與南陳對峙,南陳在這裡的潛伏勢力派人暗殺太后,挑起齊國的內亂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那個人,雖然沒有任何隊證據,那個學徒……蘇謐想起在慈寧宮的那恍如利劍般的視線,她就是有這樣莫名的直覺,認定了必然是上一次的青衣人。那樣他的真實的身份應該是南陳誠親王麾下的溫弦啊!
蘇謐沉思了片刻又問道:「溫弦的去向問了嗎?」
「問了,可是溫公子一向行蹤縹緲,在誠親王麾下也只是客卿的身份,就算是王爺,有時也找不到他的人,如今行蹤更是難以確定。」手下據實稟報道。
究竟是誰派來的?一種莫名的陰雲籠罩上蘇謐的心頭。
到了六月的天氣,京城裡面越發炎熱起來,齊國國力興盛之後在城外風景優美的梳清湖畔建築了行宮別苑,每一年的夏天都會前往那裡的避暑行宮去消夏度日。
今次朝政軍務方面雖然事務雜亂繁多,但齊瀧還是早早地下了旨意,讓內務府收拾行禮,準備離宮避暑。
原本隨行的人員包括了皇親國戚和後宮諸妃在內,今年卻少了很多。太后長年靜心,不喜勞動,所以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在慈寧宮之中渡過的,今年病情益發的嚴重,更加不好挪動了。因為太后的病,皇后貼身服侍,自然也就不能走開。倪貴妃原本要去,可是皇后如今不理事,她打理著後宮的諸般事務,而且還要照顧劉綺煙的胎,竟然也推辭了。綺煙的孩子如今已經快八個月了,御醫已經斷言,就是在這個夏天臨盆,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整個宮廷都格外的看重。孕婦不能經受車馬勞頓,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於是后妃之中只有雯妃帶著小帝姬,還有幾位新人有此榮耀了。
這一天,蘇謐從養心殿出來,正遇上齊皓入宮回稟出京的車馬事務準備完畢,兩人並肩走了出來。
「親王殿下這些日子以來可是去拜望過太后她老人家?」蘇謐看似閒聊一樣問道,語氣平淡。
「太后病重,我們做臣子和兒子的當然都應該侍奉在身邊,每天的請安也是少不了的。」齊皓淡然應道。
「哦,不知道太后近來的病情如何?」蘇謐問道,「說起來嬪妾這幾天沒有去探望,實在是失禮了。」
「哈哈,蓮貴嬪實在是說笑話了,」眼見左右無人,齊皓笑道,「蓮貴嬪不想見到太后,恐怕是因為近來太后身邊多出了一位璇璣神醫吧?」
他知道了蘇謐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與義父的關係。只是不知道蘇謐與葛澄明所掌握的南陳勢力之間的聯繫而已。
「是有點兒不太舒服,」蘇謐坦然地輕笑道:「王爺難道就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適?」
「這種投機取巧、圖謀富貴的小人實在是防不勝防啊。」齊皓微微苦笑道。
「王爺說笑了吧,難道您就只是認為那是幾個圖謀富貴的小人嗎?」蘇謐淡淡地說道,她就不相信齊皓會完全沒有疑惑,憑借齊皓在宮中的眼線,必定早就發覺了那個冒牌貨的不同尋常。絕對不僅僅是個投機取巧的小人那樣簡單。
齊皓的眼睛瞇了起來,蘇謐毫不示弱地同他對視。
「確實有幾分疑惑,」他笑道,「尤其是在看到神醫身邊的那位學徒童子身上的時候,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王爺果然好眼力啊。」蘇謐歎道,他果然發覺了。
「不敢承娘娘這句誇獎,」齊皓笑道,「會發現這些還是沾了娘娘的光而已。」
齊皓說的倒是實話,如果他不是知道蘇謐的身份,明白她與璇璣神醫蘇未名之間的關係的話,也不會知道這個人是個假貨,當然也就不會去刻意地關注一個醫師了。
「這一次南陳的人不知道有什麼樣的企圖?如果是為了殺掉太后的話……尚且好說,可是如今看形勢是要在宮中拖延下來了。」齊皓歎息道:「只怕是還有什麼別的圖謀,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啊。」
不是他?!蘇謐臉上不動聲色,心裡頭卻驚奇起來。她已經能夠肯定這一次不是南陳的圖謀了,再聯想到王家的敵人,而溫弦不過是個殺手,不是南陳的內部勢力,說不定也會受雇於人,所以她才會前來試探齊皓,現在看來,應該也不是他的手段了。
她原本以為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了,畢竟因為妙儀太妃的去世,他與太后的仇恨又加了一層。
蘇謐沒有說破,只是淡淡地說道:「有什麼陰謀就要勞動王爺辛苦了。」
兩人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夠長時間這樣呆在一起,片刻的交談便告辭而去。月明星稀,燈馨燭亮。
離京的準備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一天晚上蘇謐沒有侍寢,正在采薇宮之中查看小祿子幾個人收拾的行禮,一邊出神地思量著,葛澄明是絕對不會隱瞞自己的,而齊皓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隱瞞自己。這樣一路排除下來,這一次的「璇璣神醫」,只有可能是倪家派來的勢力了。可是倪家如今韜光養晦,父子兩人都告病在家,正是低調的時候,為什麼要安排這個人呢?如果只是要殺掉太后,根本沒有必要留在宮中這樣的長久,他們有什麼陰謀嗎?
思慮了片刻,卻全無一絲的頭緒,也許自己明天應該去慈寧宮「請安」了,蘇謐無奈地歎了一聲。
她正要準備睡下,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喧囂吵鬧,聲音由遠及近。
「怎麼了?」蘇謐剛剛脫下外衣的手止住了。
覓青驚惶地跑了進來,「娘娘,娘娘,不好了,有刺客,皇上遇刺了!」
「什麼?!」蘇謐大驚失色,「怎麼可能?」
是誰?首先映入她腦海之中的就是那一雙凌厲如冰雪般的眼睛。
「皇上怎麼樣了?」蘇謐連忙問道。不是沒有考慮過他們的目標是齊瀧,可是在知道不是南陳的策劃之後,這個可能就被蘇謐首先排除了。
「皇上好像沒有什麼大礙,如今宮裡面鬧哄哄的,具體也不知道如何了。」覓青慌亂地回答。
「是在哪裡遇刺的?」蘇謐問道,一邊揚聲吩咐道,「小祿子,通知外面準備車輦。」
「是在慈寧宮那裡,據說是給太后請安回來的路上。」覓青匆忙地服侍著蘇謐穿上衣服,回答道,
「慈寧宮那裡……」蘇謐手上的動作一滯,這是刺客的故意之作,還是偶爾為之?
「當時是怎麼樣的情形?」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聽說在皇上向太后請安完畢之後,正要回乾清宮,御駕剛出了慈寧宮門,就有一個刺客從天而降,防不勝防,幸好皇上身邊的慕統領及時地擋下了一擊。之後侍衛們一擁而上,可是竟然還不是對手,聽說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被殺掉了好多的人啊。」覓青心驚膽顫地轉述著從小太監那裡聽來的消息。她遲疑了片刻又說道,「主子,如今外面很危險,那刺客凶狠地緊,聽說至今還沒有拿住,各宮都退避鎖門,娘娘此時出去,萬一……」
「不會有什麼萬一的,」蘇謐道,「就算真的會遇見刺客,我也不能不去。」
她匆匆地穿好外袍,出了宮門,小祿子幾個早把車輦準備好了,蘇謐登車就向慈寧宮那裡駛去。
輕車駛過青磚的地面,「轱轆轱轆」的聲音有規律地傳來,蘇謐的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
忽然,車勢一滯,車身搖晃了一下,「怎麼了?」蘇謐扶住一側,心急火燎地問道。
「是馬受了驚嚇,驚擾了娘娘了。」外面的內監回稟道。
蘇謐放下心來。
車輦走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慈寧宮,
慈寧宮外面此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遍地的宮燈將整個後宮西部耀得恍如白晝。無數的侍衛內監形色匆匆地走來走去,神色警惕地檢視著周圍的動靜。
蘇謐讓車輦停靠在外圍,自己下來向宮內走去。遠遠的幾個內監見到了蘇謐的身影,認出是皇上的寵妃,急忙上前打千行禮。
「皇上怎麼樣了?」蘇謐問道。
「回稟娘娘,皇上無礙,如今正在偏殿休息。」
「嗯,」蘇謐點了點頭,卻不急著向偏殿走去,反而向旁邊的道路上看去。
慕輕涵正在那裡與幾個侍衛交代著什麼,蘇謐走上前去,立刻發現覓青剛剛的描述太含蓄了。
刺客恐怕就是在這一帶行刺的。此時,地上的死傷都已經被抬走,可是從剩餘的痕跡就可以知道當時的戰況是多麼的激烈了。潔淨的青磚變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流遍地,縱橫交織的磚縫盈滿了血漬,一些夜色之下看不分明的細碎東西還粘在地面上,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夾雜著怒放的鮮花香氣,讓蘇謐一陣不舒服。
她微微搖晃了一下。
「娘娘,您沒有事吧?」慕輕涵打發了幾個侍衛,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你受傷了?」蘇謐立刻聽出他的腳步凝滯,顯然是受了內傷的。想到覓青說的,他擋下了刺客偷襲的那一劍,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是也可以想像那一劍是何等的勢如驚雷、迅捷狠厲。
這麼想著,她自己的胸口也忍不住有幾分痛了起來。
「一點小傷而已,剛才對了刺客的一劍。」慕輕涵坦然地說道,「倒是娘娘您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
「我沒有什麼。剛剛是怎麼的光景?刺客是從哪裡來的?可有了端倪?」蘇謐打斷了他的話,強忍住噁心的感覺,一連串地問道。
「剛才皇上的御輦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就遇見了阻擊,幸好皇上此次身邊的護衛不少,阻擋了刺客的攻勢,又湊巧有一隊巡邏的侍衛經過這裡,及時趕來支援。但還是被刺客連接殺傷了二十幾名侍衛,之後竟然還是拿不住人,被他遁走了,武功實在是高得出奇。」慕輕涵忍不住歎道,這樣高的武功實在是他平生僅見了。
「刺客的來歷清楚嗎?」蘇謐最關心的問題就是這個了。
慕輕涵搖了搖頭,「刺客蒙著面,穿著夜行衣。只是……」他壓低了聲音道,「武功招式很像是上一次行刺的那個青衣人。」
「不過……」慕輕涵頓了頓,分析說道,「無論武功多麼高強的刺客,就算是枯葉禪師親自前來,也不可能從宮外突破層層的守衛,殺入到這裡。所以……這一次的刺客必然是宮裡的人,是早就潛伏藏匿在宮中的了。」自從上一次天香園的刺客事件之後,宮中的守衛又一次加強,尤其是齊瀧,太后和皇后這些重要人物的宮中,守衛極其嚴謹,層層警戒,時刻輪守,沒有絲毫的空隙。
「既然如此,」蘇謐問道,「可有嫌疑的目標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向慈寧宮裡面望去,那裡可是有兩個剛剛進宮的人啊。
「卑職已經去查過了,」慕輕涵苦笑道。看到蘇謐的眼神,他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其實他第一個懷疑的也是那對剛剛進宮的神醫師徒,立刻就帶著侍衛以保護的名義將慈寧宮圍了起來,速查了一遍。
推開神醫休息的內室大門,卻看見師徒兩個一個正在研讀醫書,一個正在研磨著藥材。神態平和自然,毫無破綻。
「有沒有可能是刺客又跑了回去,偽裝成那對師徒之一?」蘇謐難以置信地問道。
「不可能,」慕輕涵肯定地說道,「刺客與我們交手之後,雖然沒有死,但是身負重傷,只是勉強才衝了出去,那樣嚴重的傷勢,不可能隱瞞得住的。」
「而且他那樣的傷勢,是跑不遠的,必定是在附近隱匿著。如今侍衛們正在反覆搜索,必定不讓他逃出宮去。」
「嗯。」蘇謐神思不屬地點了點頭,她原本已經能夠肯定這個刺客就是溫弦了,可是現在慕輕涵的話又動搖了這個看法。
難道不是他?那這個宮裡頭還有誰會行刺齊瀧呢?
宮裡頭潛伏著南陳和舊梁的一些密探她是知道的,如果是這兩股勢力動手的話,她一定會得到消息的,而且大齊的宮廷審查極其嚴格,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夠打入深層,潛伏進入宮廷內部,頂多只能夠充當一些操持雜役的粗使宮人而已。
既然不是外來的刺客……
蘇謐一邊思量著,腳下不停地走進了偏殿。此時的偏殿已經被層層的侍衛圍得水洩不通。連蘇謐進去都受到了反覆的盤查詢問。
齊瀧正坐在那裡神不守舍地喝著茶水,見到蘇謐進來,問道:「謐兒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臣妾聽見了皇上遇刺的消息,哪裡還能夠睡得著啊。心中實在是放不下,就過來看看了。」
「嗯。」齊瀧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蘇謐走上前,立刻發現齊瀧剛才受的驚嚇不淺,此時的臉色都還是蒼白如紙,拿著茶水的手還有幾分顫抖,幾滴茶水濺到了衣襟上猶自不知。
「那些亂臣賊子們,真是其心可誅。」蘇謐恨恨地說道。
「謐兒剛剛從外面進來,可是聽說這一次的刺客有端倪了?」齊瀧隨口說著。
「皇上,任刺客是怎樣的高手,也不可能殺過宮中層層疊疊的守衛啊,這一次的刺客恍如從天而降,無跡可循,必然是在宮中早就埋伏好了的啊。」蘇謐正色說道。現在雖然沒法肯定那個刺客的來歷,但是先利用他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是錯不了的。
「朕也是在思量著這件事情呢。」齊瀧憂心忡忡地說道,「這樣可是如何是好啊?」他登基以來雖然也遭遇過幾次行刺,但是都是在宮外的時候。被人潛進層層警戒的宮廷,只有去年天香園一次而已。
「上一次,天香園的那件事情,雖然被刺客殺進來,可是因為那群暴徒謀劃深遠,假裝成皇后娘娘請進宮來的人員,才得以成事。這一次,竟然能夠潛伏進入到慈寧宮邊上了,只怕太后她老人家也要受驚嚇了。」蘇謐哭道:「這樣子下去,臣妾實在是擔心啊。如此宮裡頭還有安穩日子嗎?連皇后娘娘和太后她老人家都會被刺客利用……」
齊瀧的神色一變,他登基以來的數次遇刺都是無關痛癢,只有這兩次被人殺到了眼前,上一次是因為皇后的緣故,這一次自己遇刺又是在慈寧宮門口,兩次的性命之憂都是與王家有關,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蘇謐察言觀色,知道疑惑的種子已經種下,也就不再言語,只是哭訴擔心了幾句。
「算了,這一次的事情,朕已經交代……」齊瀧心煩意亂地揮揮手。這時候,外面高昇諾湊在門口稟報道:「皇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過來了。」
「既然皇上要處理公務,臣妾還是先告退吧。」蘇謐順勢止住哭聲,關切地說道,「只是皇上一定要保證龍體啊。」
「好,謐兒就先告退吧。」齊瀧心事重重地說道。
蘇謐告退出來,正看見一群官員神色匆匆,衣冠不整地向殿內走去。
不知道這件事情會怎麼收場?蘇謐心煩氣悶地出了慈寧宮殿門,來到停靠在宮外角落一叢樺樹之側的車輦前。
扶著小祿子的手上了車輦,她剛探進頭去,就聞到一種詭異的血腥氣息。
不好!
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一道冰冷如雪的刀刃貼近她的喉嚨,逼近的寒意讓蘇謐喉嚨上的肌膚忍不住顫抖驚悸。
「不要動,也不要喊叫。」一個清幽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隨即黑暗中一個有力的手臂將她拉進了車裡。